第4節 與你無關的愛情

  愛是最說不清楚的事情。


  有些人一見種情，像老房了著火一樣，全沒了章法；也有些人一生都不領情，是塊石頭也捂熱了，可人家的心就是冷冰冰的，凝固的冷，如南極的冰原。一見就種情，愛起來就不管不顧，轟轟烈烈，如一出情節跌宕起伏的話劇，激情上演。一生不領情，就是一個人自說自話，一段甚是落寞的單口相聲。


  愛爾蘭詩人威廉·巴特勒·葉芝(william butler yeats)的愛情就是那種沒有伴侶的一個人的情意獨白。難以言說的孤獨，無以承載的寂寞，他都擔當了，穿越漫長歲月，苦守一份「與你無關的愛情」。


  我愛你，深深地愛你，可是與你無關。


  1889年1月30日，24歲的葉芝遇見小他一歲的茅德·岡(maud gonne)小姐，對她印象非常深，感覺非常好，日後，他在詩中歌頌道：「她欣長而高貴，乳房和面頰／像蘋果花一般色澤淡雅／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彷彿自身就是灑滿了陽光的花瓣。」


  就這樣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不過，這份難得的「一見鍾情」，僅僅是剃頭挑子一頭熱，茅德·岡壓根不為心動，冷靜處之，看笑話似的，看這多情男子的激情表演。作為演員的茅德·岡很想看看，這個小夥子愛的能量，到底能將這種瘋狂支撐多久。


  顯然，茅德·岡小看了葉芝。


  從24歲開始，葉芝就一直在追求茅德·岡，屢戰屢敗，屢敗屢戰，歷經28年，才不得不罷休。那時，他已經是一個52歲的老人了。一首歌雖了28年，也該起膩了，一份情守28年，也就寡淡無味了。葉芝卻不這樣，滿腔熱情地追求自己的愛情，哪怕是「與你無關的愛情」。


  這個舉世無雙的單相思患者，想起自己的愛人，念及這場無法琴瑟和鳴的愛情，便引詩情到雲霄。在詩中，他瘋狂地言愛示愛求愛，遭致冷遇后，詩行里也會流淌埋怨、憤怒、責難等極端的消極情緒，唯獨沒有絕望。


  那首感動到了無數人的《當你老了——致茅德·岡》，樸實無華，沒有甜蜜的柔情，甚至聽不到一句愛的誓言。卻是字字含情，句句藏愛，閃耀鑽石般的光芒。他用略帶悲哀的語調，訴說自己那份不可挽回的愛情。讓人扼腕的是，最應該感動的茅德·岡，竟是無動於衷。?

  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

  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

  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們昔日濃重的陰影；?

  多少人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

  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者真心，?

  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

  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

  ……


  葉芝對茅德·岡的愛，已然超渡了肉體，至誠至善，恰似人間最美的愛情童話。天下有多少人，敢宣稱自己對愛人會愛至「衰老時的臉上痛苦的皺紋」？如此決絕！如此無私。


  1892年，葉芝專門為茅德·岡寫下這首《白鳥》，他願與自己的愛人，在自由的浪花里出沒，在愛的世界里，只有「我和你」。然而，6年後，愛的世界里，就不可能有「你」了。


  親愛的，但願我們是浪尖上一雙白鳥！

  流星尚未隕逝，我們已厭倦了它的閃耀；天邊低懸，晨光里那顆藍星的幽光喚醒了你我心中，一縷不死的憂傷。


  露濕的百合、玫瑰夢裡逸出一絲睏倦；呵，親愛的，可別夢那流星的閃耀，也別夢那藍星的幽光在滴露中低徊：但願我們化作浪尖上的白鳥：我和你！

  我心頭縈繞著無數島嶼和丹南湖濱，在那裡歲月會以遺忘我們，悲哀不再來臨；轉瞬就會遠離玫瑰、百合和星光的侵蝕，只要我們是雙白鳥，親愛的，出沒在浪花里！


  茅德·岡不僅是一位多愁善感的漂亮演員，更是愛爾蘭自治運動的領袖之一，有自己獨特的處事原則。當然，歲月證明，她更有與眾不同的接納愛與被愛的方式。


  1898年，茅德·岡與一位軍官同居，葉芝憤而作詩《魚》：來日的人們也將熟悉/我是怎樣把魚網拋出/而你又是怎樣無數次地/越過那些細細的銀索/他們會認為你薄情寡義/並把你狠狠地斥責。悲憤並沒有阻止愛的腳步，葉芝仍然堅定不移地追求茅德·岡。


  1903年，茅德·岡與愛爾蘭民族運動政治家約翰·麥克布萊德結婚了，葉芝仍然寫詩表達自己對她的愛：「我的每一句話都自出真心/我讚美你的身體和精神」。從來沒有絕望。愛的路上沒有懸崖。


  1917年，茅德·岡的丈夫被當局處於死刑，葉芝瞅準時機，最後一次向茅德·岡求婚，仍遭到無情地拒絕。也是這一年，52歲的葉芝娶了喬治·海德·利斯為妻，追求茅德·岡愛情傳奇，終於寫下了句號。一路愛到今。愛的世界永遠沒有你。


  世人讀到這段愛情悲劇，無不傷感，甚為遺憾。這場沒有對手的愛情獨角戲，對於葉芝而言，太過殘忍了，歲月疊加在他身上的蒼涼與無奈，不是誰都能承受的。


  醒者自醒。遠離葉芝愛的世界的茅德·岡說過一句很有意味的話：「世人會因為我沒有嫁給他而感謝我的。」這句話，與葉芝的孤獨而執著的愛戀一樣，至今仍是世人心中的一個謎。沒有人能搞明白，他為什麼會愛得如此堅定，而她為何如此決絕，並說出這一句前瞻性的話來？


  1923年，葉芝從瑞典國王手上領到當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這個在愛的道路上走得踉蹌，沒有收穫完美愛情的孤獨者，在文學上，大獲豐收了。


  我愛你，深深地愛你，卻與你無關。只是，豐收的成果，卻是你無情的饋贈。可以想見，如果可以拿諾貝爾文學獎來換取茅德·岡的愛情，葉芝定會毫不猶豫，滿心歡悅去換取自己一生的最愛。只是，世上沒有這樣的如果。


  1939年，葉芝去世。茅德·岡沒有參加他的葬禮上，人死了，也不給任何希望。葉芝愛的世界，一生的最愛永遠都缺席。


  @靜心：


  有人說，他白愛了一生。而我說，與你無關的愛情，也是愛——一份特立獨行的愛，而且，愛得讓人心驚，愛得讓所有人為之敬畏，為之震撼。愛到無望，仍隨遇而安，這是怎樣的驚心動魄呀！紅塵之中，只有心靜如水的葉芝才能，才能做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