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宗趙禎

  仁宗趙禎(1010年~1063年),真宗子。大中祥符八年封壽春郡王,天禧二年(1018年)封升王,立為太子。乾興元年(1022年)即位,由劉太后垂簾聽政,明道二年(1033年)太后死,始親政。仁宗在位42年,是兩宋時期在位時間最長的皇帝。仁宗早年生活在養母劉太后陰影之下,作為一個守成之君,能守祖宗法度,性情文弱溫厚,其武功謀略不及太祖、太宗,在與西夏王朝的長期對峙中表現平平,宋王朝屢戰屢敗,軍事上處於弱勢地位。然而,仁宗知人善任,也想解決當時社會存在的諸多弊端,提拔重用了一大批對當時和後世都產生重大影響的人物,因而其在位時期名臣輩出。總體而言,仁宗算是一個有作為的皇帝。他的一生充滿了悲劇色彩,但其中也不乏悲天憫人的情懷。


  狸貓換太子關於趙禎的身世,有一種至今流傳的說法,這就是「狸貓換太子」的故事。主人公的傳奇經歷幾乎家喻戶曉,婦孺皆知。清末成書的小說《三俠五義》稱劉氏、李氏在真宗晚年同時懷孕,為了爭當正宮娘娘,劉妃工於心計,將李氏所生之子換成了一隻剝了皮的狸貓,污衊李妃生下了妖孽。真宗大怒,將李妃打入冷宮,而將劉妃立為皇后。後來,天怒人怨,劉妃所生之子夭折,而李妃所生男嬰在經過波折后被立為太子,並登上皇位,這就是仁宗。在包拯的幫助下,仁宗得知真相,並與已雙目失明的李妃相認,而已升為皇太后的劉氏則畏罪自縊而死。


  李氏本是劉后做妃子時的侍女,莊重寡言,後來被真宗看中,成為後宮嬪妃之一。在李妃之前,真宗后妃曾經生過5個男孩,都先後夭折。此時真宗正憂心如焚,處於無人繼承皇位的難堪之中。李氏有身孕時,跟隨真宗出遊,不小心碰掉了玉釵。真宗心中暗卜道:玉釵若是完好,當生男孩兒。左右取來玉釵,果然完好如初。這一傳說從側面反映出真宗求子若渴的迫切心態,也是真宗無奈之餘求助神靈降子的真實寫照。雖然不盡可信,但可以肯定的是,李氏後來的確產下一個男嬰。真宗中年得子,自然喜出望外。仁宗趙禎還未來得及睜開眼睛記住自己親生母親的容顏,便在父皇真宗的默許下,被一直未能生育的劉氏據為己子。生母李氏懾於劉后的權勢,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被別人奪去,卻不敢流露出任何不滿情緒,否則不僅會危害自身,也會給親生兒子帶來災難。


  乾興元年,13歲的仁宗即位,劉氏以皇太後身份垂簾聽政,權傾朝野。後人或許是出於男權意識,或許是基於正統觀念,將劉后比作唐代的武則天,而對她當政非議甚多。加上宋初有過兄終弟及的先例,而真宗又確有一個能幹的弟弟涇王趙元儼,便出現了許多傳聞,說劉后在真宗臨終時,以不正當手段排斥趙元儼,從而攫取了最高權力。流傳最廣的一種說法稱,在真宗病逝前最後一刻,真宗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又伸出五指,再展三指,以示意叩榻問疾的諸大臣。後有人臆測,當時真宗是想讓自己的弟弟,也即小說戲文中知名度極高的「八千歲」元儼攝政並輔佐趙禎。但劉後於事後派人對大臣解釋說,官家所示,僅指三、五日病可稍退,別無他意。元儼聞聽此事後,發現自己已成為劉后當權的障礙。為了避免遭到劉后的殘酷政治打擊,他立即閉門謝客,不再參與朝中之事,直至劉後去世,仁宗親政。


  然而,,真宗病危時,惟一不放心的就是自己年幼的兒子,生怕皇位落入他人之手。他最後一次在寢殿召見了大臣們,宰相丁謂代表文武百官在真宗面前信誓旦旦地作出承諾,皇太子聰明睿智,已經作好了繼承大統的準備,臣等定會儘力輔佐。更何況有皇后居中裁決軍國大事,天下太平,四方歸服。臣等若敢有異議,便是危害江山社稷,罪當萬死。這實際上是向真宗保證將全力輔佐新皇帝,決不容許有廢立之心。真宗當時已經不能說話,只是點頭微笑,表示滿意。事實上,真宗晚年,劉皇后的權勢越來越大,基本上控制了朝政,再加上宰相丁謂等人的附和,因而真宗的擔心並非毫無道理。真宗留下遺詔,要「皇太后權同處分軍國事」,相當於讓劉后掌握了最高權力。


  這樣,仁宗就在養母的權力陰影下一天天長大。劉太后在世時,他一直不知先皇嬪妃中的李順容就是自己的親生母親。這大概與劉太後有直接關係,畢竟她在後宮及朝廷內外都能一手遮天。在這種情況下,恐怕不會有人冒著生命危險告訴仁宗身世秘密的。明道二年,劉太后病逝,仁宗剛剛親政,這個秘密也就逐漸公開了。趙元儼自真宗死後,過了10餘年的隱居生活,閉門謝客,不理朝政,在仁宗親政之際,趙元儼突然復出,告以真相,楊太妃自仁宗幼年時期便一直照料其飲食起居,仁宗對她也極有感情,在宮中稱劉後為大娘娘,呼楊太妃則為小娘娘,楊太妃說出實情也是極有可能的。無論如何,仁宗了解了自己的身世。


  蒙受了20年的欺騙,生母也在明道元年不明不白地死去,當仁宗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其震驚無異於天崩地陷。他抑制不住內心的悲傷,一面親自乘坐牛車趕赴安放李妃靈柩的洪福院,一面派兵包圍了劉后的住宅,以便查清事實真相後作出處理。此時的仁宗不僅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而且聽說自己的親生母親竟死於非命,他一定要打開棺木查驗真相。當棺木打開,只見以水銀浸泡、屍身不壞的李妃安詳地躺在棺木中,容貌如生,服飾華麗,仁宗這才嘆道:「人言豈能信?」隨即下令遣散了包圍劉宅的兵士,並在劉太后遺像前焚香,道:「自今大娘娘平生分明矣。」言外之意就是劉太后是清白無辜的,她並沒有謀害自己的母親。


  李氏是在臨死時才被封為宸妃的,劉太后在李妃死後,最初是想秘而不宣,準備以一般宮人禮儀舉辦喪事。但宰相呂夷簡力勸大權在握的劉太后,要想保全劉氏一門,就必須厚葬李妃,劉后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決定以高規格為李宸妃發喪。生母雖然厚葬,但卻未能沖淡仁宗對李氏的無限愧疚,他一定要讓自己的母親享受到生前未曾得到的名分。經過朝廷上下一番激烈爭論,最終,將真宗的第一位皇后郭氏列於太廟之中,而另建一座奉慈廟分別供奉劉氏、李氏的牌位。劉氏被追謚為庄獻明肅皇太后,李氏被追謚為庄懿皇太后。奉慈廟的建立,最終確立了仁宗生母的地位,同時也意味著年輕的仁宗在政治上的日益成熟,逐漸擺脫了劉太后的陰影。


  國母之爭

  安排了生母後事,仁宗表面上並未過分追究劉后及其親屬,這大概只是一時權宜之計。事實上,早在太後生前,仁宗與太后之間就已存在極大的衝突,尤其是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仁宗明顯地感到太后的專橫。仁宗最初看上了並非官宦卻富有錢財的王蒙正的女兒,曾向劉太后提起過此事,但武斷的太后根本不予理會,借口這個王姓女子「妖艷太甚,恐不利少主」,硬是將這個「姿色冠世」的少女許配給了劉美的兒子劉從德。劉美即是銀匠龔美,只可惜在劉氏冊封皇太后之前就去世了,留下了兩個兒子,劉從德便是其長子,太后此舉無疑有報答龔美的意味。然而,這一許配卻極大地傷害了少年皇帝。


  王蒙正與劉太后連姻時,其父極不贊成,阻攔不住,竟然大罵:我們王家世代為民,從來沒有與外戚通過婚,今後必定要遭受災禍!沒想到此話當真應驗了。10年後,王蒙正與父親的婢女私通,生下了孩子又不承認,擔心其分走自己的財產,被婢女告到官府。經審核,證據確鑿,王蒙正被除名編管,發配嶺南。仁宗特地下詔,禁止其女以國戚身份進入皇宮,其子孫也不得與皇族聯姻,這種處罰大概與仁宗發泄他積蓄多年的怨恨有關。


  仁宗喜歡的姑娘被許給劉從德后,太后也準備儘快為15歲的皇帝完婚,選了幾個有身份的少女進宮,作為皇后候選人,其中有已故中書令郭崇的孫女郭氏,已故驍騎衛上將軍張美的曾孫女張氏。當時仁宗一眼就相中了張姓女孩。本來皇帝選中誰就可以立為皇后,但仁宗的意願再次遭到太后的阻撓。原來,經過太后審視,認為張姓女子不如郭姓女子,在未與仁宗商量的情況下,便自作主張以張氏為才人,而冊立郭氏為皇后。這一決定又一次使少年仁宗遭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進而造成此後長時間內皇帝對正宮的冷漠,也直接導致了廢后風波。


  郭皇後有劉太後作靠山,她既不懂得謙讓和寬容,更是逐漸養成了驕橫自恣(zì)的性格。太后死後,她依然舊習不改,仍沿用太后時的規矩,壟斷後宮。而仁宗親政,卻力圖要擺脫太后的影響,其中一項重要變化,就是後宮嬪妃紛紛得寵。當時最受仁宗寵愛的兩個美人是尚氏和楊氏。尚美人的父親封官受賜,恩寵傾動京城,引起郭后的嫉恨,幾番與尚氏發生衝突,尚氏自然也少不了在仁宗面前詆毀皇后。一次,尚氏當著仁宗的面譏諷郭后,郭后怒不可遏,上前要抽尚氏耳光,仁宗跑過來勸架,偏巧一巴掌落在皇帝的脖頸上。仁宗大怒,令宦官閻文應傳來宰相呂夷簡,讓他「驗視」傷痕,其實是為其廢后尋求支持。隨後,仁宗下詔,稱皇后無子,願意當道姑,特封凈妃、玉京沖妙仙師,易名凈悟,別居長寧宮。此詔一出,朝廷大嘩,甚至引發了台諫官員在皇帝寢宮門前集體進諫這一前所未有的事件。郭后被廢,名義上是她長時間未能生育皇子,實際上是仁宗發泄對已故太后的不滿。


  郭皇后被廢后,仁宗讓宋綬草擬廢后詔書,其中有「當求德門,以正內治」的話,意思是從有教養的家庭中選取秀女。劉太后雖已不在人世,仁宗也已親政,但在選后的問題上他卻一直未能如願。當時,左右領來一個姓陳的女子進宮,頗得仁宗歡心。陳氏是壽州茶商之女,父親靠捐納謀得一個小官,不具高貴的門第。宋綬說:「陛下若以賤者正位中宮,不就與前日詔書所言背道而馳了嗎?」宰相呂夷簡、樞密副使蔡齊等人也紛紛勸說,負責給皇上供葯的太監閻士良頗得仁宗信任,他也勸諫仁宗不要娶陳氏。這樣,在眾人的反覆勸說下,仁宗不得不另立中宮,勉強將宋初名將曹彬的孫女選為皇后。正因為如此,仁宗對這次婚姻似乎也不是很滿意。進入中年以後,仁宗最寵愛的女人是張美人。張美人後進封貴妃,雖然她在死後才被追冊為皇后,但其生前的威勢,並不亞於正宮曹皇后。張貴妃是洛陽人,祖先是吳人,吳越王歸宋,其家遷到河南定居。不幸的是其父張堯封進士及第不久就去世了,母親在齊國大長公主府上作歌舞女,將女兒帶在身邊。大長公主見這個小女孩靈巧可愛,便召入宮中作樂女,那時她才8歲,由宮人賈氏代養。一次宮中宴飲,被仁宗看中得寵。慶曆八年(1048年)十月十七日成為貴妃。張氏在短短几年內,就由末等嬪妃的才人直升至最高等級的貴妃,距離皇后僅一步之遙,可知仁宗對她特別寵愛。


  雖然張貴妃聰明伶俐,深得仁宗喜愛,但在「士大夫與皇帝共治天下」的大背景下,她也不能為所欲為,不僅晉封皇后沒有希望,甚至連其伯父張堯佐晉封宣徽南院使這樣虛職的事也因遭到台諫官的猛烈攻擊而作罷。一天,仁宗正準備上朝,張貴妃送仁宗至殿門,拉著仁宗說「官家今日不要忘了宣徽使!」仁宗答道:「放心!放心!」結果在殿上,仁宗正準備下達任命張堯佐的詔書,包拯便站出來上言,陳述不應給予張氏任命的理由,長篇大論,很是激動,唾沫都濺到仁宗臉上。仁宗不得不收回了成命。張貴妃遣宦官探問,得知包拯犯顏直諫。等仁宗回到宮中,張貴妃迎上前去,又想為其伯父美言。仁宗用袖子擦著臉不耐煩地說:「今天包拯上殿,唾沫都濺到我臉上了。你只管要宣徽使,不知道包拯是諫官嗎?」


  皇祐六年(1054年)正月初八,31歲的張貴妃暴病身亡。仁宗感念張貴妃生前的柔情與善良,悲痛無比地對左右說,當年顏秀等人發動宮廷叛亂時,張貴妃不顧自身安危,挺身出來保護自己。天下大旱,為了替他分憂,又是張貴妃,在宮中刺臂出血,書寫祈雨的禱辭。在左右宦官的支持下,仁宗最後決定用皇后之禮為張貴妃發喪。一生都夢想著登上皇后之位的張貴妃,終於在死後穿上皇后的殮服,享受到宗室、大臣們的參拜告奠。由於擔心朝野的反對,仁宗乾脆在治喪的第四天宣布追冊貴妃張氏為皇后,賜謚溫成。正宮曹皇后在世,卻另追冊貴妃為後,於是出現了一生一死兩位皇后,如此逾禮之事,曠古未聞。台諫連續上奏反對,仁宗置之不理。為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仁宗下令「禁樂一月」,京師惟一的活動便是為溫成皇后舉喪。


  仁宗為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女人——生母和愛妃,不顧朝野內外的巨大非議,毅然進行了兩次追冊活動,這種感情是真摯的。同樣,知人善任的仁宗對自己看中的臣子,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都會給予相當的信任,這種信任也是坦誠的。但是,早年母后臨朝的陰影和自己不幸的婚姻造就了他文弱、憂鬱而又猶疑不定的性格,使得這種信任很難經得起世事滄桑的考驗。


  內憂外患

  仁宗登基以來,宋王朝內憂外患日漸嚴重。范仲淹像至慶曆年間,北宋和西夏開始了全面的邊境戰爭,北宋軍隊三戰皆敗,而國內又出現諸多起義、兵變和叛亂。這種情勢迫使仁宗設法解決這些危機,以鞏固趙宋王朝的統治。要鞏固統治,必須要有人才。仁宗找到了賢臣范仲淹。


  范仲淹以推行新政而名滿天下,他與仁宗的相識可追溯到天聖年間。當時,范仲淹初到京城任秘閣校理,就大膽上書給垂簾聽政的劉太后,以為皇帝以九五之尊不應率百官行跪拜之禮為太后祝壽,而應由宰相代之。當時朝中大臣雖均知皇帝上壽行禮之事不妥,但無人敢言。同年,范仲淹又上書太后,請求還政於仁宗。太后未予理睬。范仲淹便憤然請求出外擔任地方官。這給20歲的仁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他第一次真正深切地感受到了臣僚的擁戴。由於仁宗對范仲淹的人品已經有所了解,親政后便將范仲淹召回京城,升任右司諫。此時,朝野上下直接或間接地攻擊太后垂簾時政事的人越來越多。范仲淹此前雖然強烈要求太后還政,甚至因此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但他卻並未藉機報復,反而勸仁宗說,太后受先帝遺命,保護您10多年,一些小小的過失,當遮掩的要遮掩,要保全太后的聲名。仁宗聽了很是感動,由此愈發敬重范仲淹,下令不許議論太后垂簾時的事情。也從那時起,范仲淹便成為仁宗心目中能進行全面改革的最佳人選。


  慶曆三年(1043年),北宋與西夏之間初步達成和議,仁宗迫不急待地將55歲的范仲淹從西北前線召回到中央任樞密副使。同年八月,升任參知政事。在仁宗的支持下,范仲淹開始了以整頓吏治為核心的新政,力圖使有才能和德行的人得到提拔和重用,這是范仲淹的理想,也正是仁宗孜孜以求的目標。但是,改革從根本上觸及了許多官員的既得利益,贊成改革的人實際上並不多,施行不久就受到多方面的攻擊。很多人指責范仲淹等人拉幫結派,是「朋黨」。仁宗便召范仲淹詢問:「從來都是小人好結朋黨,難道君子也結黨嗎?」范仲淹答道:「臣在邊疆時,看見勇於作戰的人自結為黨,朝廷也是這樣,邪正各有其黨。唯聖上明察。一心向善的人結為朋黨,對國家有什麼壞處呢?」就在此時,歐陽修也進呈著名的《朋黨論》,表達了對范仲淹的支持。然仁宗對此極為不滿,而朝野上下對此更是一片反對之聲,甚至連同樣得到仁宗信任的宰相章得象也在仁宗面前攻擊范仲淹等人為朋黨。更有夏竦之輩誣稱,當時的名儒石介已為富弼起草了廢舊立新的詔書,即要廢掉仁宗,誣陷范仲淹、富弼、歐陽修、石介等人犯下大逆不道之罪。仁宗此時雖表示不信流言,但卻進一步加深了他對范仲淹等人相互標榜為君子的反感。隨著改革的進行,仁宗不單單聽到了太多反對的聲音,更重要的是,他自己對朋黨也有著極度的敏感。自太祖立國以來,宋王朝的最高統治者就下大力氣防範臣僚結黨,恪守祖宗家法的仁宗,無論如何也不能容許自己身邊有一個結黨的政治集團。最後,他不得不做出了痛苦而又無奈的決定。慶曆五年正月,遼、西夏對宋的威脅相繼解除,猶疑不定的仁宗在矛盾和權衡中,先後罷去范仲淹、富弼和認同新政的宰相杜衍,讓他們去擔任地方官,短暫的「慶曆新政」遂告失敗。


  11年前,因上書極諫而謫守睦州的范仲淹為東漢名士嚴子陵建造了祠堂並寫下了「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的絕詞妙句。此時,罷相的范仲淹又訪問了一位山間隱士魏疏,直白地吐露了自己的心跡:「我亦寵辱流,所幸無慍喜。進者道之行,退者道之止。」意思就是寵辱不驚,進退順其自然。此後不久的慶曆六年,范仲淹應好友滕子京之約為岳陽樓作記,留下了爭光日月的千古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是對中國士人情懷的完美闡釋,也是范仲淹一生的真實寫照。


  仁宗和范仲淹的改革是向宋王朝內部的積弊開戰,目的是解決內憂的困擾。要最終實現這些願望,或許尚可假以時日,而外部邊患的壓力卻是實實在在而又迫在眉睫的。仁宗親政以來,接連出現了西夏元昊的叛宋和南蠻儂智高的入侵,嚴重威脅到北宋王朝的統治,此時無良將可用的仁宗急需傑出的軍事將領。這樣,普通士兵出身的狄青就逐漸進入了求賢若渴的仁宗的視野。


  狄青是仁宗最為欣賞和信任的一員武將。後世小說把他塑造成一個戰神的形象,說他從王禪老祖那裡得到兵法和仙術,是受命於天,專門來解除宋朝邊患的「武曲星」,他與當世的「文曲星」包拯,被人們一同視為救宋室於危難之中的一代名臣。狄青世代為農,寶元年間,元昊叛宋,便應招入伍,投入抗擊西夏軍隊的戰鬥。當時宋軍經常打敗仗,士兵普遍產生了畏懼西夏軍隊的情緒,士氣低落,而狄青每次作戰都身先士卒,披散頭髮,戴著銅面具,手持利刃沖入敵陣,往往所向披靡,從而大大鼓舞了士氣。在對西夏戰爭的4年中,狄青經歷大小25戰,身上留下了8處傷痕。因作戰英勇,狄青得到了當時主持西北戰事的韓琦和范仲淹的賞識。二人對狄青禮遇有加,范仲淹還送給他一部《春秋左傳》,並告誡他說:「將領若不知天下古今之事,頂多只是匹夫之勇。」狄青潛心苦讀,研習歷代將帥兵法,自身修養不斷得以提高。


  仁宗得知他的威名和事迹后,打算召他進京詢問御邊方略,后因戰事緊迫,狄青難以離開前線,就讓他畫出作戰地圖送至京師。狄青士兵出身,當時臉上仍然留著從軍時的刺字。仁宗曾專門下詔讓他將臉上的刺字印記用藥除去,狄青卻這樣回答仁宗:「陛下以功擢臣,不問門第,臣所以有今日,是因為有這印記,臣願意留著印記,用以激勵軍心,所以不敢奉詔。」仁宗由此更加器重和信任這名愛將。宋夏議和后,仁宗便立刻將狄青升為馬軍都指揮使,后又授以樞密副使。


  皇祐年間,廣源蠻儂智高入侵,先後攻陷宋朝數州之地,並圍困廣州達兩月之久,朝廷派遣的增援部隊屢戰屢敗,仁宗感到極度失望,又一次想到了狄青。狄青也在仁宗最需要他的時候主動請戰,並向仁宗保證,有能力平定叛亂,慨然說道:「我起自行伍,要報效國家,唯有上陣殺敵,願親率大軍,前往平叛,誓將賊首捕獲,押至殿門之下。」仁宗聽罷狄青的陳述,非常感動,似乎看到了宋軍勝利的希望,便讓狄青統一指揮嶺南諸軍。


  狄青到前線后,最初按兵不動,令大軍休整10天。儂智高得到情報,放鬆了警惕。不料狄青在儂智高防守鬆懈的第二天,一晝夜急行軍,率大軍越過了崑崙關,在歸仁鋪擺好了陣形。儂智高失去了崑崙關天險,只得拚死力戰,其兵勢很盛,宋軍前鋒孫節力戰而死,前陣眼看抵擋不住,諸將大驚失色。這時,狄青從容站起,手持一面白旗向上一揮,他從西北帶過來的蕃落騎兵從左右兩側同時殺出,直插敵陣。至此,儂智高軍全線潰敗,狄青揮軍掩殺50里,直下邕州城。有關狄青與儂智高歸仁鋪之戰,宋人筆記的記載很是豐富,戰況非常精彩,其中尤其強調了狄青善於用智,如在大戰前,狄青為了鼓舞士氣,暗地裡準備好一枚兩面均相同的銅錢,誓師時,便用這枚銅錢當眾占卜道,若得正面,我軍必勝。結果連擲數次,盡得錢的正面,使軍士以為必有神助而信心大增;又如連續三夜大設宴會,命軍士夜裡盡情歌舞,自己則假借醉酒的名義,退席而暗奪崑崙關。其事雖不一定全是事實,但至少表明狄青是一位有勇有謀的戰將。


  狄青能順利討平儂智高,除了自身善於用兵,另一方面則離不開仁宗的信任。時人曾有這樣一段精彩的評論:「為將之道有三:曰『智』、曰『威』、曰『權』。觀狄青討伐儂智高,狄青可謂是能施其智而奮其威,在當世都是絕無僅有的。然而狄青之所以能夠有這麼好的發揮,是由於仁宗將指揮大權授予了他。這就是得君之權的典型。假使狄青沒有得到君主的專任之權以方便他行事,他何以會創下如此輝煌的戰功。」按宋朝慣例,武將領兵出征,一般要遣文臣為副,以宦官監軍。仁宗卻毅然破例行事,獨任狄青全權負責嶺南軍事。至捷報傳來,仁宗大喜道:「朕常觀魏太祖曹操雄才大略,然而多是譎詐的手段;唐庄宗李存勖也算是豪傑,行軍打仗,基本上沒有失敗的,但即位后,沉迷於遊獵而沒有節度,對臣子的賞罰也不講規則。這兩個皇帝,只具備將帥之才,而無人君之量,可惜啊!」顯然仁宗對自己知人善任很是得意,在狄青征南凱旋而歸不到一個月,更是力排眾議,升其為樞密使。


  仁宗欲拜狄青為樞密使時,朝野輿論大嘩。宰相龐籍援引了祖宗先例,勸說仁宗道,曹彬戰功卓著,但太祖當時也只是賞賜給他大量金帛,而未予樞密使職位。然而,仁宗居然在大臣們極力反對的情況下,仍將沒有什麼過失的樞密使高若訥罷免,以狄青補樞密使。狄青被拜為樞密使,何以會有如此的轟動?其原因之一是升遷的速度過快,二則是以武人的身份擢升為樞密使。這兩條均與趙宋的祖宗家法相左,完全違背了太祖立國以來防制武人的國策。樞密院為掌控軍政的最高權力機構,在重文輕武的宋代,自太祖、太宗以來,武臣出掌樞密院漸成忌諱,最後形成專以文臣為樞密使的慣例。仁宗這一有悖常理的任命為狄青的人生悲劇埋下了伏筆。


  狄青由於仁宗的鼎力支持,得到這一不尋常的升遷。這一現象既未被朝中大臣所接納,也引起朝野上下對狄青舉止的矚目和揣測。一次,狄青家夜間焚燒紙錢祭奠祖先,事先偶然忘記了通知負責消防的廂吏,結果廂吏連夜報告開封府。雖然府吏迅速趕到時,「火」已滅了許久,但第二天,城中便盛傳狄樞密家夜有怪光衝天。顯然,狄青家中的任何異動都會成為控制社會輿論的文人們的談資和口實。家中夜有怪光衝天,這在中國古代涉及到非常嚴肅的政治問題,常被看作臣子有圖謀不軌之心的自然表象,甚至更被視為改朝換代的徵兆。在這種情況下,狄青已然成為功高震主的人物,因而這些謠傳對他具有極強的殺傷力。除此以外,各種類似的傳聞也相繼而起,有人說狄青家裡養的狗也長出了奇怪的角;更有甚者,還有人在京師發大水時,見到狄青身穿黃衣坐在相國寺的大殿上,這無異於給狄青穿上了帝王象徵仁宗像的「皇袍」。這些謠傳除了因為至和、嘉祐年間盛行讖緯巫術外,主要還是基於政治上的不安,朝中大臣甚至包括當年相當賞識狄青的名臣韓琦,普遍擔憂狄青有可能功高震主,篡奪皇位。這種擔憂正是宋代重文輕武的必然結果。


  對種種關於狄青的傳言,仁宗雖然並非全信,群臣對狄青的攻擊和猜測,仁宗也一直有所保留,但他畢竟不能無動於衷,因為這些終究都直接關係到自己的皇位和性命。終於,至和三年(1056年),性情文弱的仁宗又一次在極度的矛盾中,在朝野輿論的巨大壓力下做出了無奈的決定,罷狄青樞密使,出外知陳州。據說,狄青將行時,對旁人說:「我此行必死無疑,陳州有一種梨,叫青沙爛,今去此州狄青必爛死。」這表明,狄青似已預感到了不祥之兆,也意識到陳州之行定然不會給自己帶來平安。第二年,狄青因承受不了因朝廷疑忌而帶來的巨大心理壓力,暴病死於陳州,年僅50歲。仁宗得知,悲痛萬分,贈官中書令,並親自題其碑曰「旌忠元勛」。狄青死後得到如此高的榮譽和禮遇,這是仁宗對一代名將的最後交待,更是他內心無限愧疚的流露。范仲淹、狄青是仁宗時代眾多歷史人物的典型代表,他們的命運與仁宗時期的內憂外患緊密相連。作為文官、武將之傑出者,他們有著某些相似之處,他們都為挽救大宋王朝做出過巨大努力,結局卻都帶有濃濃的悲劇色彩,這大概與仁宗的性格和他們所處的時代密切相關。


  作為一個守成之君,仁宗堅守祖宗法度,千方百計地防範朋黨,以致他不得不在最後關頭放棄了范仲淹的改革。作為一位性情文弱的帝王,在宋朝防範武人的基本國策下,對自己甚為器重的狄青,他似乎也無法改變狄青的悲劇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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