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換顏草(9)
在民間,有一種稱謂,叫做「烏鴉嘴」。
通常,從這種「烏鴉嘴」裡頭說出來的話,都是好的不靈,壞的靈。
那愛罵人的婦人,似乎就生了這樣的一張嘴。因為一棵樹,她詛咒自己前街的鄰居娘子死在產床上,留母去子,留子去母,結果事情真如她所說的那般發生了。
可那個時候,誰都沒有往婦人的嘴上去想。只想著,這是個巧合。
鄰居娘子生產時極為不順,后見了孩子,一時激動,氣血阻塞,突然亡故這才醫理上也是說的通的。可半年後,同樣的事情又再次發生了。
還是這名婦人,在與人爭吵時罵出了同樣的話,結果被她咒罵的那個人在生產時血崩而亡,只留下了一個嗷嗷待哺的,連生母的面都沒有見到的孩子。
「這婦人的嘴如此厲害,旁人豈不是要忌憚她很多。」
「是忌憚,所以心忌之人做了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有人私下綁了這名婦人,拔了她的舌頭,還用針線封住了她的嘴。」
「後來如何了?」
「官府查了許久,卻沒能找到那名綁架婦人的人,於是這樁案子也就成了一樁懸案。至於那名婦人,雖被拆去了嘴上的線,卻因沒了舌頭,再也不能罵人了。」
「方才夫人說的,我也是中了詛咒。」喬芸兒摸了摸自己的臉。
「小姐的確是中了詛咒,但此詛咒與彼詛咒卻又有些不同。」
「我還活著,是嗎?」
刑如意搖搖頭:「小姐的詛咒,是被人施了術法。既是術法,便有能解的途徑。」
「如何才能解?」
「換顏草。」
「換顏草?」喬芸兒的心微的一沉。
「由換顏草起,也應由換顏草止。」
「我明白夫人的意思,可這換顏草,只有當日為我診過臉的那個賣貨的娘子才有。如今,我又該去那裡尋的?」
「我倒是有個法子。」
「夫人快說。」
「小姐手中可還有留有當年東西,例如用那換顏草調製出來的藥膏。」
「藥膏?」喬芸兒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丫鬟:「當年我敷臉用的藥膏可還留著?」
「回小姐的話,留著倒是留著,只是隔了這麼多年,怕是不能用了。」
「無妨,你先去將那藥膏找出來讓瞧瞧。」
「按夫人說的,先將那藥膏給找出來。」
「是!」丫鬟說著,轉身出去了。
這一等,倒是沒有等多長時間。很快,丫鬟就拿著一個小的錦盒跑了進來。
「這便是當年小姐敷臉剩下的藥膏。」丫鬟將手中的錦盒送到了刑如意麵前:「小姐的臉好了之後,便將這藥膏賞了給奴婢。奴婢覺得珍貴,就沒捨得用,一直收藏著。再後來,莊子里接二連三的發生了許多事情,藥膏就再也沒有動過。夫人瞧瞧,看還能用嗎?」
刑如意點點頭,將錦盒接了過來。打開,便聞見一股特殊的藥草香氣。藥膏呈黑綠色,看起來有點像是後世用的那種綠豆面膜。
刑如意用手沾了一些,放在鼻前聞了一下,轉身遞給了狐狸。
「這味道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裡聞過似的。」
狐狸接過藥膏,聞了一下,「還記得我們半路遇見的那個人嗎?」
「你是說……」
「沒錯,在她的身上也有這種藥膏的味道,或者說是換顏草的味道。」
「喬莊主說過,換顏草只有貨郎娘子才有……難不成,那個人與失蹤的貨郎有關?」刑如意盯著狐狸手中的藥膏:「或許,真的是他回來了。可奇怪的是,他為什麼不直接來找喬莊主,而是去找那些與喬家幾乎沒什麼關係的人。」
「夫人在說什麼?」喬芸兒聽得迷迷糊糊,不由問了一句。
「沒什麼,只是想到了一些與這換顏草有關的事情。這藥膏我們能先帶回去嗎?」
「這東西留在我這裡也沒什麼用處,夫人若是有用,盡可帶回去。只是,我的臉……」
「我既承諾了小姐,便一定會想法子為小姐診治的。」
「多謝夫人!」喬芸兒難得放低了姿態,並且對著刑如意福了福:「芸兒為之前不妥的言語向夫人道歉。」
「無妨,我若是你,若是經歷了你所經歷的這些事情,未必有你現在的這般好脾氣。」
「夫人這麼說,倒是讓芸兒無地自容了。」
喬芸兒又福了福身,再起身時,對刑如意已由最初的抵觸,變成了好感。
入夜之後,喬家莊上突然起了風。風將院子里的那些樹還有窗戶都颳得呼呼作響。
主屋內,喬莊主坐在床上,看著手中的一支朱釵發愣。不知為何,他今夜特別思念已經故去的夫人。腦海里反反覆復出現著都是當初那些幸福美好的日子。
喬夫人是大家出身,雖是個庶女,卻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知書達理,從不在他跟前使小性子。因得罪了一些人,他不得不離開生他養他的故土,拖家帶口的到了這個地方。遷徙之路,說著容易,可其中的辛苦,若是沒有親身經歷過是不會懂的。
可他的夫人,不僅沒有抱怨,沒有訴苦,反而幫他打點的妥妥噹噹。他是想過要好好的對待他的夫人,想過兩個人白首到老,想過珍愛她一輩子,再也不讓她受一點點委屈的。結果,卻是他親手殺了她。
喬莊主閉上了眼睛,在他眼前出現了一個女子。她掛在高高的樹枝上,身體隨風而動,就像是懸挂在廊下的燈籠,沒有一絲生機。風,吹散了她的頭髮,將她的臉,遮擋了起來。他湊近了一些,想要看清楚,卻看到了一雙猩紅的眼睛。那雙眼睛,就那麼死死的盯著他,盯的他心裡發虛,心裡發毛。
「夫……夫人!」他輕聲的呢喃著,眼淚順著眼角淌落了下來:「你知道的,你應該知道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要殺你的。我只是被你氣著了,被你氣的一時失去了理智。你不該說那些話,你不該為了一個不相干的外人對我說那些話。你是我的夫人,是我的娘子,是我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妻子,你與我本該夫妻同心的,可你卻向著外人說話。」
門外,一條白綾隨風而至。
主屋的門被風吹開了一條縫隙,白綾鑽過縫隙飄到了喬莊主的跟前。
喬莊主睜開了眼,看著那條白綾,輕輕地問了句:「是你!是你回來了!」
喬管事借著查問的由頭,擠到了下人房中。
下人房,矮小擁擠,裡頭充斥著各種難聞的味道。若是往常,他只在門口站一站,便會覺得反胃。可此時,他卻覺得待在這裡是最好的。那些嘈雜的聲音,亂七八糟的被褥,甚至是散發著各種臭味的鞋襪都讓他覺得安心。
風,越來越大,他卻好像聽不見了一樣,甚至嘴角微微上翹著,露出了一絲笑容。
刑如意與狐狸並排站在窗口,兩條眉毛幾乎擰到了一處:「今夜這喬家莊,怕是不太平了。」
「你要管嗎?」
「管?如何去管。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刑如意看著主屋的方向:「這喬家我唯一能管的,也想管的就只有喬芸兒一個。不管她爹當年做了多可惡的事情,都與她沒什麼關係。況且,她娘還是因為這件事死的。我覺得,她也挺可憐的。」
「看來,喬管事說的那番話是被你聽到心裡去了。」
「就算沒有喬管事,我也是會管的。」刑如意眨了下眼睛:「你不覺得那換顏草挺神奇的嗎?若是放在我的胭脂鋪里,定會衍生出新的明星產品。」
「你想要換顏草?」
「好東西,誰看了都會心動的。你家娘子我,說白了,也還是俗人一個。既是俗人,就會有些俗人的想法。這個,很正常吧。」刑如意說著,捅了捅狐狸:「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已經知道了那換顏草在哪兒?」
「你不也知道?」狐狸點了一下刑如意的鼻子,「你總不是無緣無故就問喬芸兒要那藥膏的吧?」
「老狐狸,還真是啥都瞞不過你。」
「不是瞞不過,而是你把你打的主意都赤果果的顯在眼睛里了。」狐狸指著刑如意的那雙眼睛:「你早就猜出來,那換顏草就生長在喬家莊附近。貨郎賣貨,本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可在喬莊主的描述中,那貨郎夫婦來時,身上並沒有攜帶新鮮的藥草。在莊主請求貨郎娘子為喬芸兒診治的時候,對方延遲了一些時日,卻並未離開。所以,那換顏草必定生長在附近的某一處。」
「也不一定。」刑如意回看著狐狸:「你忘了,貨郎極有可能是只得道的狐狸。哪怕只有兩三百年的道行,一夜之間跑到千里之外取葯也是可能的。」
「所以你才要借用我的鼻子。」
「千年老狐狸的鼻子總要比我這個凡人好使吧。況且,我知道你的本事,只要給你聞了那換顏草的味道,你便可以將它找出來。」
「我是九尾狐,不是狗。」狐狸皺眉。
「你的狐狸鼻子比警犬的還要好使。」刑如意嘻嘻地笑著,往狐狸身上靠了靠:「好了好了,我錯了,我不該用你的鼻子幫我找東西。其實,我關心的不光是換顏草,還有那些失蹤的人。我總覺得,這背後,還藏著一件更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