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蓮魚香囊(7)
「可……」春兒看著男人:「周嬤嬤並未找過我。」
「你說什麼?」男人朝著周嬤嬤的方向看了眼:「這不可能,嬤嬤讓我閉門不出,她說她去找你的。」
「我並未見過她。」春兒言語低沉,帶著一絲涼意:「你走之後,我心中惶恐,匆匆處理了我那亡夫的屍體之後便躲了出去,直到天亮時才又回到家中。我,其實也是害怕的。再後來的事情,玉郎你應該都已經知道了。我原想將他扮做自殺的模樣,誰知竟被人看穿了,之後我就被官府里的人帶進了大牢。至始至終,我都不曾見過你家嬤嬤,也並未向她說起過什麼。至於這枚香囊,既是你我的定情之物,我又怎會輕易讓外人瞧見,又怎會輕易告訴旁人這是你送我的。」
春兒盯住男人的眼睛:「玉郎,你口口聲聲說愛我,卻從不曾信過我。」
「春兒……」男人的嘴張了張,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來。他自個兒心裡明白,與自己的前程比起來,與自己的家族比起來,春兒的確是可以放棄的那個。
「玉郎,我再給你一個機會。倘若你心中真的有我,就隨我一起去陰曹地府。今生你我門第懸殊,做不得如意夫妻,來生結伴,興許能如願呢。」
「我……我還有些事情沒做,你……你暫且等我一等。」男人喏喏地說著,突然將聲音略抬了一些:「我說的都是真的。我是周家長子,於情於理我都應該給我的父親一個交代。春兒,你再給我一些時間,等我做完了周家長子應該做的事情,我就隨你去。我發誓,我說的都是真的。」
「你應該做的事情?」春兒冷笑著:「莫不是想要再尋一個如意佳人,生一個周家的後人?」
男人微微一怔,小聲道:「我……眼下還沒有想這麼多,可這是遲早的事情。你原先也是知道的,我是周家的長子,我得幫周家延續香火。」
「好個周家長子。」春兒說著,朝男人撲了過來。
刑如意本想去擋,卻不想男人早她一步,一下子閃到了她的前面,「不要傷害春兒!」
春兒的手掐住了男人的喉嚨,男人看著她笑:「我很怕死,可我更怕你死。我知道你是鬼,鬼不會死,卻會魂飛魄散。我沒用,我自私,事到臨頭想的都是自己。春兒,倘若我死了,你能原諒我嗎?」
春兒眉宇間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你方才說,來生還想跟我在一起,可我寧願來生你不會遇見我。我,不是值得你託付終身,以真心相待的男子。春兒,若有來世,若是你仍瞧見了,記得遠遠的走開,千萬不要搭理我。我,不想再害你一次了。」
「你走吧!」春兒的手忽得鬆了:「快走!」
「春兒——」
「去完成你周家長子應該做的事情,尋個門當戶對的妻子,再生幾個孩子,好好過你的日子。至於我,你不配記得。」
「春兒——」
「走!你若是再不走,我會殺了你,我真會殺了你。」春兒背過身。
「你放心,我不會忘了你,在我心裡……」男人抿了抿嘴,「你也是我的妻子。」
「滾!」春兒頭髮亂飛,嚇得男人趕緊轉身逃開。
活人,終究還是怕鬼的。
活人,終究還是怕死的。
春兒默默的站著,始終沒有再回頭。
「你方才可以殺死他的,為什麼選擇停手?」刑如意輕問。
「你知道的。」春兒嘆了口氣:「送我去我該去的地方吧。」
刑如意沒有再問,而是觸動鬼牌,喚出此地的鬼差,打開了陰陽交界之處的大門。
春兒抬腳,往門裡跨了兩步,竟又轉過身來,將隨身香囊遞給了刑如意。
「多謝你,可這樣東西我不想要了。倘若真的有來生,如他所願,我再也不想遇見他了。」
鬼門緩緩合上,春兒也消失在了門后。待最後一道光線消失的時候,刑如意嘆了口氣,默然道:「女人終究還是心軟一些。」
「這不正是夫人你想要看到的結果嗎?」狐狸緩步走到刑如意身邊:「方才為什麼不躲?」
「什麼?」
「春兒朝著周玉撲過來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躲?」
「她的目標又不是我。」
「你怎知她的目標不是你?」狐狸瞧著刑如意的眼:「若她臨時改了主意,你該如何?」
「有你在,我不會受傷的。」刑如意一笑。
「唉!」狐狸嘆氣:「我雖不弱,卻也不一定時時都能護你周全。」
「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刑如意掐出一朵鬼火來:「你忘記了,我有鬼術傍身。再說,地府里誰不認得我,就算我真咽了氣,去下面溜達一圈兒也就回來了。」
「凈胡說。」狐狸瞅了刑如意一眼:「總之,以後行事務必小心。」
狐狸本不是矯情之狐,此時瞅了刑如意的小腹一眼,又補了句:「如今,你也不是一個人了。」
「我知道啊。」刑如意俏皮的眨了下右眼:「需要時,為妻我也可以護你周全。」
「不是我!」
「我知道,是小狐狸嘛。放心啦,我心裡有數的。」一把挽住狐狸的手臂:「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我們回去睡覺吧。」
「樂意之至,只是你確定事情都了了?」狐狸指了指周嬤嬤。
「我倒把她給忘了。」邢如意拉著狐狸走到周嬤嬤跟前,「她還有救嗎?」
狐狸搖搖頭:「她不是被嚇死的,是被春兒強行攝了魂魄。」
「還是來晚了一步。強拘生魂,春兒的罪責不小。」邢如意將手擱在周嬤嬤的額上,輕輕「咿」了一聲。
狐狸見狀,忙握住她的手,緊張地問了句:「怎麼了?」
「春兒竟還給她留了一魂一魄。」
「留了一魂一魄?」
「嗯!按照常理,既已打算拘魂,斷然不會再留下些什麼。不知是這春兒初成小鬼,鬼術欠缺,還是故意留下這一魂一魄當做懲罰,好叫這周嬤嬤既做不成人,也當不成鬼。」
「真相如何,怕是只有春兒和下面那位才知道了。」狐狸見邢如意無恙,鬆了口氣,將握著的手鬆開:「有件事你倒是可以問一問。」
「你是說……」
「周玉說周嬤嬤去了春兒家中,可春兒卻說不曾見過周嬤嬤。你好奇心那麼強,就不想知道周嬤嬤究竟去了哪裡嗎?」
「去了春兒家裡。」
「你的鼻子告訴你的?」
「沒錯!」刑如意皺了下鼻子:「我聞到了一股特別的味道。那股味道,春兒身上有,周家那位少爺身上有,這位嬤嬤身上也有。」
刑如意說著,將留在周嬤嬤身上的那一魂一魄給引了出來:「說吧,你在春兒家裡都做了什麼?」
周嬤嬤的魂魄木獃獃地看著刑如意。
「瞧我,怎麼忘記了,三魂六魄丟了一大半,怎能可能回答我的問話。」說著,手指輕輕一勾,將周嬤嬤的魂魄勾到了眼前。一抓,一丟,就將其魂魄揉進自己的身體里。
這種方法類似附身,只不過不是鬼附生人魂,而是生人強行將對方的魂魄給糅雜到了自己的身體里,藉以達到了解魂魄生前的一些所作所為。至於成效如何,也是因人而異的。刑如意以前也只嘗試過一回,效果並不好,此番將周嬤嬤的魂魄強行塞到自己身體里,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刑如意看見了一棟房子,知覺告訴她,這是周家的大宅。緊跟著,「她」出了宅子,上了一輛馬車。馬車跑得很快,以至於她都出現了類似暈眩的感覺。就在她忍不住想要將周嬤嬤的魂魄從身體里擠出來的時候,馬車停下了。
眼前出現了一座民居,樣子很普通,就像是在鄉下常見的那種院子。院子門口種著兩棵樹,一棵是杏樹,一棵是核桃,都沒有結果子。
坐在馬車裡的人做了一個掀帘子的動作,卻遲遲沒有下一步行動。
周嬤嬤顯然是在觀察。
耳朵里聽到「吱呀」地聲音,握著帘子的手一松,眼前跟著黑了下來。又過了會兒,帘子再次掀開,與之前觀察停留不同,坐在馬車裡的人走了下來。
門,是虛掩著的。
一雙手輕輕抵著門板將其推開。院子里飄來一股奇怪的味道,是草木與中藥混合的味道。刑如意吸了吸鼻子,眼前出現的已經是黑漆漆的堂屋。
一陣風吹來,那股奇怪的味道越發的濃郁。刑如意辨認了一下,發現味道很雜,一時之間,竟無法辨認出其中藥草的成分。春兒的丈夫久病在床,這些藥草一定是他往日所服用的。大戶人家,會將藥渣子收集整理,然後統一處理。像春兒這種普通人家,十有八九會將藥渣倒在院子的某個角落,或者掩埋在某一處土壤里,且掩埋的很淺,所以她才能聞到這許多亂七八糟的味道。
魂魄的主人,也就是周嬤嬤顯然也聞到了這股味道。這種味道並不好聞,所以她在堂屋前停留了一下才抬腳。
就在這個時候,刑如意又聽見了一聲類似貓叫的「喵嗚」聲,接著是一個男人低沉而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