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五味酒(1)
「如意!如意醒醒!」
肩頭似被什麼人搖動,刑如意恍恍惚惚的睜眼,看見了曾經那個讓她熟悉的常泰。
她眨了眨眼,看見常泰笑了。
真詭異!記憶中,他是極少笑的,尤其是像現在這樣,張著嘴,露出上下兩排牙齒的笑。
「常……常大哥?」
猶豫著,刑如意還是喊出了這個比較容易讓自己接受的名字。
她熟悉的常泰,從來都不是那個居住在深宮內院,掌管著天下權勢的至高無上的男人。
「是我。」
常泰笑著揉了下她的腦袋,動作親昵的讓刑如意全身猛地一僵,下意識的想要躲開。
「怎麼嚇成這個樣子?」常泰的身子向後撤了一下,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是在怪我嗎?你也知道,衙門裡的這幫小子各個都不省心。今日難得逮到機會,一個個恨不得將我灌醉了才好。我也是好不容易才脫身的。」
是夢嗎?
刑如意揉著額角,看向常泰。一身紅色喜袍,將他襯托的跟個新郎官兒似的。
新郎官兒?
想到這個詞,刑如意不由低頭看了下自己。
同樣穿著一身紅。
來不及弄清楚這究竟是怎樣離譜的一個夢境,耳朵旁就又傳來了常泰的聲音。
他說:「如意,咱們就寢吧。」
就寢?
就什麼寢?
她可是有夫之婦!
眼瞧著一團黑影朝自己罩下,刑如意想要後退,可身體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力量禁錮住一般,竟動彈不得。
見鬼!
她在心裡罵著,想要儘快從這個離譜的夢裡脫身。
「難得看見你這般害羞的樣子。」一雙手落在了自己肩上,「時候不早了,咱們還是早些休息吧。」
休息?
休息你個鬼!
刑如意猛地睜眼,卻見穿著喜袍的常泰嘴角一彎。
「春宵一刻值千金,浪費了可就不好了。」
常泰湊過臉來,在刑如意的耳朵旁吹氣。
一股涼意,從腳底直竄了上來,刑如意使勁掙扎著,好容易才將自己半僵的右手抬了起來。
「啪!」
一記耳光,卻像是打在了自個兒臉上。
「疼!」
刑如意呢喃著呼出一口氣,再睜眼,看見的不再是穿著一身紅色喜服的常泰,而是俯身看著自己的狐狸。
「醒了?」狐狸問著,將她扶了起來。
「我怎麼了?」刑如意朝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個兒仍坐在馬車裡,默默地鬆了口氣。
「有沒有不舒服?」
狐狸又問,刑如意則輕輕搖了搖頭。
恍惚間,她想到了什麼,然後抬頭,目光嵌進狐狸的眼睛里。
「我剛剛是不是夢魘了?」
夢魘,俗稱鬼壓床,是指在睡眠時,因夢中受驚嚇而喊叫,或者是有什麼東西壓在身上不能動彈。刑如意體質特殊,又研習過鬼術,正常情況下,是不可能發生夢魘這種事情的。
想到這裡,她用手摸了摸自個兒的臉頰,那種被巴掌打過的感覺依然清晰。
與常泰成親,是夢。
被巴掌打過,不是夢。
眸光落在狐狸的手上,她禁不住又問了句:「是什麼東西?」
「沒看清!」狐狸握住刑如意的手,「是我大意了,我沒想到那個東西竟會一路跟了過來,且趁著我走神的功夫,將你拖進了夢裡。」
「何止是你大意了——」刑如意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腹:「我有種感覺,我的鬼術似乎隨著腹中這個孩子的長大變得越來越弱。一個尋常的夢魘罷了,我竟然都沒有能力自己逃出來。」
「如意。」
「我沒事,就是胡亂感慨一下。」刑如意抬頭,沖著狐狸笑:「親愛的夫君,能不能勞煩你下回再叫我的時候換種方式。例如,將我吻醒。」
說著,刑如意揉了揉自個兒的臉。
「方才那一巴掌甩得我夢裡都覺得疼。」
不待刑如意將話說完,狐狸便俯身在她的臉頰上輕觸了一下。
「這般可還覺得疼嗎?」
刑如意斜眼,「親愛的,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先給了一巴掌再給個蜜棗哄一哄?」
話音剛落,嘴裡便溢出一抹甜來。
狐狸當真給她嘴巴里塞了一顆蜜棗。
洛陽城,一如往昔那般的熱鬧非凡。
含著蜜棗,看著馬車外來來去去行人,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那年,她初入盛唐,與狐狸也似今日這般共乘一駕馬車,晃晃悠悠從城門駛入。
剛將帘子掀起,就撞上了常泰的那雙眼睛。他穿著一身皂服,站在嘈雜的人群中,目光越過那些熙熙攘攘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笑著沖他點頭,卻見他稍稍一怔,然後便將自己的目光給移開了。
自討沒趣,刑如意揉了揉鼻子,將車簾放下,轉而抱起還是真身模樣的狐狸,將臉埋進他雪白的狐狸毛里。
待馬車從那圍著的一圈人旁邊行過的時候,她又憋不住的再次將帘子掀開,然後用手指輕輕戳了戳站在馬車旁的一個人問:「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米行的翟老闆自殺了!」
「自殺?」
刑如意瞅了一眼,果然,目光正對著的是一間米行。米行的門半掩著,門前站著一溜捕快,方才與自己對視過的那名身穿皂服的年輕捕快就在其中。
再然後,刑如意就看見了小盛子。
與那些顯得有些正經的捕快比起來,小盛子格外的活躍。他身量不高,卻便於在人群中穿行。一手執筆,一手拿紙,不停的詢問和記錄。每詢問一句,便會跟著大聲重複一句,只一會兒功夫,就讓刑如意將「案情」聽了個七七八八。
正打算將車簾放下時,一支筆戳到了眼前。
「姓名?」
「刑如意?」
「籍貫?」
「……我可以不說嗎?」
「這個……」小盛子撓撓頭,「應該可以吧。」
「那就不說了,因為我壓根兒沒記住。」刑如意抱著狐狸鬆了口氣。
「沒記住?」不等她那一口氣落下,小盛子便將頭抬了起來,見自個兒詢問的是個姑娘,且手裡還抱著一隻「狗」,又習慣性的撓了撓自個兒的頭,問她:「你是不經常出門嗎?怎麼連自個兒的籍貫都記不住?」
「一定要記住嗎?」刑如意問,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
初入盛唐,在她的概念里,這盛唐的捕快等同於她那個時代的警察。這警察問話,做小百姓的不敢不答,而詢問姓名、家庭住址,聯繫方式更是最基本的詢問方式。可惜,她的身份是假的,就連現在用的這具身子都是從旁人那裡「借」來的,莫說籍貫,就連爹娘叫什麼,她都記不太清楚。
「倒也不一定,不過最好還是記得。」小盛子說著,又撓了撓自個兒的頭。見刑如意所乘坐的馬車車輪上凈是痕迹,便又問了句:「姑娘是打從外地來的吧?」
「是!」刑如意抱著狐狸點頭:「是剛才進城的。」
「既是剛進城的就不要在這裡逗留,不吉利,也容易招惹麻煩。」
「招惹麻煩?」刑如意看著那間米行:「不是自殺的嗎?既是自殺,為何還要勞煩捕快大哥。」
「誰說的自殺?」小盛子抬眉:「這仵作還在裡頭,案情尚未明了,何人敢下判斷,說這米行的翟老闆就是自殺的。」
「哦,不是自殺啊。」刑如意長哦一聲,卻聽見小盛子在輕輕跺腳。
「也不一定就不是自殺。總之,姑娘你還是儘快離開吧。」
刑如意點點頭,剛想將帘子放下,卻聽見周圍群眾咿呀一聲,緊跟著四周騷動起來。抬眼,就見一個人腳步踉蹌的從米行里沖了出來,身上還帶著一些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