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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五味酒(2)

  深夜,米行。


  一縷微弱的燈光從西廂房裡透出來。


  廂房內,只燃著一支燈燭,燭火很小,豆大的一般,將整個西廂照得恍恍惚惚。


  米行老闆翟讓坐在圓桌前,一雙幾乎與燭火相等的小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那束跳躍的火苗。過了許久,他才移開眼睛,拿起放在桌上的酒瓶,一飲而光。


  「是時候了,是時候了。」


  翟讓起身,嘴裡碎碎念著,酒味兒從他的口腔里散出來。


  他抹了一把嘴,搖搖擺擺走到床前。借著廂房內微弱的燭光,可以依稀瞧見床上那個隆起的輪廓。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身懷六甲,即將要生產的女人。


  翟讓俯身,借著酒意,用手推了推女人。


  女人似睡得很沉,沒有絲毫反應。


  「怨不得我,怨不得我。」


  翟讓碎碎念著,彎腰從床下取出一根麻繩,雙膝半跪在床上,將女人的手腳分開,綁了起來。


  刀,就放在床頭的枕頭下面。翟讓抽出刀的同時,將枕頭也抓了起來,然後蓋在了女人的臉上……


  仵作站在米行老闆翟讓的屍體前面,眉頭緊鎖,細細打量著眼前這具已經失去生機的屍體。從表面來看,翟老闆的確像是自殺的。可自殺的人,是不會出現這種表情的。那略顯扭曲的五官再向仵作訴說著他生前的恐懼。


  作為在京城裡討生活的仵作,他自然也不是庸才,在簡單驗看了死者的頭部之後,他將目光鎖定在了死者的胸口。


  外衣,有些松垮,前襟里鼓鼓囊囊像是塞著什麼東西。


  仵作低頭,將死者的衣裳稍稍拉開了一些,他看見了一團麻繩。


  麻繩上沾著一些血跡。從血跡的顏色來看,是近期才染上的。血跡滲透麻繩,將繩子染成了別的顏色。


  米行,做的是販賣米糧的生意,老闆翟讓身上出現麻繩,似乎也不是什麼難以解釋的事情。真正難解釋的是麻繩上的血跡。沒有那個老闆,會將染了血的麻繩塞到自己的衣裳里,尤其還是晚上要睡覺的時候。


  仵作掏出一塊乾淨的棉布來,先將棉布裹到麻繩的繩頭上,然後用手握住,一點一點向外拉。麻繩似乎很長,他拉了好半天,直到耗盡耐心,將米行老闆翟讓的外衣給撥開時才發現,麻繩的另外一頭似乎藏在他的身體里。


  米行老闆翟讓的胸口有一道新鮮的疤痕,疤痕用細細的線縫合著。線是黑色的,但又與尋常見到的那種黑線不同。仵作將頭又低了低,待看清楚那黑線是什麼時,一股涼意順著他的腳後跟爬上了他的脊背,而且還在繼續往上。


  他有些驚慌的將手伸到後背,發現自個兒的衣裳也被什麼東西給頂了起來。剛想要喊個捕快過來看看,那涼意就已經順著脊背繞上了他的脖子。驚慌之下,他只能用手護住脖子,並且試圖將那個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給抓下來。


  刺啦!


  像是指甲刺破皮膚的聲音。


  仵作抬頭向上,看見了一張女人蒼白的臉。


  他睜大眼睛,腳步踉蹌的從西廂里衝出去。


  院子里明晃晃的,陽光正好,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仵作想不到自己會死,在場的捕快也想不到,那些守在米行門口等著看熱鬧的百姓更想不到。


  但,他死了,死在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之下。


  所有圍觀的看客均成了在場的人證,至少有數十雙眼睛看著仵作一身是血的從米行里衝出來,然後發出一聲類似動物的怪叫,緊跟著用手扼住自己的喉嚨,眼皮向上翻起,露出恐怖的眼白。待捕快們反應過來,上前強行掰開他的手指時,他已經躺倒在地上且沒有了任何呼吸。


  馬車上,正打算將帘子放下的刑如意愣住了。


  她一手掀著帘子,一手抱著狐狸,呆愣愣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直到狐狸用腦袋蹭了蹭她的胸口,她才恍然回過神來,低頭看著那雙漂亮無比的狐狸眼睛說道:「不許占我便宜!」


  狐狸眼睛一彎,又用腦袋蹭了下。


  刑如意正想發火,卻聽見狐狸說了句:「不打算下去看看嗎?」


  「看看?」


  「你們凡人不是最愛湊熱鬧嗎?」狐狸抬眼,「趕得早不如趕得巧,像今天這般的熱鬧可是不多見的。」


  刑如意皺眉,朝著圍觀的人群看去,低聲問了句:「那人是死了嗎?」


  「死了!」


  「自己把自己給掐死的?」刑如意回想著方才看見的那一幕,鬆開抱著狐狸的手,做了一個掐住自己脖子的動作:「這種死法,好像挺困難的。」


  「怕嗎?」


  「什麼?」刑如意看著狐狸,搖了搖頭:「不怕,只是覺得有些恐怖。」


  說著,她又掀開帘子,往米行門口看去。


  圍觀的百姓依舊在圍觀著,只不過每個人都自覺的向後退了一些,且因為恐懼都變得緘默起來。


  「自己把自己給掐死,這種死法以往我只在恐怖片里看過,卻怎麼都沒想到,有朝一日,我竟能親眼目睹一回。」刑如意說著,又摸了摸自個兒的脖子:「說實話,看的過程並不恐怖,然而事後回想起來,卻讓人禁不住頭皮發麻。」


  「想要下去看看嗎?」狐狸站起來。


  「現在嗎?」刑如意問著,又朝方才仵作躺倒的地方看了眼。


  一縷陽光透過掀開的帘子落在狐狸雪白的皮毛上,泛著銀白色的淡淡的光芒。


  「官府辦案,尋常百姓,怕是不能圍觀的吧?」


  「只是湊近了看個熱鬧。」


  「說的也是。反正現場已經有這麼多人圍觀了,也不差咱們兩個。」刑如意理了理衣裳,伸手將狐狸抱起,小心翼翼下了馬車。


  才下馬車,刑如意便感覺到了一股寒意。此時距離入冬尚早,這股寒意自然不是因為天氣的變化。刑如意扭動了一下脖頸,沒有多想,便抱著狐狸,從圍觀者留出的縫隙當中穿了過去。


  原本負責勘驗現場的仵作變成了被勘驗的對象,且還死的莫名其妙,莫說是圍觀的百姓,就是那些見慣了生死的捕快們此時也都慌亂起來。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發生如此蹊蹺的案件,倘若沒有及時徹查清楚,一旦任由百姓四處傳播,不僅會引起不必要的社會恐慌,還會傳入深宮內院,惹來無盡的指責與麻煩。


  刑如意想著,眸光自然而然便落在了常泰的身上。倒不是因為他長得帥,而是因為他穿的皂服與旁人的不同,一看就是領頭的。


  才一抬頭,就與常泰審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他看的,自然也不是刑如意的容貌,而是她懷中抱著的那隻狐狸。


  「嗨!」


  眸光相撞的瞬間,刑如意習慣性的抬手,打了個相當尷尬的招呼。


  常泰一愣,快速將眸光移到了別處,然後喚了聲:「小盛子!」


  話音落,刑如意就看見剛剛與自己說話的那個小捕快跑了過來。


  「常大哥。」


  「將無關人等一律驅趕。」常泰說著,刻意朝刑如意看了眼。


  刑如意一怔,心說,我才不是無關人等,我是看熱鬧的吃瓜群眾。


  小盛子看見刑如意,也是一怔,隨後快速移動腳步到了她的跟前,才剛張開嘴巴想要說話,卻看見刑如意眉頭一皺,說了句:「那是什麼?」


  「那是我們衙門裡負責勘驗的仵作。」小盛子以為刑如意是在跟自己玩炸胡,連頭都沒有回一下,而是將手一伸,利落乾脆的橫在了她的身子前頭:「姑娘既是外來的,就不要與這些圍觀的百姓一樣站在這裡了。天子腳下,能不看的熱鬧姑娘還是盡量別看的好。免得一不小心惹禍上身,到時候反而不好了。」


  小盛子說了半天,卻不見刑如意回應,他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正打算再好言相勸一番時,卻聽見刑如意似又自言自語了一句:「好奇怪,怎麼會有黑氣呢?」


  「什麼黑氣?」


  「纏繞在死者脖子上的黑氣啊。」刑如意騰出一隻手來指向還躺在原地的仵作:「就在他的脖子上,像蛇一樣還在不停動來動去的黑氣。」


  「姑娘可被嚇我。」小盛子回頭看了眼,卻並未看見什麼黑氣,尤其還是像蛇一樣扭動著的黑氣。他搖搖頭,收了胳膊,改由整個人站在刑如意跟前,然後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姑娘還是回自個兒車上去吧。這米行接連發生命案,是個不祥之地,姑娘留在此處,只會給自個兒添晦氣。」


  刑如意指著仵作的脖子,正想開口,卻聽見狐狸的聲音。


  「那黑氣,他是看不見的。」


  狐狸用的是腹語,是只有刑如意才能聽見的腹語。她低頭看了狐狸一眼,在心裡反問了一句。「為什麼?」


  人狐目光相錯,狐狸說:「因為他是凡人,而凡人是看不見那些東西的。」


  「可我也是凡人啊。」


  「以前是,現在不是了。」狐狸將目光也落在了那具躺著的仵作的屍體上:「如意,你想要驗屍嗎?」


  「驗屍?」


  「對的,很好玩的。」狐狸說著,從刑如意懷裡跳了下來,輕輕一躍,就落到了仵作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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