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桔梗(14)
「我就知道一定會有事情發生的。」
老陳癱坐在地上,眼神渙散地盯著房內那一排被撞的七扭八歪的竹床。
「官爺們把那具女屍送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像咱們這種常年跟死人打交道的,都會有一種很奇怪的能力,那就是在看見一具屍體的時候就能知道會發生什麼。
你看見那張床了嗎?那張床上原本躺著的是個婦人,她家人將她送來的時候,謊稱是她得了急症死了。可我總覺得不是那麼回事兒,因為她的眼睛不是自然合上,而是被人拿針線給縫上的。進這門的時候,她的一隻手耷拉下來,直接拽住了她男人的衣角。
到了晚上,果然有了動靜。我隔著小窗子向這邊望,就看見那婦人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對著窗戶咿咿呀呀的唱歌,唱了整整一宿。
第二天晚上,又是同一時間,她仍是睜開了眼睛唱歌,唱著唱著他男人就來了。不是自個兒主動來的,而是被什麼東西給綁來的。到了這門跟前,死活不願意往裡頭進,嘴裡嘰里咕嚕的求饒。求了半天,還是乖乖進去了。這一進去,就再也沒有出來。
到了第三天,官府來了人,說是婦人娘家報案,前來調查。結果你猜什麼著,這婦
人不是得了疾病,而是因為勸阻男人喝酒,一時不慎將其激怒,被男人溺到水裡活活給嗆死了。
婦人死了,男人害怕,便去向自己的母親求救。母親袒護他,唯恐他惹上官司,就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謊稱婦人得了急症,唯恐傳染就給送到義莊來了。
事情查明之後,男人的母親自覺無臉見人,就剃了頭髮去了庵里。婦人的屍身被娘家給拉走埋了,男人的無人理會,就一直擱在這裡被老鼠啃,被蟲子咬,日久天成的也就變成了官爺你現在看到的那副模樣。
這無臉女屍被抬進來的時候,感覺更嚇人。她雖沒有像那婦人一樣給出警示,可我總覺得心驚肉跳的。當天下午,我就安排妙妙去了一個遠房親戚家,想著等這案子破了,女屍的心愿了了,再讓妙妙回來。結果,臨了卻出了事情,妙妙不知從哪兒聽說了這無臉女屍的事情,愣是在出門前,偷偷跑來看了那女屍一眼。
那晚,我早早關了屋門,連衣裳都沒脫就裹進了被子里。按說,我不是那種膽小的人,膽小的人也做不了看守義莊這個活兒。可那天晚上,我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約莫著到了二更天吧,我聽見了一陣兒腳步聲。
那腳步聲是人的,是活人的。
這死人的腳步聲跟活人的是不一樣的。我當時打了個激靈,就從床上坐了起來,心說,這也不知道是那個嫌命長的,半夜三更還往我這義莊里跑。下了床,拉開門,我就看見我的妙妙穿著一身兒血紅血紅的衣裳站在門口,睜著眼就那麼直挺挺的看著我。
原本還想罵人的話,瞬間就給咽了下去。
我慢慢伸出手在妙妙跟前晃了晃,心裡叫著,完了,完了,我這妙妙八成是被什麼東西給纏上了。
心裡正尋思呢,就聽見妙妙慢悠悠的說了一句:我疼啊……,然後轉身兒往外頭走。
說實話,我是真怕,既害怕那個纏上妙妙的東西,又害怕她傷害妙妙。我抖著雙腿,半響才給站穩了。我這門後放著一根辟邪的桃木枝,當時,也容不得多做考慮,直接拿了東西,關門,跟在了妙妙身後。
因為下了雪,整條街上都是白晃晃的,我貓著腰,握著桃木枝,就那麼一步緊著一步的跟在妙妙身後。妙妙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停下的時候,她就會念叨那三個字:我疼啊。
那個時辰,街上是半個人影也瞧不見,我聽著那個聲音,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冷颼颼的。眼瞧著妙妙就要走到城門口了,我也顧不得什麼了,快走幾步,上前拉住了她。
我不敢看妙妙的眼睛,只能硬著頭皮問了句: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好疼,我真的好疼啊。
妙妙一直喊疼,喊得我心慌,也不知怎麼的,我就想起了那個剛剛被送到義莊裡頭的無臉女屍,於是大著膽子問了句:你是她吧?
她笑了,她忽然就那麼笑了,笑得我一下子就跌坐了雪地里。
我眼前,是一水兒的血紅。那笑聲就在我的正頭頂上,嚇得我再也不敢跟她答一句話。」
「那之後呢?」柳生問,看著房間里那個已經痴傻的妙妙。
「不知道。」老陳悶悶的回答。
「不知道?」
「是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我經那麼一嚇,渾身上下的膽子都給嚇沒了,我就那麼坐在雪地里,坐了多久都記不得了。等我再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眼前站著打更的更夫。那會兒,我整個人都給凍僵了,還是那更夫把我給送回來的。」
「那妙妙呢?」
「妙妙……妙妙是我報了官,被府衙里的官爺給找回來的。」老陳嘆了口氣:「我這也是沒辦法。我害怕了,我是真害怕了,我害怕再見到那個東西,我也害怕去找妙妙。思來想去的,也只能去找官府裡頭的人。這人都說,官府的人陽氣重,能降得住惡鬼。結果,還真就給找找了。」
「在哪裡找到的?」
「這個我沒問,也沒敢問。」老陳搓了下臉:「妙妙被找回來的時候,人就跟現在一樣,傻了。這人一傻,我就知道那東西走了。再後來,就跟城裡傳的那樣,我因為害怕義莊鬧鬼,就躲了起來。」
「既然躲了,又為何回來?」
「不是我想回來,是妙妙要回來。我攔不住,只能跟著。說到底,她都是我閨女,我再害怕,也不能叫她讓那個東西給害了。」
「還有別的嗎?」
「官爺問的是別的情況?」老陳低頭想了會兒:「別的好像也沒什麼了。義莊鬧鬼的情形,官爺您剛才也瞧見了,不是我老陳胡言亂語的吧。哦,我想來了,還有兩件事。這第一件,是妙妙傻了之後,曾偷偷跑到一戶人家門前站著。這戶人家,我也打聽過,是城裡袁記布莊老闆在外頭另置的房子,養的好像是他的一個妾氏。這第二件事跟這第一件有些關聯,就是我去找妙妙的時候,看見了一個大肚婆,那大肚婆也站在那房子外頭,但只站了一會兒,人就走了。」
「大肚婆?」
「是大肚婆,肚子很大,快要生娃娃的那種。」
「可有看清楚長相?」
「沒看清楚,離得遠,就是想瞧也瞧不清楚。再者,人家穿的整整齊齊的,還用風帽遮了大半個腦袋。不過,她身上穿的衣裳我看清楚了,那料子一看就是挺好的,一般人家穿不起。我估摸著,也是那布莊老闆在外頭養的。」
「不清楚的事情不要亂說。」
「知道了。」老陳將腦袋垂了下去。
柳生點了蠟燭,舉著在屋內尋了一圈兒,問:「無臉女屍呢?」
「埋……不是埋,是我給另外換了個地方。」老陳說著,指了指屋子一角。
柳生舉著蠟燭走過去,見角落裡堆放著的都是稻草。他彎腰,用劍將稻草撥開,看見了一隻黑色的棺材。將棺材打開,他看見了那具熟悉的女屍,與在城外不同的是,女屍是臉部朝下趴著的。
「幫我一個忙。」柳生喚著老陳。
「我……我不敢過去。」
「幫我舉著蠟燭。」
「那……那好吧,不過我聲明,我是絕對不會碰那棺材里的女屍的,也絕對不會看她的臉。」
「舉著蠟燭!」柳生又重複了一遍,老陳不敢耽擱,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
柳生輕輕將女屍翻了過來,卻發現女屍在棺材中「長」出了一張臉來。
那張臉,與女屍的臉皮貼合的並不完美,就像是敷了一層紙,而且還是隨便敷的那種。柳生用劍輕輕一挑,那臉皮就給挑了下來。
「仔細看看,你可認得這張臉?」
「這……這不是袁夫人嗎?」
「袁夫人?」
「就是袁記布莊老闆的夫人。」
「你沒認錯?」
「錯不了,我見過,印象很深。」老陳回憶道:「說起來,也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布莊老闆有個遠房親戚,吃魚的時候不知怎麼的就被魚刺給卡住了。他心裡一著急,就想著用個東西將那魚刺給整出來。這旁的東西,他都覺得不順手,就用筷子,結果魚刺沒給挑出來,人給戳死了。當時,我被叫過去幫忙,在他們府里遇見了這布莊老闆跟他的夫人。因為聽過一些關於這袁夫人的事情,所以就留心多看了那麼幾眼,這長相也就給記下來了。」
「我知道了。」柳生收了那張臉皮,提著劍向外走去,經過妙妙身邊時,他停下腳步,對著還在呆愣的老陳說了句:「想要救你的女兒,就去找如意胭脂鋪的老闆刑如意。」
「如意胭脂鋪?」
「就說是京都捕快柳生叫你們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