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狐香(4)
門檐上纏繞著一條黑黃紋路相交的蛇。聽見腳步聲,蛇頭揚起,衝來人吐著信子。
「這蛇,沒人捉嗎?」
刑如意蹙眉看著那條蛇,她討厭從它盤踞的門檐下穿過。
「它是跟著王叔回來的。」劉十三看了那蛇一眼,眼中有些恐懼:「村裡老人都說這蛇邪氣,再加上王叔的事情,誰都不敢去捉。」
「方才在路上,你說那王叔下葬之後又從墓地里爬了回來,還咬了王嬸兒一口,這又是怎麼回事兒?這件事兒,在如意胭脂鋪的時候,你為什麼不說?」
「不是我不說,是我不敢說。」劉十三低下了頭:「我擔心我若是說了,掌柜的就不肯幫忙找我爹了。」
「現在,我人已經來了,事情原委,你總可以說了吧。」
「其實,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十三看了眼那條盤在門檐上的蛇,抱著頭,蹲了下來:「王叔死的蹊蹺,鬧的咱們整個村子都是人心惶惶的,這天一黑,大傢伙兒都不願意出來了。我和我娘因為我爹的事情,夜裡睡不著,屋裡的燈一直都點著。就在王叔下葬的那天夜裡,我和我娘正在屋裡說話,忽聽到外面有聲音。」
劉十三抬頭看著王叔家的院子。
「那不是人走路的聲音,而像是有什麼人在拖著東西走路的一樣。我好奇,就順著窗戶往外看了那麼一眼。院子里白晃晃的,什麼都沒有。遠處,也只有積雪和樹木的影子。正奇怪呢,就聽見王嬸兒喊了一聲:奎子!」
「奎子?」
「王叔的小名兒,王嬸兒一直都那麼叫他。」劉十三的腦袋又垂了下去:「剛聽見的時候,我和我娘也沒想到會見到那麼嚇人的情形,我們都以為是王嬸兒想念王叔,心裡難受所以大半夜的才喊了那麼一嗓子。可等我們從屋子出來,隔著這籬笆看向王嬸兒的屋子時,才發覺這事情有些不對勁。」
劉十三的雙手用力絞在一起:「王嬸兒家的窗戶跟我們家的一樣,都是用紙糊的。這紙都是草紙,薄得很,冬天這風稍微厲害一點就能給吹透了。所以,隔著窗戶,差不多也能看見裡頭的情形,尤其這屋裡還是亮著燈的。
我和我娘看見窗戶上有兩個影子,其中一個,是王嬸兒。她胖,比我們村子里所有當了娘的女人都胖。所以,她的影子也比較好辨認。另外一個,隔著窗戶我們辨別不出來是誰,只能隱隱約約看出來是個男人。他的身形很奇怪,就像是一條彎彎曲曲的樹藤纏在王嬸兒的身上。
就在我和我娘疑惑著那個東西是什麼的時候,王嬸兒家的屋門竟給撞破了。借著燈光和雪光,我們這才看清楚那個纏在王嬸兒身上的不是東西,而是白天剛剛給下葬的王叔。」
「然後呢?」
「我娘當時就給嚇著了,兩隻手就那麼哆嗦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我也嚇壞了,就喊了幾嗓子。喊我娘,還喊救命。村子里的人很快就出來了,看到那個場景,大家也怕。最後,還是村長站了出來,說要是不把王叔給拿住了整個村子都得遭殃。」
「那王叔和王嬸兒呢?」
「王叔被捆起來了。」
「王嬸兒呢?」
「王嬸兒……王嬸兒……」劉十三吞吞吐吐了半響,「反正王叔和王嬸兒家現在沒人了,掌柜的你還是先到我們家去看看吧。我去求你,是為了找我爹的。」
劉十三有所隱瞞。
刑如意朝院子里看了眼,收回目光時對上了那條花蛇的眼睛,花蛇晃了晃腦袋,將頭耷拉了下去。
這條蛇,並沒什麼邪氣。
「走吧,去你家裡看看。」
從王叔家往前走十多步就是劉十三的家。籬笆門開著,院子打掃的也很乾凈。
劉大娘躺在朝陽的堂屋裡,人病懨懨的,臉色呈現一種極為難看的蠟黃色。刑如意為其診脈,發現她是舊疾未愈,又因勞神多度,加之驚嚇,多方作用之下才會一病不起的。她寫了一個藥方遞給劉十三,叮囑他晚些時候去城裡抓藥。
待劉十三轉身去放藥方時,刑如意又從袖口中掏出了個瓷瓶,擱在劉大娘鼻子下面讓她聞了聞。
劉大娘的氣色瞬間變好了許多。
「這是——」
「狐香。」刑如意晃晃手中的瓷瓶:「有定神、安眠驅邪的功效。」
「難怪我覺得身子輕鬆了許多。」劉大娘笑著,拉了拉刑如意的手:「你就是刑掌柜吧?我時常聽我家老頭子和十三說起你。他們都給我描述過你的樣子,所以看見你的第一眼,我就認出你來了。」
「劉老爹和十三經常提起我嗎?」
「嗯,經常的。你別看我那老頭子一輩子都沒啥大本事,可這心勁兒高著呢,能讓他誇的人不多。」
「大本事也不是非得治國平天下,能把自己家裡的事情安排的妥妥噹噹,能讓妻子,孩子跟著自己不受罪,不受委屈就是大本事。劉老爹雖不愛說話,可我瞧的出來,他是個好爹爹,也是個好相公。」
聽刑如意這麼說,劉大娘竟像個還沒有出閣的姑娘那樣一下子紅了臉。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著:「我跟我們家老頭子這麼些年,雖沒享過什麼大福,卻也沒受過什麼大罪。如果再讓我回到十七八歲的時候,我想我還是會選他的。」
「大娘跟劉老爹的感情真好。」
「什麼好不好的,就跟尋常的夫妻一樣,該吵架的時候也吵架,該紅臉的時候也紅臉。不過有一點,我這老頭子不喝酒,也不打人。」
「打人?這村子里還有喝醉了打妻子的人嗎?」
「有啊,住在我們隔壁的王家妹子就經常被她男人打。」劉大娘搖了搖頭:「說起來,這王家妹子也是可憐人。她原本是莊戶人家的小姐,家裡有十幾畝田地收租,上頭又有幾個哥哥寵著,雖不像你們城裡的小姐那樣穿金戴銀,但在我們鄉下,也是嬌貴的很。可這老天不長眼,就在王家妹子滿十六歲那年,一個颳風下雨的天氣,他爹竟好生生的被雷電給劈死了。她娘,原本身子就不好,傷心過度,沒幾天也去了。」
劉大娘連著嘆了好幾口氣。
「爹娘沒了,還有哥哥。王家妹子那幾個哥哥也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對這個妹妹更是寵愛有加。可也不知怎麼的,就在王家妹子的爹被雷劈死的那一年,她那幾個哥哥也都繼而連三的出了事兒。大哥,是失足掉下深溝摔死的。二哥,是去查看糧倉的時候被火給燒死的。三哥,死的就更蹊蹺了,是回家路上拌到石頭給磕死的。四哥,為人謹慎,原想著他會好好的,不曾想竟在下地的時候被蛇給咬死了。這短短一年時間,王家除了王家妹子,剩下的都死了。」
「那王嬸兒是怎麼嫁給王叔的?」
「說來也巧,十三他王叔那年正好在她們家裡做短工,見王家妹子可憐,就處處幫襯著她。一個姑娘家,家裡突然遭遇那麼大的變化,自然是熬不住的。又碰上個處處幫著自己,對自己好的男人,可不就嫁了嗎?」
「王嬸兒既然嫁給了王叔,那家裡的田地是不是也都歸王叔所有了?來時,正好在王叔家門外下車,可怎麼瞧,他們家都不像是很富裕的樣子。」
「家產都給敗光了,哪裡還能富裕的起來。」
「敗光了……是被王叔給敗光了嗎?」
「不是他還能是誰?他王叔看著挺精明幹練的,平時做事兒也不糊塗。跟我家那個老頭子相比,人那腦子更是靈活的很,學啥幹啥都是像模像樣的。可有一點,他愛喝酒。這一喝了酒,就耍酒瘋,一耍酒瘋不是摔東西就是打人。」
「喝酒也不能把田產都給喝光了吧?」
「自是不能的。」劉大娘又嘆了口氣:「他王叔年輕時候懶,不願意下田,更不願意出去收租,覺得收租都是沒本事的人做的。在他與王家妹子成親后不久,他就做主將那十幾畝田地都給典賣了。」
「典賣了,也還有銀子吧。」
「可不是嘛。那十幾畝都是上好的田地,賣了得有幾百兩銀子。這些銀子若是留著,也能過大半輩子的,可他王叔偏偏迷了心竅,想去做官。這官沒做成,銀子讓人給偏了。後來,又去學著做大夫,抓了幾天葯就覺得這做大夫也不好,弔兒郎當的晃著,一晃就晃到這把歲數了。這本事沒見長,酒癮和脾氣倒是長了不少。咱們村子的人都想著,這王家妹子十有八九是要被他給打死的,沒曾想,到了最後,竟是被他給咬死的。」
「這王嬸兒是給咬死的嗎?」
「這個,我倒是沒親眼見著,聽十三說是給咬死了。」劉大娘累了,說話時,眼皮總是時不時的往下耷拉。
劉十三放好了藥方,又出去給他娘倒了些水來。見刑如意一直與劉大娘說話,便悶著頭站在一旁,也不搭話。這會兒,見他娘睡了,才催促著問道:「掌柜的什麼時候找我爹啊?」
「不著急,待我問問它再說。」
刑如意朝外頭指了指,只見那條原本盤踞在王叔家門檐上的花蛇不知何時爬上了劉十三家的窗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