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狐香(9)
陳玉昂的死被定為了意外,熱鬧的麗人坊卻因為這樁突發的意外沉寂了下來。沒有人懷疑陳玉昂的死,也沒有人懷疑他的死與麗人坊內的姑娘有關。
說也奇怪,這陳玉昂雖是洛陽城內新晉的富商,但名下卻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產業。他喜歡留戀風月場所,家中卻連個通房的侍妾都沒有。當柳生帶著捕快敲開陳家大門,發現陳家除了一個看門的老人,連個像樣的僕人都沒有。
「陳玉昂一直這樣節儉嗎?」
林虎問,私心裡覺得像陳玉昂這樣低調的富商並不多見。
看門的老人也姓陳,據說還是陳玉昂的遠親,但他對陳玉昂本人似乎並不喜歡。
「他不是節儉,他是害怕,害怕旁人窺見他的秘密,覬覦他的財富,甚至圖了他的性命。」
「老人家這話是什麼意思?」林虎湊過去:「您說覬覦他的財富這個我懂,說有人想要他的命,我也理解。可您老說的害怕旁人窺見他的秘密是什麼意思。難道,這陳玉昂藏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哼,他見不得人的事多了。」看門老人冷哼著。
「老人家你給講講唄。」林虎遞了一隻酒壺過去。
老人也不客氣,接了酒壺直接灌了兩口:「你想知道?」
「能說的話,您老就給說說。咱的衣裳,您老也看見了,是官家的。咱們來,就是調查這陳玉昂的事情。沒想到,這麼一個有錢人,竟是個孤家寡人。」
「這是他的報應,像他那樣的人,活該死在外頭。」老人輕「呸」一聲:「紅繩案,你們聽過嗎?」
紅繩案,林虎與柳生自然是聽過的。
大概是十年前吧,官府接到密報,說是本地富商於成萬利用南來北往走商的機會與敵國互通有無,其偌大的家產,都是靠販賣情報得來的。恰巧,邊關又起戰亂,唐軍大敗於突厥,密報之人特意指出,唐軍之所以兵敗,是於成萬探得我軍事布防情況,並將其繪製成圖,交予突厥。
那時,還是女皇執掌天下,對於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寧可錯殺一百,也絕不放過一個。於成萬被捉入獄,於家上下數十口皆被斬首,甚至連誅者過百人。
因於成萬死時,手中緊握紅繩一條,傳到民間,就有了紅繩案這個名字。
「那密報的就是這個陳玉昂,而於老爺是被冤枉的。」
「這通敵賣國可是大罪,您老怎麼知道這於成萬是被冤枉的。」
「如果你的父母、兄弟皆是被突厥人所殺,你會販賣情報給突厥人嗎?」老人反問,眸裡帶著一絲涼意:「若說於老爺通敵別國,我或許還信,可說他通敵突厥人,我是萬萬不信的。這朝廷也是糊塗,殺人之前,竟連句話都不問。他們可知,於老爺是邊城人,他的父母、兄弟都是被突厥人掠殺的。他的背上,到死都留著突厥人的刀疤,他的命是從突厥人的刀下撿回來的。」
「或許正因為他的命是從突厥人的刀下撿回來的,反而心中懼怕,所以生了通敵之心。」
「你放屁!」老人朝著林虎吐了一口口水:「於老爺是抗敵的。他深知邊境將領們的苦,每年都會運送糧草,運送藥物過去。這些人,京城裡的人不知,皇城裡的人不知,邊境人人都知。這陳玉昂,就是於老爺從邊境撿回來的一個小叫花子。於老爺視他如親生子,他卻狼心狗肺,貪慕於家產業,與人合謀密報,害死了於老爺,也害死了那些無辜之人。」
「老人家深知內情,莫非也是於家的人。」
「是!」老人將手中的酒壺一丟:「我是於家的人,用你們官府的話說,我是餘孽。你們將我帶回衙門去吧。」
「可您老是姓陳的。」
「姓陳的又如何?姓陳的就不能是於家餘孽了嗎?」老人嘲諷的笑著:「我本是於家的一個夥計,因擅訓馬,被老爺舉薦到軍營中做了一名飼養馬匹的小兵。於老爺撿回那個小叫花子的時候,他病得稀里糊塗的。病好之後,連自己姓什麼,叫什麼都給忘了。當時,正好我在,老爺便讓我認下了那個混賬,還讓那個混蛋跟著我姓陳。
就因為我姓陳,因為我身在軍中,所以我逃過了一劫。這些年,我一直暗中打聽,想要幫於家翻案,想要為於老爺報仇,可臨了,什麼都沒做成。我到底,只是個擅長養馬的。」
林虎與柳生默默地看著老人,最終什麼都沒說,也都沒做的離開了。
於安又一次來到胭脂鋪。當著刑如意的面,她將積雪膏放在了桌上。
「多謝掌柜的,這東西,於安用不著了。」
「陳玉昂死了。」刑如意坐著沒動。
「是,他死了。」於安亦坐著沒動。
「官府說他是因為意外而死。」
「不,他是被謀殺的。」於安抬起了眼睫。
「是被誰謀殺的?」
「我!」
「你?」
「掌柜的想要聽個故事嗎?」
「也好。」刑如意讓喜鵲拿了壺新茶過來:「我喜歡聽故事。」
「故事,沒什麼心意。一個有錢的富商,在經過邊關的時候救下了一個少女。少女因為感激,就留在了富商身邊。日子久了,兩人就產生了感情。少女為富商生下了兩個女兒,富商則在外頭為少女置辦了一處院子。他們的關係,沒有人知道。」
「既是兩情相悅,為何不能被人知道。」
「因為少女是罪奴,是被朝廷發配到邊關塞到軍營里的罪奴。在少女眼中,富商是個英雄,是個俠士,她不忍心因為自己的身份連累了富商。況且,富商在城中另有家室,他那個夫人,並不是能容人的性格。少女覺得,眼下已經很好了。
再後來,富商被人密報,全家都被投了大牢。少女得知情況,販賣了所有能夠販賣的東西,希望能夠救他出來。結果,那些錢全被一個叫做陳玉昂的人給騙了。他不光騙了少女的錢,還騙了她的人。當少女得知,那個騙自己的就是密報富商的人時,她瘋了。在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瘋瘋癲癲的少女拖著兩個女兒跑進了亂葬崗里,她想要找到富商和他家人的屍骨。那個晚上,少女死了,她的兩個女兒,在亂葬崗里待了一夜,相互挽著手走了出去。
她們從衣食無憂的小姐,變成了渾身髒兮兮的小乞丐。沒有人知道她們也姓於,是那個因為通敵而被斬殺的富商的女兒。再後來,她們被騙進了花樓,成了花樓里數一數二的姑娘。」
「這個時候,她們的仇人出現了。」
「不!不是出現,而是她們故意設計的。」於安淺淺地笑著:「還好,那個仇人上了當。」
「他是怎麼死的?」
「中毒,一種無色無味很厲害的毒。」
「仵作驗不出來?」
「應該是驗不出來吧。」於安站了起來:「因為那種毒,不是下在某一樣東西里的,而是需要精心謀划才能起效的。」
「那對兒姐妹花會怎麼樣?」
「應該還和以前一樣,繼續在花樓里討生活吧。」
「其實,她們還可以有更好的選擇。」刑如意將積雪膏推回到於安跟前:「她們應該有能力為自己贖身,就算將來遇不到良配,覓不到合適的姻緣,也應該能夠安然的度過餘生。」
於安的眸光沉了沉,將積雪膏收起。
「很抱歉,於安之前與掌柜的說了謊話。」
「無妨,我並未放到心上。」
「於安還有一件事,不知道掌柜的能否幫忙。」
「請說。」
「聽聞掌柜的擅長鬼神之術,我想……我想找到我爹娘以及家人們的骸骨。我娘,是個膽子特別小的人,將她留在那個地方,她一定是極其害怕的。」
「我試試吧,但不一定能行。」刑如意本想拒絕,可看到於安懇切的眼神,她的心軟了下來。
「於安多謝掌柜的。」於安跪地行禮:「於安聽掌柜的安排。」
「後天吧,後天應該是個好日子。」刑如意看了眼天色。
天色暗沉,一如她當娘之後的心情。她渴望找點刺激的事情做,去亂葬崗興許是個不錯的選擇。
「不許去!」於安才走,狐狸便出來,自背後圈住了她:「你身子正弱,不適合去那樣的地方。」
「可我,已經答應了。」
「答應了也可以反悔。」
「有你在,我不會有事的。」刑如意轉身,捧住狐狸的臉:「其實,我是答應了另外一個人,並非只是於安的請求。」
「你總是這樣。」狐狸無奈的嘆氣:「做了娘,也沒有絲毫做娘的樣子。」
「這個,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嗎?」刑如意膩在狐狸懷裡:「你忘了,我們還有一個大兒子呢。說到殷元,也不知他現在回到了青丘沒有。你說,父王與母后看見殷亓與殷梨的畫像,心中會不會歡喜?」
「畫像?你當真覺得這樣的東西能被稱為畫像嗎?」狐狸伸手,兩幅塗鴉般的畫像懸在了半空中。
沒錯,那的確是嬰兒的畫像,但畫像之人用筆之潦草,構圖之曠野,下筆之毫無章法已經到了驚天地,泣鬼神,叫懂畫之人忍無可忍的地步。
刑如意尷尬的一咳,膩著嗓子道:「別笑話人嘛,我這已經儘力了。還有,你不覺得我畫出了咱們一雙兒女的精髓嗎?」
狐狸的臉,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