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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8章 芙蓉面(1)

  「你,以為我是妖嗎?」


  年輕婦人移開手,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像你這般年紀的小天師,我還是頭一回遇到。只可惜,人與妖的界限,遠比你能夠想象的要複雜的多。什麼是人,什麼是妖,看的是面相還是心吶。」


  「你不是妖?」邢如意回想著方才看到的那個畫面:「那你是誰?」


  「白芙蓉,我的名字叫做白芙蓉。」


  「白芙蓉?」


  「我忘了,你不是鎮子上的人,你不會知道白芙蓉是誰。」年輕婦人輕輕哄著懷中的孩子:「你穿牆越院時,難道沒看那大門上的匾額嗎?這裡是白家,也是我自個兒的家。」


  「門口太黑,我忘記看了。」邢如意收回銅鏡:「你的家裡,怎麼這麼安靜?」


  「因為……」白芙蓉深深的看了邢如意一眼:「因為這個家裡,除了我,剩下的都是死人。」


  「死人?」


  邢如意看向白芙蓉懷中的那個孩子,看仔細了,才發現,她懷裡抱著的竟是一具小小的骷髏。


  狂風起,門扇開,那一間間漆黑的屋子裡擺著的竟都是棺木。黑色,紅色,原木色的,整整齊齊,刺激著邢如意的眼球。


  「這鎮子叫做芙蓉鎮,鎮子上的人最喜歡種的就是芙蓉花。我,因為出生在芙蓉花盛開的季節,爹娘便給我取名白芙蓉。我白家,與你一樣,都是學法的,曾幾何時,我也像你這般,四處行走,懲奸誅邪,只可惜,我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最終毀了自己,毀了白家,也毀了整個芙蓉鎮。」


  「聽不懂!」


  「想聽故事嗎?」白芙蓉指了指屋裡:「不怕的話,就跟我進去坐坐。」


  「不怕,就算你是妖怪我也不怕。」邢如意挺了挺胸:「有我師父在,我才不怕你會吃了我。」


  「你師父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吧?」


  「他,應該是吧。」邢如意想了想,「我從未見過我師父真正的手段,但那些妖邪似乎都很怕他。」


  「那一定是很厲害了。你放心,我從不招惹比我厲害的。」白芙蓉將邢如意領到了屋子裡。屋內陳設簡單,除了一張床,一張屏風外,就只剩下了一張桌子,兩隻板凳。在床頭的位置,懸挂著一幅畫,畫上畫著的是一朵芙蓉花,白色的芙蓉花,但花牆下卻隱藏著一條渾身漆黑的蛇。


  那條蛇,很像是方才他隔著窗子看見的那條。


  「據說,我們白家的先祖是個一心修仙的人,只可惜,仙緣薄了些,天分也差了些,修來修去,距離成仙始終都還差著那麼一截。為了達成心愿,先祖只好委屈自己娶妻生子,以期望著自己的後人能夠修仙有成,飛離凡間。只可惜,我們白家的後人是一代不如一代,傳到我這裡,也就只能勉強捉捉小妖,逮逮小鬼。」


  「那你比我強,我就只能仗著我師父狐假虎威。」邢如意直言不諱,壓根兒不擔心白芙蓉會對自己的不利。


  師父放的那頭紙鶴雖呆了些,卻也不至於把她往危險的地方帶。就算紙鶴傻了,她師傅不傻,若是狐狸找不見她,一定會來尋她的。


  「這麼直白,你就不怕我吃了你?」


  「我這麼瘦小,身上又沒有幾兩肉,你吃我做什麼。」邢如意往白芙蓉的跟前湊了湊:「況且,你若真想吃我,方才我收銅鏡的時候,你就應該撲過來了。」


  「我不喜歡吃人,也的確沒有興趣吃你。」白芙蓉輕拍著懷中的孩子:「十四歲那年,我依著白家的祖訓出門歷練,說是歷練,其實就是在這芙蓉鎮周邊轉悠。我爹娘子息緣單薄,年近三十才有了我這麼一個女兒,他們既捨不得我出去吃苦,也捨不得我真的去降妖除魔,將自個兒置於危險中。當然,那時候的我,卻不是那麼想的。」


  「我阿爹跟我阿娘也是這麼想的,我阿娘最怕我出去亂跑,總說讓我快些長大,就在鎮子上給我尋個婆家,看著我成親,看著我生兒育女,然後她歡歡喜喜的幫我帶娃。其實,我阿娘是最沒有耐性的,她也不喜歡帶孩子,就連我,都是鎮子上的王奶奶照看著長大的。」


  「那你阿娘怎麼捨得讓你出來?」


  「她不捨得,可她沒辦法。」邢如意低了頭:「我阿爹在外頭,失了聯絡。我阿娘,也不見了。鎮子上的人,除了我之外,全都被叛軍給殺了。」


  「叛軍?」白芙蓉似不知道安祿山造反的事情。


  「也許是真的叛軍,也許是假的叛軍,我沒有看到,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鎮子上的人都死了,連最疼我的牛大叔、蔡大伯還有王奶奶也都死了。」邢如意眼圈兒一紅,忙將臉轉到了別處。


  「能活著,就不容易,為了那些愛你的人,你也應該好好的。」白芙蓉伸手過去,摸了摸邢如意的臉蛋。她的手很涼,滲人的那種涼。


  「說故事吧。」邢如意抹了下眼睛:「我阿娘也喜歡講故事給我聽,但她講的都是跟做醬有關的故事,例如黃豆是怎麼變成豆腐,又是怎麼變成黃豆醬的。」


  白芙蓉微微一笑,說了句:「那一定是很有趣的故事。」


  「你的故事有趣嗎?」


  「你聽完就知道了。」


  「我爹做了一輩子的白家家主,都沒遇上一個妖魔鬼怪,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幫鎮子上受了驚嚇的孩子叫叫魂兒,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招魂兒。所以,在我滿十四周歲出門歷練的時候,我爹娘特別放心。莫說這芙蓉鎮方圓百里,就是再往外圈個幾百里,也不一定能遇上個邪物。不知是我運氣太好,還是運氣不好,在我出門歷練的第二天,就讓我碰上了。」


  「碰上什麼了?」


  「一隻小鬼。」白芙蓉笑笑:「跟我一樣,都是剛剛出師,還不成什麼氣候的小鬼。當時,我正在林子里散步,那隻小鬼,從我眼前竄過,然後飛快的扒在了一輛馬車的車頂上。那輛馬車,周身都是暗青色的,車簾和車身上還都帶著血跡,新鮮的血跡。」


  「血跡?有人受傷了?」


  「嗯!」白芙蓉點頭:「那林子距離官道甚遠,林子里的路也都是獵戶用腳踩出來的小路,我很難想象,那輛馬車是如何跑到那林子里去的。我查看過,馬車車轅是斷裂的,用來拉車的馬也不知道跑到了哪裡。我覺得好奇,就湊了過去,掀開帘子,這才看見馬車內還淌著一個渾身是傷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應該比我大一些,穿著月白的衫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像是讀書人。」


  「像是讀書人,意思是,他不是讀書人?」


  「別急,我會講到的。」白芙蓉起身,將懷中的孩子放到床上:「當我掀開帘子時,那個小鬼也鑽到了馬車裡。他連看都沒有看我一眼,就直接爬到了那人的身上,張開嘴巴,露出滿嘴的獠牙,沖著那人的傷口就咬了下去。我根本沒有多想,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驅鬼符朝著小鬼就貼了過去。驅鬼符,遇到小鬼,直接化作一團火焰,小鬼被燒疼了,嘰里呱啦叫著逃了出去。我因擔心那人的傷勢,就沒繼續去追。」


  「那個人,就是芙蓉姐姐你的孽緣吧?」


  「嗯。」白芙蓉點頭:「可當時的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受了很嚴重的傷,又被小鬼咬了那麼一口,若是不及時處理,他一定會沒命。好在,我也學了些皮毛,大約知道遇到這種情況該怎麼處置。我先是喂他吃了丹藥,緊跟著掏出糯米敷在他被小鬼咬過的地方,當那些黑煙一縷一縷從他的傷口裡冒出來時,他帶著滿頭的冷汗醒了過來。」


  「他一定很感激你吧?」


  「沒有,他很兇,問我對他做了什麼。我說,我什麼都沒有做,只是用糯米幫他處理了傷口。我從布袋子里掏糯米給他看,他卻直接拿了一把刀對準了我的喉嚨。他以為,我跟那些襲擊他的壞人是一路的。」


  「然後呢?」


  「他動到了傷口,疼暈過去了。我怕那隻小鬼再轉回來吃了他,就一直在馬車旁守著。」白芙蓉輕輕抬頭,望著外面,視線似乎已經穿透了那些院牆,看到了更遠的地方:「你知道嗎?在看守他的時候,我睡著了,等我再次醒過來,發現脖子上涼涼的,抬頭一看,是他。他脫去了那身月牙白的衣裳,換上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臉色很白,以至於在暗夜裡也能讓人清楚的看到他的眉眼。他讓我帶路,讓我帶他離開那片林子。我點點頭,同意了。」


  「換了是我,敢拿刀對著我的脖子,我一定逮到機會,將刀也架回到他的脖子上去。」邢如意比了一個動作,白芙蓉淡淡的笑了。


  「是吧?這大概就是我倒霉的原因吧,我考慮事情,總是那麼的不周全。」白芙蓉低了頭:「從小到大,我爹娘教我的,告訴我的都只是如何對待那些妖邪,卻從沒有教過我如何對待一個心機頗深的男人。我知道,這不是我爹娘的錯,因為他們也從未想過,我的心會在那片野林子里丟了。他們以為,我會像鎮子上大多數的姑娘一樣,等到十六歲或者十八歲,就有媒婆上門,然後讓我從那些提親的男孩子裡頭挑一個最中意的,再然後,生下個一兒一女,兒子繼承夫家,女兒繼承白家。可惜,男女間的感情,都是人算不及天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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