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還魂米(3)
男人睡到半夜醒了,伸手摸了摸床畔,罵罵咧咧的坐了起來。
月光透過窗欞,落在嬰兒床上。
小小的嬰兒睡得正香。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男人起床時,下意識放慢了動作,待走到嬰兒床邊時,還忍不住低頭朝著裡頭瞧了眼。嬰兒的臉,在月光下顯得越發白皙,眉眼也與他的母親更像些。
「小東西,你怎麼就不撿好的地方長呢。」男人摸了摸自己的嘴,這是唯一一處與嬰兒相似的地方。
他邁過嬰兒床,走到了院子里。
「臭女人,大半夜的,你不睡覺,跑哪裡去了?」
他輕輕地喊,目光卻投向那間黑漆漆的柴房。
男人家裡很窮,窮到他都三十好幾了才買回果子娘當娘子。他還記得,把人領回來的那天,左鄰右舍嘲笑他的那些話。他們說他那些錢花的值得,不光有了娘子,還有了一個能打醬油的兒子。
他是個男人,想要兒子可以自己生,可那個老妖婆說的清楚,他想要大的就必須把小的帶走。如果不要小的,那麼大的他也別惦記了。
他惦記,他當然惦記,打了三十多年的光棍,莫說是一個姿色尚可的年輕婦人,就是頭母豬都攔不住他動歪心思。
雖有些不情願,可他還是把果子娘連同那個怪裡怪氣的果子一道領了回來。剛成親那會兒,果子也跟他們住在一起,可漸漸的,他就發現自己越來越討厭那個孩子。等到自己的種子在果子娘肚子里發了芽,他就不加掩飾的將果子發配到了那間四處漏風的柴房裡。他尋思著,若是那孩子跟他親爹一樣是個病秧子,折騰幾日死了就好了。
可惜,天不隨人願,那孩子竟皮實的很,愣是在那間破舊的柴房裡熬過了一年四季,熬過了春夏秋冬。
好在,那個煩人的傢伙終於消失了。
男人怕驚醒屋子那個自己親生的孩子,放慢腳步走到了柴房門前。他先是側著耳朵聽了聽,沒聽見裡頭有動靜,緊跟著將破爛的房門推開,卻看見那個早就已經被埋進土裡的果子好端端的躺在床上。
「你不是死了嗎?」
男人怒從心起,以為是果子娘瞞著他又把這個孩子從土裡給挖了出來。他三步並作兩步,走到床前,伸手將那床破爛的棉絮揭開。棉絮下只有一身衣裳,一身果子活著時穿的衣裳。
「蠢女人,肯定是那個蠢女人辦的好事兒。」
男人扯下衣裳,丟到地上,用力的踩了幾下。
「那是阿娘給我做的。」一個小小的聲音從角落裡傳來,男人循著聲音回頭,看見果子赤裸著身子蹲在幽暗的,月光照不清楚的角落裡。
果子抬起頭,用一雙泛冷的眸子盯著他,繼續道:「阿娘說了,讓果子穿的仔細點。阿娘說,咱家裡窮,果子穿過的衣裳,等弟弟將來長大了,還能給弟弟穿。」
「我兒子才不穿你的這些舊衣裳。」男人恨恨地說著,抬腳就要往牆角走去。
果子站了起來,看著男人的臉,冷冷的道:「穿不穿,可不是你能說了算的。」
「小孽障,死了都不讓安生!」男人罵罵咧咧的衝過去,卻發現牆角處空空的,原本站在牆角的果子,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背後。
「那些骨頭是你帶給娘親的。」
「是我帶回來的又能怎樣?」
「那些骨頭是沒有毒的。」
「廢話,好端端的骨頭,怎麼會有毒呢。唉,說起來,你娘的手藝還是真不錯,就那麼幾根普普通通的骨頭愣是讓她給燉的香噴噴的。我聞著香味兒去了廚房,打開鍋蓋,看見了那些被胡亂燉在一起的骨頭,那些肉,已經熟了。我吃了那些肉,然後又加了點兒作料,將骨頭重新放回鍋里。」
「阿娘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不原諒又如何?」男人無賴地說著:「難不成,她還能離了我另外嫁人?你當她是天上的仙女呢,她都嫁過兩個男人了。這嫁第一個男人的時候,生了個孩子,把男人給剋死了。這嫁第二個男人,又生了個孩子,結果把第一個孩子給剋死了。你說說,像你娘這樣的喪門星,除了我,還會有誰要她?」
「我阿爹是舊病複發,奶奶故意難為我阿娘,不讓她去跟前照顧,結果阿爹氣急攻心,這才走了的。我阿爹的死,從頭到尾都與我,與我的阿娘沒什麼關係。至於我,分明就是你故意下毒給害死的,與我阿娘又有什麼關係。」
「對,你說的都對,可那又怎麼樣呢,沒有人相信你跟你阿娘說的話,他們只會相信你奶娘說的話,我說的話。」男人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兒:「來,過來,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介意再殺死你一回。」
「你殺不了我的。」果子與他面對面的站著:「你想掐死我嗎?沒關係,來,我的脖子就在這裡,你只需要用一隻手就能握住它。」
「我掐死你!」那人當真握住了果子的脖子,可果子卻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
「你笑什麼?」
「我笑你傻啊,你再好好看看,你掐住的究竟是誰。」
男人剛想多用些力氣,眼前的那張臉卻變了,變成了果子的奶奶。老人翻著白眼,被他掐的上氣不接下氣。
「障眼法,我聽說書的先生講過,小鬼都是會用障眼法的。你騙不了我,你個小東西,是騙不了我的。」
男人的面孔開始扭曲,表情也隨之變得猙獰起來,他用力的掐,拚命的掐,在聽到「咔嚓」地一聲響后,他手裡掐著的脖子軟了,腦袋隨即歪向一邊,朝著自己砸過來。
「嘖嘖,你殺人了,你居然掐死了我的奶奶。」果子蹲在地上,用手托著下巴,依舊用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他:「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她雖然是我的奶奶,卻是我見過的最不和善,心腸也最狠毒的奶奶。她死了,我很高興。你掐死了他,也得殺人償命,我也很高興。」
「哼,你別想騙我,我知道這都是你們小鬼的把戲。」男人鬆開手,剛剛那個被自己掐著的人順勢就滑落到了地上。低頭時,他控制不住的將目光落在那個人的臉上。果子的奶奶,她仍舊是果子奶奶的模樣,只不過比起剛掐住她脖子的時候,臉色灰暗了些。
「她會消失的,再等一會兒她就消失了。」
「你錯了,她會一直躺在這間柴房裡,直到明日天亮,衙門的捕快上門,將你捉起來。你殺了我,我不怪你,可我死後,就再也沒有人能夠保護娘親了,我只有除掉你,娘親和弟弟才能過平靜的生活。」
「我信你的話才有鬼。」
「是有鬼啊,我就是小鬼啊。」果子乾脆坐在了地上:「你忘了嗎?是你在骨頭裡撒了毒藥,也是你讓阿娘將那些撒了毒藥的骨頭拿來給我吃的。還是你,催著讓阿娘去給我買了副棺木,在我的身體還沒有完全的變冷之前,你就逼迫著我阿娘將我埋到了土裡去。你知道被埋到土裡是什麼感覺嗎?難受,特別的難受,尤其是被裝在那樣的一個小木盒裡,我想要掙扎,我想要從那裡面逃出去,可是根本辦不到。」
「那個蠢女人居然還給你買了棺木!」
「我就知道你會生阿娘的氣,所以我把棺木給你帶回來了。」果子陰測測的一笑,一個漆黑的東西破窗而入,直接落在了男人跟前。
那是一具做工粗陋,且十分短小的棺材,一看就是臨時湊合著給打造出來的。
「喏,棺木來了,可你太高了,我得幫幫你,你才能躺進去。」果子說著,人居然出現在了男人的背後,緊跟著他哀呼一聲,整個人就那麼直愣愣跪了下去。
「腿斷了,胳膊卻還很長怎麼辦?沒關係的,我來幫你一起折斷。」
那人來不及反抗,就聽見「咔擦、咔嚓」兩聲,他原本好端端的胳膊有氣無力的垂在了身體兩側。
「這下,應該可以了吧。」果子笑著說,可那笑容看起來十分的詭異可怕。
「你敢,你敢把我裝進去,我就殺了你。」
「你傻了嗎?我已經死了。」
「那我就殺了你娘。」
「有我在,你殺不了我娘的。再說了,你把我娘殺了,誰給弟弟做阿娘。」果子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讓男人飄了起來,緊跟著以一個倒栽蔥的姿勢直接落到了棺木里:「你也知道你自個兒是個什麼東西,若非我那個貪心惡毒的奶奶,我阿娘也不會落到你的手裡。」
「果子,果子,你要是殺了我,你弟弟可就沒爹了。還有你阿娘,若是沒有我的保護,她會被人欺負的。她一個婦道人家,先是死了兒子,緊跟著又死了夫君,你讓鎮子上的人都怎麼議論她,她跟你弟弟還有辦法活下去嗎?」
「你活著,阿娘跟弟弟才會受苦。至於別的,我會想辦法的。」果子一個點頭,那揭開的棺材蓋就直接蓋了上去:「埋在土裡的感覺我已經知道了,現在該你了。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你埋得深一些,好讓別人都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