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還魂米(4)
活埋!
男人躺在那個狹小的棺材里,整個人都是顫抖著的。
他以為他會聽見什麼聲音,結果什麼聲音都沒有。他蜷縮在棺材里,忽然間就想到了那天發生的事情。
那天,他剛從酒肆出來,喝得醉醺醺的。腳步踉蹌,快要摔倒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黑色的影子。那個黑色的影子越來越近,他打了個酒咯,心跳也跟著快起來。
強烈的反胃,讓他忍不住將身子壓低,並且用手支撐著,靠在那個角落裡。
那個人影已經到了跟前,錯身而過的時候,男人看見了影子的臉,原來是病癆鬼的娘。那個老女人,披著一件黑色斗篷,將頭連同身子一起裹了進去。她低頭,抿嘴,眼睛裡帶著怨毒,手裡卻攥著一樣東西。
他嘿嘿一笑,從角落裡踉蹌著跑了出來,伸開手,擋在她的面前。他以為她手裡攥著的銀子,打算學那些江湖人,趁著天黑,打個劫。誰知,老女人只是斜著眼睛看了他一眼,用怨毒的口吻說著:「你若是不怕死,就儘管拿去。」
打開,是一個透明的瓶子。
他知道這是什麼,這是那些紅頭髮綠眼睛的怪人帶來的東西,據說是專供給那些富貴人家使喚的琉璃瓶,但隨著那些怪人越來越多,這東西也就從那些富貴人家流了出來,像這麼小的,放在街市上,也值不了幾個銀子。
瓶子里似裝著一些東西,男人舉高,借著酒肆門前朦朧的燈光查看,發現那裡頭的東西黏糊糊的,像是傷風之後淌出來的那種清鼻涕。他胃裡一陣噁心,趕緊將那瓶子丟給了老女人。
老女人看了他一眼,將披風的帽檐又往下面拉了拉,邁著小碎步走遠了。
第二日,他酒醒之後在街面兒上溜達,聽說病癆鬼死了,而他死的時候,他那俊俏的小媳婦兒剛剛給他生了一個大胖兒子。
男人窮,男人也懶,就算手裡有點散碎銀子,也都拿去買酒喝了。聽人議論的時候,他背過身去朝著地上「呸」了聲,心裡想著:「若那小娘子嫁給了他,他才捨不得去死呢。得,也活該那病癆鬼沒福氣。」
病癆鬼死後的第二天晚上,男人又去酒肆喝酒,還是差不多那個時辰,他醉醺醺的從酒肆里出來,剛走到那個牆角,就又看見了那個黑影。與上一回不一樣的是,這個黑影手裡拖著把鐵鍬。
「大晚上的,那個鐵鍬幹什麼?」男人打了個酒咯,搖晃了兩下之後又靠在了牆角里:「難不成是請不起挖坑的人,打算自己將那個病癆鬼的兒子給埋了。」
男人說完,嘿嘿地笑了兩聲,肩膀一頂見面,勉強站直了朝著黑影走過去:「喂,要不我幫你。」
黑影倏地抬頭,果然還是病癆鬼的那個娘。只見她盯著病癆鬼看了半響,用冷幽幽的聲音問著:「你想幫我?」
「我……我知道你家那個病癆……哦,不對,應該是你兒子。我知道你兒子死了,病死了。你深更半夜拖著這麼個東西,不就是想要省點兒銀子,自己挖坑埋了自己的兒子嘛。你別看我喝了酒,但我是男人,身體健壯的男人,我能幫你挖坑,只要你稍微給我那麼一點點的好處。」
「好處,你要什麼好處?」
「我說了你能給嗎?」男人接連打著酒咯:「我想跟你家那個俊俏的小娘子……」
「你想要那個喪門星?」
「喪門星?對,就是你家那個喪門星!」
「行,只要你幫了我的忙,我就把那個喪門星送給你。」
「不騙我?」
「我說出去的話,就沒有不作數的。」
「好,我信你,我信你。」男人借著酒意將鐵鍬奪了過來。
他們並未出城,而是到了一處偏僻的牆根兒底下。病癆鬼的娘,也就是果子的奶奶,先讓酒鬼在城根兒底下挖了一個坑,跟著從懷裡掏出一個瓷娃娃來丟到了坑裡,在埋土之前還扔進去了一綹頭髮。」
「你這是做什麼?哦,我明白了,你這是在還願對不對?茶寮里說書的先生講了,說有些廟裡的菩薩特別靈,許姻緣的得姻緣,許子嗣的得子嗣,甚至許了金銀財富的,還真能發財。許了心愿,就要還願,這是規矩。瞧你剛剛丟進去的東西,十有八九,你是許了個孫兒。嘿,還真別說,你家還真就添了一個孫兒。」
「你錯了,我從未許過什麼心愿。」果子奶奶用陰冷的目光盯著那個剛剛埋起來的地方:「我讓那個女人過門,是為了留住我兒子的性命。結果倒好,我兒子的病不僅沒有好轉,反而被她們母子兩個給害死了。」
「那個娃娃是……」
「是那個小東西,我將它埋進土裡,過不了多久,那個小東西也就會像這個瓷娃娃一樣被埋進土裡。」果子奶奶說著,開始陰測測的笑。男人覺得冷,一陣寒意直順著腳底心爬了上來,他低聲咒罵了一句,丟下鐵鍬,快速的趕回家裡。
那件事過了沒多久,果子奶奶真尋上了門,並且提出將自己的兒媳婦連同小孫子一起賣給他。對方開出的價格很合理,是他能夠拿出來的喝一頓小酒的錢。他付了銀子,也得到了果子娘跟小果子。
又了一陣子,他在喝酒的時候聽人說起了一件事。說是果子的奶奶,也就是那個病癆鬼的娘,在果子娘生小果子的那天晚上,不去找穩婆,卻去找了販賣毒蛇的商販,還從商販哪裡購買了一些蛇的毒液。那毒液,原本是打算給剛剛生產完的果子娘喝的,沒曾想,在下毒的時候被果子的爹,也就是那個病癆鬼給看見了。於是,病癆鬼趁著他娘沒注意,自個兒喝了毒液,一命嗚呼了。那人還說,這件事,就是病癆鬼的娘自個兒說的,但因為沒證據,她又有些瘋瘋癲癲的,官府的人聽見了也只當沒聽見,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男人想著想著,就睡著了,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蜷縮在那具小棺材里,不同的是,棺材蓋打開了,冷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同時也照在他身後的那堵城牆上。他慌忙從棺材里跳出來,卻發現埋著棺材的地方,也是之前埋那個瓷娃娃的地方。
「見鬼了!真的見鬼了!」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跑,停下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靠在了距離酒肆不遠的那個拐角里。
「跑了這麼遠的路,肚子餓了吧。來,快進坐下,我今日新買的米。」
只不過合了一下眼睛,他就回到了家裡。果子娘一手抱著孩子,一手將酒壺往他跟前推了推:「還愣著做什麼,趕緊吃飯啊。」
男人抹了把額上的汗,看著果子娘問了句:「剛剛,你去了哪裡?」
「剛剛?」果子娘停下正在拍著孩子的手:「哦,我肚子餓了,就去小廚房裡煮了點兒米。」
「你說謊,我去小廚房的時候,你分明不在。」
「你去的明明是柴房。」果子娘似有委屈的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是擔心我因為果子的事情難過,擔心我因為果子的事情就與你生了二心。夫君,你說你怎麼能這麼想呢。果子是我的孩子沒錯,可我懷裡抱著的也是我的孩子啊,而且是夫君與我的孩子。因為果子的存在,夫君與我也不能一心一意。現在好了,果子走了,再也不會礙著夫君你的眼了,我們一家三口,也可以重新開始幸福快樂的生活了。夫君,你說是不是啊。」
「你說的都是真的?」
「夫君若是不信,奴家願意以死明志。」果子娘說著,竟從嬰兒的抱被裡抽出一把刀來。
「信,我信,只是我剛剛……」男人抓了抓自己的頭髮,分辨不清,究竟現在看到的是假的,還是之前看到的是假的。目光落到酒壺上,他有些焦躁地揮揮手說:「算了,倒酒,給爺把酒倒上。」
果子娘聽話的先將酒滿上,然後眼神嫵媚的用手指勾著酒杯往男人跟前送了送:「這酒好喝,卻也傷胃。夫君先小飲兩口,待將這碗米飯吃了,奴家陪夫君暢飲如何。」
「你也會喝酒?」
「奴家不會,也從未嘗過,只是見夫君興緻頗高,忍不住想要陪一陪。」
「這才是我的好娘子,若知道沒了那個礙眼的東西,娘子能變得如此溫柔體貼,我早就動手了。」男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倒酒,再給爺倒酒。」
「夫君剛剛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啊?」
「沒什麼意思。倒酒,趕緊倒酒。」
「夫君不說,奴家就不倒了。」果子娘抱著嬰兒起身,待走到男人身旁時,故意往他身上貼了貼:「都這個時候了,夫君與奴家還有什麼是不能說的呢。」
「那我就告訴你。」男人伸手在果子娘的腰上捏了一把:「我在你燉的骨頭湯里加了點兒東西。」
「什麼東西?」
「不告訴你。」男人說著,將擱在眼前的米飯端起,先是聞了兩下,跟著就開始大口大口的吞下去。不一會兒的功夫,米飯就見了地。
「今日這米飯好吃,香死個人,就跟你一樣。」
「夫君想知道為什麼嗎?」果子娘冷著一雙眼眸回到了原處坐下:「那是因為,今日這米飯是我用果子喝剩下的肉湯蒸的。夫君你,還要不要再來一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