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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7章 硃砂記(6)

  「是的,變成了驢子的阿良,殺死了我的夫君。」方苗苗掩住了口鼻:「那日,我明明聽到了夫君回來的聲音,可尋遍了家中各處,就是不見他的身影。後來,我聽見了驢子的叫聲,就去了後院。結果……結果看到我家夫君卧躺在驢棚的一角。我走過去,看見夫君胸前有個驢蹄印,嘴角還有血絲。」


  「你沒有親眼看見驢子殺了你夫君?」


  「沒有,可驢棚里只有變成了驢子的阿良和我夫君兩個,我夫君總不能是外人殺的吧。我擔心阿良受到牽累,就趁著沒人看見的時候,將它拴到別的地方去了。等我回去想要抹平留在我夫君胸前的驢蹄印記的時候,我看見驢棚里已經聚集了很多的人。夫君被從驢棚里移了出來,地上多了一灘污血。我沒敢細看,就從人群後面擠了進去,先是裝著看清楚夫君的樣子之後,緊跟著就哭了起來。」


  「那些人沒有懷疑?」


  「沒有!」方苗苗搖頭:「因我與夫君日常相處的很好,所以那些人都不曾懷疑我什麼,就連夫君胸前的驢蹄印也消失不見了。」


  「那你又是怎麼死的?」


  「我忘記了,我只記得我想要帶阿良離開,剛出門,正在往馬車上套驢子的時候,眼前忽的一黑,等我再睜開眼時,我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且面前站著一個道人。我認得他,就是他把阿良變成驢子的。我請求他,希望他可以把阿良變回原來的樣子,他答應了,但要求我幫他辦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來找你,然後殺了你。」


  「殺了我?為什麼要殺了我?」


  「我不知道,我問了,但那個道人不說,而且還不許我繼續問。」


  「那你現在還殺我嗎?」


  「我殺不了,你師父比我厲害。」方苗苗畏懼的看了看狐狸。


  「這倒是,我還從沒見過比我師父還厲害的。」邢如意抱住狐狸的胳膊:「師父,要不,你把阿良變回來吧?」


  狐狸伸手,指尖輕點,驢子發出一聲悶哼,變成了一個二十齣頭的青年。青年模樣普通,但一看就是那種特別勤快,特別樸實的人。


  「阿良!」


  「苗苗!」


  方苗苗伸手,從阿良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阿良伸手,手也從方苗苗的身體里穿了過去。


  「這是怎麼回事?」阿良看著自己的手。


  「阿良,對不起,我不該辜負你的。」方苗苗站著沒動:「我不該丟下你不管不問,我不該聽著阿爹的話嫁給旁人。阿良,對不起,我知道你對我很好很好,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變成驢子,也不用吃那些苦,受那些累。如果有下輩子,我希望還能遇見你,但我不再是你的小姐,你也不再是我的長工,我們做一對兒簡簡單單,快快樂樂的夫妻好不好?」


  「這輩子你是我的娘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是我的娘子。」


  「你不怪我嗎?」


  「不怪,老爺的心思我明白。你是方家莊唯一的小姐,老爺指定希望你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郎君,將來好幫襯著方家莊。我只是長工的兒子,就算對小姐再好,也對小姐沒有助益。我只恨自己沒有多學一些本事,沒能早點認清楚自己的身份,若是早些認清了,能一輩子守在小姐身邊也好。」


  「阿良。」


  「阿良知道自己配不上小姐,但在阿良心裡,小姐就是阿良的娘子,永遠的娘子。」


  「不!我不配。」方苗苗輕輕搖頭:「在咱們常去的那個地方,我藏了一些銀子,你回去將它取出來。若是遇到個好姑娘,就用那些銀子成個家。」


  阿良搖頭,方苗苗卻看著影子越來越淡了。


  邢如意輕輕扯扯狐狸的手,問:「她去哪兒了?」


  「消失了。」


  「消失了?不是去陰曹地府嗎?」


  「她去不了,她的魂魄被人打散了,即便沒有今夜的事情,她也撐不到明天。」


  「那她還有下輩子嗎?」


  「沒有!」


  邢如意看著阿良,有些難過:「那阿良要怎麼辦?」


  「交給時間吧,時間會讓所有難過的事情都變得簡單起來。」狐狸握住邢如意的手:「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走了。」


  與阿良揮手告別,邢如意與狐狸離開了那個地方。馬車漸遠時,仍看見阿良立在原地,似乎是在等著什麼。


  方家莊上鬧起了鬼,據說這鬼,還是個飄忽不定的女鬼。因為這隻突然出現的女鬼,導致整個莊子上的人到了夜晚就緊閉門窗,連口大氣都不敢喘。


  邢如意與狐狸借住在方大娘家裡,廂房與大娘的兒子毛蛋的房間相鄰。這會兒,兩個人都將窗子給打開了。毛蛋趴在左邊的窗戶上,邢如意趴在右邊的窗戶上。


  「你們莊子上真的有鬼嗎?」


  「他們都說有,可我沒見過,我奶奶不讓我出門。要是能出門,我真想看看那女鬼長什麼模樣,嚇不嚇人。」


  「女鬼啊,有些嚇人,有些不嚇人。」邢如意仔細回想了一下自己所見過的女鬼,有些不僅不嚇人,還長得挺好看的。


  「你見過?」毛蛋的身子又往外頭探了探。


  「沒,我聽我們村子里見過的老人講的。」說老人那兩個字時,邢如意故意瞟了瞟狐狸。「對了,你們村子里的女鬼都啥樣啊,就他們見過的人說的?」


  「見過的?」毛蛋撓撓頭:「莊子上就好像打更的更叔見過,說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鬼,進了村子,也不嚇人,就知道抓雞。更叔,這是一隻喜歡吃雞的女鬼,囑咐我們一定得把自個兒家裡的雞給看好了。」


  「喜歡偷雞吃的女鬼?」邢如意摸了摸鼻子:「吸人陽氣的,謀人性命的女鬼我倒是都聽過,可偏偏這喜歡偷雞吃的,你們確定是女鬼嗎?」


  「更叔說是,應該就是吧。咱們莊子上,膽子最大的就是更叔。我聽奶奶說過,更叔在十幾歲的時候就敢一個人去墳地里睡。要不,咱也不能把這半夜打更的活兒交給他啊。」


  「那更叔有沒有說那女鬼長什麼模樣?」


  「更叔說他沒敢細看,就覺得她的跟咱們莊子上人穿的不大一樣。」毛蛋望著圍牆上的那片天:「完了,天快黑了,奶奶一會兒就該過來催著咱們管窗戶了。如意,快,將窗戶關起來吧。哦,對了,奶奶交代過,夜裡若是聽見了什麼動靜,可千萬別出去看。這鬼,有好的,也有壞的,萬一碰到了壞的,被抓走了可就慘了。」


  「放心吧,有我師父在,沒人敢抓我的。」


  說話間,毛蛋奶奶已經催著關窗戶了。窗戶雖關上了,狐狸卻帶著邢如意站在了屋頂上。今晚的月色很好,能照亮莊子上不少的街道。就在邢如意百無聊賴,準備下去睡覺的時候,眼角餘光掃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那白色影子停在一戶農家門口,先是用手推了推,發現木門紋絲不動,后又來到牆角下,手腳並用,以一種十分古怪的姿勢攀爬了上去。


  「師傅,女鬼!」


  「下去看看。」


  狐狸正想將邢如意給抱下去,忽聽見有人大聲咳嗽了起來。她趕緊拍拍狐狸的手,拽著狐狸一同蹲在屋脊上。


  「是阿良,好像是阿良。沒想到,他的腳程還蠻快的。」


  院子里站著的那個年輕人果然是阿良,與之前在林子時不同,這會兒的阿良,手裡拎著一把斧頭,看起來凶的很。


  「你是誰,幹嘛跑到王爺爺家裡偷雞來了?王爺爺一個人,就靠著這些雞崽子過日子,你連他的雞都偷,你還有良心嗎?」阿良提著斧頭過去,卻發現那個手裡拎著雞的白衣女子一動不動。


  「唉,我都說了這麼多了,你怎麼還不把雞給放下。」阿良掄起斧頭,原本想著嚇唬一下那偷雞賊,卻不想斧頭剛剛舉起來,那偷雞賊竟慢慢轉過了身來。


  「花嫂子,怎麼是你?」阿良慢慢放下斧頭,用袖子蹭了蹭眼睛:「你不是已經……哎呀,瞧我,你是不是沒死?不,不對,你出殯的時候,還是我去給你抬的棺木,這葬到地里的人,不可能活著回來呀。」


  花嫂子的全名叫做王桂花,是王爺爺家的遠親,因爹娘早逝,還是王爺爺做主將她嫁給的方成。方成比他大幾歲,爹娘也是在方苗苗家裡做長工的,因此他與方成自小就認識,算是異性兄弟。


  王桂花嫁給方成的時候十五歲,可直到嫁到方家的第二年,這肚子才有了起色。十月懷胎,一朝分娩,誰都沒想到,這孩子竟是難產的。王桂花生了一天一夜,還是架不住肚子孩子的折騰,帶著那孩子一起走了。由於是橫死,按照莊子里的規定,須得由沒有成過親的健壯男子來抬棺木,說是壓邪。這釘棺,抬棺的時候,阿良都在,沒聽說過王桂花回來了呀。


  「花嫂子,你說話呀,這大半夜的,你怎麼跑到王爺爺家裡偷雞來了。還有,這莊子上的雞鴨是不是都你偷的?」


  此時,王桂花兩隻眼睛茫然的望著前方,眼珠子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來。她的嘴唇上還帶著泥土,且乾裂發黑,整個人給一種死氣沉沉的,像是剛剛從地底下爬回來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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