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8章 硃砂記（7）

  「花嫂子，你究竟是人還是鬼呀？」


  若是以前，看見這樣的王桂花，阿良一定會嚇得趕緊逃走。可見過方苗苗鬼魂的阿良，知道鬼跟人一樣，都是分好人和壞人的。花嫂子活著的時候是個好人，就算變成了鬼，也不會是一隻害人的鬼。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阿良將手裡的東西放下：「如果你是鬼，你回來說明你一定還有未了的心愿。沒關係，你告訴我，只要是我阿良能辦的，我一定幫你去辦。」


  這時，花嫂子動作僵硬的舉起了自己的手臂，手裡抓著的雞開始距離掙扎。


  「小寶餓，我抓雞是給小寶吃的。小寶愛吃雞。」


  花嫂子說完，拎著雞就往外頭走。阿良見狀，只能在她身後跟著。


  穿過莊子到了農田裡，穿過農田，就到了那塊野地。阿良記得，花嫂子就葬在那塊野地里。


  就在阿良回憶著往事的時候，花嫂子已經走到了野地中間。阿良趕緊跟過去，就見花嫂子圍著自己的墳轉了兩圈，跟著彎腰慢慢鑽了進去。


  「花嫂子！」


  阿良跟過去，借著月光，看到墳墓是完好無損的。完好無損的墳，活人是鑽不進去的，能鑽進去的就只有鬼。


  「花嫂子，你是不是故意引我到這裡來的？」


  阿良剛剛問完，就聽見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他靠近墳墓仔細辨認了一下，發現那嬰兒的哭聲正是從墳裡頭傳來的。


  「完了完了，花嫂子該不是將孩子生到墳裡頭了吧？」阿良心急之下，又繞著墳轉了兩圈，就在他想著是不是回家取個鐵鍬過來挖墳的時候，看見墳頭上多了一個洞。一股股的血腥味兒正從那洞口裡飄出來。


  墳，雖然是花嫂子的，可花嫂子卻是方家的兒媳婦。阿良雖心裡著急，卻也不敢貿然挖墳，想了一陣兒之後，一跺腳，用最快的速度跑回莊子里，將方成從炕上給拽了起來。


  「你說桂花在墳里生個了個孩子？」


  「哭聲，嬰兒的哭聲，你沒聽見嗎？」


  「這野地里哪有什麼哭聲？」方成打著瞌睡：「桂花已經死了很久了，就算她真的在這裡頭生了個孩子，那孩子也活不成的。」


  「不看看你怎麼知道？」


  「不看我也知道。我說阿良，你不會是想要將桂花的墳給掘開吧？不行不行，這可不行。桂花都已經入土很久了，你現在挖墳，不是讓她死不瞑目嗎？」


  「是花嫂子引我來的，所以，她不會怪我的。」阿良挽起袖子：「方成，我讓你來，是讓你看著，讓你知道，我不是故意跟你家為難，故意來挖花嫂子的墳的。」


  「行吧行吧，誰叫咱們是兄弟呢？你挖吧，挖完了，咱們再給填起來就是。這野地里，除了我們家桂花也沒別的什麼鬼了。鬼都看不見，那些人，就更看不見了。」


  有了方成的話，阿良沒再猶豫，而是直接揮起鐵鍬，直接將墳挖開，后又兩人合力將棺材蓋撬開。剛剛撬開，就被沖鼻的血腥味兒給嗆到了一邊。強忍著噁心，兩個人掩著口鼻湊到棺材邊兒往裡頭一看，只見王桂花安安生生的躺在棺材里，周邊到處都散落著被咬死的雞，而在她的身上，還趴著一個胖乎乎的小娃娃。


  「這孩子，是人吶，還是鬼吶。」哪怕棺材里躺著的是自己的娘子，自己的孩子，方成此時還是往後退了一步。他怕，是真的怕。


  阿良也怕，但比著方成要好一些。他慢慢將手探進去，輕輕觸碰了一下嬰兒的臉頰。那孩子慢慢睜開了眼睛，待看清楚阿良的臉后「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見到孩子哭了，阿良也顧不得害怕，趕緊將孩子從棺材里抱了出來。孩子肉呼呼，暖呼呼的。不知道是不是抱他的時候碰到了哪裡，原本哭著的孩子頃刻間又笑了起來。咯咯的笑聲，讓月夜都變得生動起來。


  「方成，是活的，孩子是活的。你摸摸他的身子，摸摸他的小手。」阿良將孩子抱到方成跟前：「這是你的兒子，花嫂子為你生下的兒子。你看看，他長得跟你多像啊。」


  「像什麼。」方成看著那孩子伸了伸手，卻在碰觸到孩子之前，將手又收回來抹了把眼睛：「哪裡像我啊，分明是像他娘。阿良，你說，我怎麼突然就當爹了呢？我怎麼突然間就有了一個兒子呢。」


  「這是花嫂子拼了命給你留的。」阿良伸手探了探王桂花鼻息，發現她並沒有呼吸，且身上隱隱已經有了腐臭的味道。看看王桂花，再看看被方成抱到懷裡的孩子，阿良鼻子一酸，眼眶竟也跟著打濕了。


  「方成，給花嫂子留句話吧。」


  方成點點頭，走到了棺材邊兒。棺材內，王桂花的兩隻手已是森森白骨，而被掀開的棺材蓋上到處都是小洞，用指甲摳出來的那種小洞洞。


  「桂花，孩子我看見了，他長得很像你。你放心，我會把咱們的孩子好好養大的。」方成吸溜了一下鼻子，又道：「我知道你變成了鬼，可奇怪的是，看著你的時候，我一點兒都不害怕。我知道，你是我的娘子，你是不捨得害我的。你放心啊，我會經常帶孩子來看你的。等他長大了，我會告訴他，他是你拼了命生下來的。」


  方成剛說完，就看見棺材里的王桂花留下兩行淚來。那淚，也是紅色的。


  方成想了想，先將孩子抱給阿良，自己走到棺材前頭，附身幫王桂花擦了擦臉上的淚痕，然後脫下外衣，蓋在了王桂花的身上，又將那些雞從墳墓里給清了出來。


  「桂花，對不起啊，我不能讓人給你換個新的棺材。我知道，你生下咱們的孩子不容易，可我不能讓人知道，這孩子是你在棺材裡頭生的。人言可畏，若是旁人知道了，會把他當成怪物。你放心，這事情我不會瞞著孩子的，等他長大了，我會告訴他，到時候，我帶著孩子一起來給你遷墳，咱倆要葬在一塊兒，你說行嗎?」


  花嫂子沒有回答，她也不可能回答。


  方成和阿良合力將棺材給蓋上，又將刨開的墳土也給蓋上，在墳前磕了頭，這才抱著孩子離開。


  「嗚嗚，怎麼辦，大晚上的，我怎麼會看見這麼感人的事情。」等方成和阿良離開之後，邢如意和狐狸出現在了墳墓邊。墳是匆匆填上的，新土與老土混交在一塊，干土與濕土堆疊在一起，看上去，有些奇怪。


  狐狸伸手一撫，那墳就變得跟原來一模一樣了。


  「那個方成為什麼讓阿良保守秘密，明明就是自己的孩子，為什麼非要說是撿回來的？」


  「如果有人告訴你，她從墳墓里抱回來了一個孩子，你會怎麼想？」


  「妖怪？」邢如意看著面前的墳包猶豫著問：「我知道師傅的意思，如果是我的話，我自己倒不會多想，甚至還會覺得新奇，畢竟孩子都能從墳地里撿了。可那些大人，例如我的阿娘，就會想很多。你知道嗎？我也經常去撿東西，就去我們鎮子外頭的那個樹林子里，只不過我撿回來的都不是小娃娃而是各種各樣的小動物。每次我帶那些小動物回去的時候，我阿娘就會特別生氣，說我帶回來的東西不幹凈，說我隨隨便便的亂撿，最後不管我如何哭鬧，如何懇求，她都會堅定不移的將那些東西重新送回林子里去。我想，如果那個時候我撿回去的是個孩子，我阿娘大概也不會讓我留著他吧。」


  「大人心有忌憚，是因為他們知道這個世界充滿危險。小孩子無所畏懼，是因為他們就算見到了那些危險，也只會覺得好玩。」


  「師傅，那個孩子將來會好好的嗎？他會記得他阿娘嗎？」


  狐狸盯著方成的後背看了一陣子，「他會跟他阿爹一樣成為這個莊子里普普通通的男人，在適合成親的年紀，由他阿爹做主娶一個手腳勤快的姑娘，然後過平平淡淡的，沒有什麼特別的小日子。他不會記得他阿娘，但他會遵循他阿爹的吩咐，清明節回來掃墓，也會來看望這個躺在墳墓里的阿娘。」


  「他阿娘會傷心的吧？」


  「不會，畢竟，做娘的，最大的心愿也無非是孩子能平平安安，一輩子順遂，無病無災的就好。」


  「師傅又沒有孩子，怎麼懂這麼多？」


  「誰說師傅沒有孩子的。」


  「那師傅的孩子在哪兒，也是撿回來的嗎？」邢如意仰著頭問，狐狸卻在她的額上輕輕一彈：「師傅自己的事情，何必告訴你。」


  「那如意以後有事情也不告訴師傅。」邢如意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如果以後如意有了喜歡的人，也不告訴師傅。」


  「沒關係。」狐狸掐了掐指頭：「師傅會算！」


  「會算了不起啊！」邢如意氣悶：「那要不，師傅幫如意算算，如意能不能遇見一個俊俏的像師傅一樣的相公，未來能不能生一個超級可愛的娃娃？」


  「能！」狐狸俯身，看著如意的眼睛：「你會遇到一個像師傅一樣英俊帥氣，對你還好的夫君，還會從外頭撿回來一個漂亮的娃娃，然後再生一對兒可愛的雙生子。」


  「真的呀？那我怎麼才能知道，那個才是我的未來夫君呢？」


  「在你未來夫君的胸口有顆硃砂記，看見它，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