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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外婆

  沈妍和金世遺鬥嘴不斷,我特別想託夢給凌王墓,讓他塞兩坨棉花到我的耳朵里。可偏偏我死不成,魂魄離不了身,無法完成這個願望。


  凌王墓把我放到一張床上,叮囑著讓我快點醒來,他保證靈正一定會活過來的。我就在心裡冷笑,你保證有什麼用,除非靈正現在親自站在我面前,告訴我他活著,沒有丟下我。


  金世遺和沈妍出去后,很久都沒有再過來,也不曉得去了哪裡,我落得個清靜,躺在床上聞著這股熟悉的味道。那是清新的泥土和香火的味道。我想外面的雨肯定已經停了,泥土的清香才會這麼純凈。


  「初一……」一雙飽經風霜的手慢慢撫上了我的臉頰。


  那聲呼喚近在我的耳邊,即使只有兩個字,也能透漏出其中濃濃的關切。


  外婆……是外婆!


  我心裡一陣酸楚,只能在腦中想出這個稱呼,再也拼湊不出其他任何言語。相對於我爸媽,我跟外婆的感情更加深厚。


  「別哭別哭,個傻姑娘伢子……好大的人了,還跟小時候一樣動不動就哭起。」外婆替我擦去眼角的淚,「外婆能再看你一眼,死也瞑目了。」我好想告訴外婆,說她可以長命百歲。等靈正醒來,我們很快就能集齊十一枚銅錢,可以改命簿,我給外婆再加上五十年的壽命。


  「初一,你們的事,小墓都告訴我了。你爸媽那邊不用擔心,我會找個理由給他們。」外婆一下一下順著我的頭髮,跟靈正的動作一模一樣,一樣的輕柔,一樣的疼惜。「你和正兒安心在外婆這裡住著,我讓妍兒和小金到鎮上稱肉(洪湖話:買肉)了,晚上給小墓燒頓好吃的,這些日子,也辛苦他了。初一,你們想什麼時候醒來都行,外婆不著急,不著急……」說著,外婆手就離開了我的頭髮。


  好半天,我都沒有再聽到外婆說話,以為她已經出去了,沒想到當她再次出聲的時候,聲音卻是異常的沙啞,且鼻音很重。「初一,再過一刻鐘正兒就到了,外婆再去多拿床被子來,夜裡天冷,你們別著了涼……」


  既然凌王墓會帶我和靈正回南無村,肯定一早就通知了外婆。以外婆的性子,至少在三天前就應該已經打點好了一切。添被子?肯定是太過傷心,又怕被我們看到或聽到,乾脆找個借口躲起來哭了。


  對不起,外婆。初一不孝,惹您難過了。


  小時候我沒什麼太大的理想和抱負,只希望快點長大了,能賺好多好多的錢,給外婆買她從沒吃過的東西,帶她看從沒看過的風景,讓她享清福。可自打我獨立,能自己掙錢后,每月給外婆的生活費她是一分也沒捨得花,總是說存起來,存起來給初一當嫁妝。


  爸媽常年在上海,總是說忙,說在外奔波工作辛苦沒時間回老家,其實我知道,他們是為自己的無情找個台階下,為自己的不孝添了件花外衣。他們只是嘴上說著愛外婆,可實際上他們什麼都沒做,甚至連最基本的陪在外婆身邊這件小事情,他們都沒有做好。外公離逝的時候,他們也只是回來住了幾天就走了,之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打個電話,已經算是很「孝順」的了。像村裡其他老人的子女,有時候一年到頭,電話都很少打。外婆心裡的苦,我們又有誰知道嗎?

  要不是我這次「自殺」,我不可能感覺得這麼清晰。


  還記得我上高二的那年冬天,外婆突然得了急性闌尾炎,要做手術,我卻因為要補課,沒辦法回家。直到她做完切除手術的第二天,我才請到了假。


  我是在鎮醫院一個病房裡找到外婆的,要不是醫生指給我看床牌上的名字,我幾乎都不敢相信那是她。當時外婆還在睡著,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頭上搭著塊毛巾,臉色蒼白如紙。我把書包放在床尾,在外婆的臉上親了親,外婆卻驚醒了。看到是我,立刻埋怨我為什麼要回來?不是讓我好好學習的么?我轉身就去了洗手間,臉上兩行清淚,不想被她看到。


  這麼多年,外婆教我種菜、洗衣服、做飯、辮辮子,上學住校用錢要先緊后松,一下子用光了,剩下的幾天怎麼過?家又隔得遠,沒辦法及時把錢送到。她還常常告誡我,姑娘家未必要溫柔體貼,但一定不能遇事就哭。因為哭泣並不會改變什麼。爸媽不在身邊,就要懂得自己保護自己,不能去害別人,但也不能叫別人輕易傷害了自己。外婆告訴我哪樣才算好人,哪樣是壞人。


  現在,我還這樣躺在床上半死不活,讓外婆白髮人照顧黑髮人,我……


  我辜負了你太多的期望,外婆,我心中有愧啊!我真是不孝!


  「咦?唐初一的枕邊怎麼這麼多水?」


  就在我在心裡哭得稀里嘩啦的時候,金世遺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金世遺說道:「唐初一是不是哭過了啊?載靈三爺的車剛剛在路上因事耽擱了一會兒,就差片刻,她不會想靈三爺想得落淚了吧?」


  我一聽這話,頓時哭笑不得。


  我感覺到金世遺把一個人放在了我旁邊的枕頭上,一陣異香立即鑽入鼻中。


  靈正,你終於來了。


  「是水漬。這裡剛才下了雨,我不小心讓女人的頭髮淋濕了。」凌王墓幫我掩飾著,「小法醫,你去休息吧,這裡我來。」


  沈妍說道:「二貨累了,我不累,我來幫初一洗頭髮吧?」


  「不必了。」凌王墓道,「先出去,明天再來看他們。」


  「墓哥哥,可是我真的一點也不累啊……喂喂……墓哥哥,你別把陰木鎖鏈拿出來呀,我們走還不行嘛……」沈妍的聲音帶著一切急切。


  金世遺提高了嗓音:「小妍兒,別怕大塊頭,看我來收拾他。」


  沈妍突然換了話頭:「你敢收拾墓哥哥,我先收拾了你,你皮癢了是不是,敢跟墓哥哥作對,走!你跟老娘出去,老娘好好審問你,你是不是還覺得我喜歡墓哥哥……」


  「沒有沒有……」


  沈妍和金世遺的聲音越來越小,有腳步聲越來越遠,直到再聽不到人說話,我才在心裡笑了笑,沈妍和金世遺真是一對活寶。


  四周很靜,我用心去感應靈正的存在。


  靈正就躺在我身邊,安安靜靜。——世人都說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靈正,我們這是第幾次共枕?眠……呵,我們要『眠』多久?

  夜裡下起了大雨,滴落聲清脆。我和靈正靜靜地躺在床上,同蓋一床棉被。


  我喜歡窩在床上聽屋外的雨聲,幻想行人走過我的屋檐時,撐著的傘的顏色。靈正,你此刻也跟我同樣心情么?其實南無村很冷清的,總共才五十戶人家。而外婆家又屬於村子的盡頭,更是荒涼無比,除了兩面環水,再走出三里地才能到南無村的街道。


  說到南無村的街道,以前是一個小鬧市,可以說得上略有些小繁華。


  這裡自革命時期,那首『洪湖水浪打浪』深入人心之後,水路便直通武漢。改革開放后,來往的魚販更是數不勝數。南無村便是這附近漁船最多的一個停靠點,被人稱為南碼頭。


  那時候的南村,可熱鬧著呢。


  光裁縫店和飯館就有好多家,賣服裝和水果的更是不計其數。因此帶動了整個村子的富裕。我舅伯們,也就是我媽媽的兩個哥哥,便是做魚生意的,第一批磚頭樣的大哥大出來的時候,花兩三萬入手,眼睛都沒眨一下。可是現在卻落得個荒涼的下場……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只留下老人,還有個別的留守兒童。


  是個人原因還是國家政策原因,不提也罷。


  日子總是這樣。


  有風有流,有平靜。


  大雨就這樣下了一夜,我也就這樣回憶了一夜。


  都說人老了比較喜歡回憶以前的喜怒哀樂,我想我是不是開始提前衰老了?不行!靈正還沒醒來,我怎敢老去?還是多思考些萌噠噠的東西吧。比如金世遺跟沈妍之間,他們兩個誰喜歡誰多一點?比如,凌王墓到底是個粗心的男人,還是個細心的男人……還有我的小心肝寶貝靈小滿,你想爸爸媽媽了么?媽媽非常想念你。


  次日,說來也巧,沈妍來了,用手機放了一段視頻給我聽。


  「爸爸媽媽,你們旅遊玩得開心嗎?有沒有想小滿呢?小滿可想你們啦。外婆說你們在甘肅,會帶好多糖糖給初一吃,你們有沒有給我帶漂亮的花?我還要一條胖乎乎的蟲子,隔壁的哥哥就有一條,還會吐絲呢。媽媽,我今天學唱歌了,外公外婆誇我唱得好聽哦,我唱給你看……」


  靈小滿說著,嘴巴里就不停『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地打著拍子。


  雖然媽媽看不到,但可以聽到。


  小滿,你會說這麼多話了,你長大了呀!


  「媽媽,我要開始唱了喲……天上地星星不說話,地上地娃娃想媽媽,夜夜想起媽媽地話,閃閃地淚光魯冰……嗚嗚……媽媽,小滿想你,小滿沒哭。小滿你不哭,小滿你乖,你媽媽馬上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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