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藍藍的天空, 鋪過來一層蠶絲般的雲幕,晴空萬里,依舊是個好天。


  張向陽睜開眼就看到一束陽光透過窗戶直射進來, 他抬頭遮住自己的眼睛, 打了個哈欠。側頭看了眼依舊背對自己的媳婦, 心中不禁有些佩服。


  到底是怎樣的自制力, 才能讓她一個晚上都保持這同一種姿勢呢?


  他的視線沒有停留多久,就開始穿衣下炕。


  等他穿好褲子的時候, 突然聽到身後一陣簌簌聲, 回頭一看,原來她已經醒了。


  「天還早呢, 你先睡吧。」張向陽見她坐起身,忙道。


  何方芝搖頭, 雖然她挺懷念前世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 可也得分情況。


  在這個地方, 如果他在家做家務傳出來,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到時候公公婆婆也會覺得她不賢惠。


  她原本也只是考驗他, 並不是真的想躲懶不幹活。


  她微微搖頭,「算了,還是我來吧。」


  張向陽見她已經起來, 也不好再說什麼。


  「你歇著吧!」何方芝穿好衣服朝他淡淡地道。


  張向陽卻跟在她後頭出來, 朝她笑, 「我覺得我們一起做飯挺好的。」


  何方芝已經走出院門, 用葫蘆瓢舀了水,拿起牙刷抹了牙膏開始刷牙。


  說起來,這東西還是他帶回來的呢。比她以前用的青鹽好多了。


  等她刷完牙之後,沖著旁邊正在刷牙的張向陽道,「你不怕被別人說你沒出息?」


  張向陽搖頭,洗漱完畢后,朝她眨了眨眼,「我覺得跟你一起分擔家務能讓你更喜歡我。」


  何方芝臉一紅,這人咋回事,怎麼天天喜歡說甜話?

  怪不得表姐說,哪怕憑著他這張嘴也能哄女人圍著他轉呢。甜話不要錢似地往外蹦,還從不重樣。


  張向陽見她耳尖都紅了,眼裡的笑意更添了幾分。突然覺得這背了一次鍋,也不是沒有半點好處的。


  兩人到了灶房,張向陽朝何方芝道,「你吩咐我做事吧?我做的飯沒你做的好吃。」


  何方芝抿了抿嘴,下巴朝凳子上點了一下,「成。你坐下幫我燒火就成。」


  張向陽響亮地應了一聲。


  何方芝吐了一口濁氣。以前她怎麼不知道自己還是個愛顏的呢?瞧瞧他這張俊臉沖她笑一下,她有一瞬間都能忘了他以前做的混賬事。


  她拍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過來,挽起袖子開始準備早飯。


  等兩個孩子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把飯菜做好了。


  何方芝在水缸邊洗衣服,張向陽自發去給兩個孩子穿衣服。


  紅心依舊像以前一樣害羞。紅葉卻有些大了,也知道那一百六十塊錢的事情,所以這幾日對張向陽都沒有好臉色。


  張向陽一靠近她,她就像炸了毛的獅子,遠遠地跳開,讓張向陽頗覺棘手。


  這不,他剛給紅心穿好衣服,一回頭,就見紅葉已經跑出房門了。


  何方芝晾好衣服,開始擺放。


  紅葉卻選在張向陽對面的地方坐下。


  張向陽給紅心盛好飯,又給紅葉夾了一筷子土豆絲剛要放進她碗里,卻見她端起小碗飛快挪開了。


  「你……」


  紅葉撅著小嘴,昂著小腦袋,拽拽地哼了一聲,「我才不吃你夾的菜呢。」


  張向陽頭一回覺得,這孩子聰明了也不好。他輕輕嘆了口氣,把菜放回自己碗里,沒有再給她夾菜了。


  今天是周末,張向陽不用上班,吃完飯後,他又拿著釣桿去水庫釣魚。


  臨走時,還朝何方芝道,「你待會兒等我回來,我跟你一起去上工。」


  何方芝應了聲好。


  等他走了,紅葉看著他的背影,小手托著腮幫子,頗有幾分苦惱。


  何方芝從屋裡拿出笸籮開始做衣服。她之前已經裁好了布,接縫處已經縫好了,只剩下袖子沒鎖邊。


  等她縫好之後,聽到紅葉接二連三的嘆息聲,頗有幾分好笑,「紅葉,你怎麼跟個大人似的一直嘆氣呢?」


  紅葉撅著嘴,皺著小臉,「娘,爹又變好了,你說我還要不要原諒他呢?」


  何方芝不想讓孩子記恨自己的父親。雖然張向陽以前是混了點,可他既然有心改好,何苦讓孩子恨他,「要不你現在先原諒他,如果以後他又對你不好,你再討厭他。」


  紅葉眼睛一亮,「可以嗎?」


  「當然可以。」何方芝點了點她的小鼻子,「做人要寬容,也要恩怨分明。」


  紅葉腦袋如搗蒜似的,「娘,我知道了。」


  等張向陽背著竹簍,拿著釣桿喜滋滋衝進家門的時候,紅葉和紅心忙湊了上去。


  張向陽也沒想到之前好幾天沒釣到一條魚,今天居然時來運轉了。


  他把竹簍放下,提著竹簍往坐在廊檐下納鞋底的何方芝面前一遞,「瞧,我今天運氣好吧?居然讓我釣到了一條大黑魚。」


  說著他提著草繩把魚拎起來。


  紅葉拍著小手,驚訝地張大嘴巴。何方芝同樣是欣喜不已,「這條魚該有六七斤重了吧?」


  張向陽喜滋滋地放下,然後又提起竹簍里剩下一條,「還有一條草魚,沒有這條大。估摸著有三四斤重。」


  「這麼大的魚都留著自己吃嗎?」何方芝有些猶豫。


  張向陽當即搖頭,和何方芝討主意,「我想把魚拿去縣城換點東西。你覺得咋樣?」


  「能換到什麼東西?」何方芝想到上回換的布票,也有些心動。


  張向陽想了想,「家裡天天吃粗糧,兩個孩子太小了,我想跟人換點糧票,咱們也買點細糧摻著吃吧。」


  何方芝立刻應了。說實話她這一個多月吃的粗糧比她前世加起來都多。心裡哪會不想吃細糧呢,不過是條件不允許罷了。


  何方芝起身回了屋裡,拿出自己新做的衣服,「你去趟縣城,幫我把這件衣服給賣了吧。」


  張向陽接過她遞過來的衣服,這麼清新的顏色,她穿上應該很合適,有點詫異地看向她,「賣了幹什麼?我覺得你穿著應該挺好看的。」


  何方芝愛不釋手地摸摸衣服,又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粗布褂子,嘆息一聲,「我天天在家干農活,哪裡穿得起這麼好的衣服。」


  這話說得太辛酸,可也是事實。張向陽再勸,「你可以走親戚穿。或者不幹農活的時候穿。你放心,我肯定讓你過好日子。」說著把衣服推回去。


  何方芝怔了怔,心裡竟升出一種,原來他之前說的話是認真的,並不是在唬她。


  前世,哪怕是親爹親娘都算計她。她從小就學會了防備別人,也輕意不會相信任何人。她微微側頭看他,「你為什麼開始對我好了?」


  她對他根本不好,他又不是木頭人,不可能感覺不到?所以他為什麼還要讓她過上好日子,難道就因為她是他媳婦?

  「你是我媳婦啊,我不對你好對誰好?」張向陽理所當然地道。


  何方芝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多疑,總覺得這人自從那晚磕了一下,變得不一樣了。


  「我出去了。」張向陽輕輕碰了下她的頭髮,笑著道。


  何方芝忙拉住他的袖子,張向陽微微一怔,覺得被她抓的地方有點熱,微微側頭,只見她半低著頭,堅持把手裡的衣服塞給他,「這衣服不耐臟,我不喜歡。你還是換些東西吧。」


  張向陽見她已經打定主意,也不好再勸,接過衣服,點了點頭。


  何方芝抬頭看他,聲音很低柔,「你能告訴我,那一百六十塊錢是怎麼賺來的嗎?」


  如果只憑撈魚摸蝦,他怎麼可能弄來這麼多的錢。


  張向陽閉了閉眼,心裡暗想,果然還是問了。


  他望了眼外面,然後拉著何方芝進屋,找了個背包把衣服塞進去,然後低著頭小聲道,「我偷偷告訴你,你可別跟旁人說。」


  他這樣鄭重可見此事非同小可,何方芝心裡一緊,攥緊自己的手,「好!」


  「那錢我是跟朋友搞投機倒把賺來的。」張向陽湊到她耳邊小小聲道。


  一股溫熱的氣息撲到她耳朵里,撓得她心裡痒痒的。


  張向陽又聞到那股清香味了,這味道實在是太好聞了,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投機倒把?」何方芝在嘴邊咬了一遍這個詞,恍然間明白這是私底下做買賣的意思,之前表姐跟她說起過。


  「那錢是我之前攢的,差點被人逮到,我就收手了。」張向陽一臉心有餘悸地道,「這種事情還是少干,太危險了。」


  何方芝猛地一抬頭,差點撞到他的鼻子,「你膽子可真大。」


  表姐可是說了,投機倒把數額很大的話,很有可能會被判死刑。


  張向陽捂著鼻子退後兩步,有些心虛地別過臉,膽大的是原身,可不是他。他頂多也就是跟人家換換東西,賺點小差價。原身能攢到一百六十塊,做得肯定是大買賣,他可沒那麼大的膽子。


  他乾笑兩聲,「我現在只想好好過日子。」


  何方芝看他說這話時那無比認真的眼眸,竟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


  張向陽去隊里借了自行車,把背包放到自己後背上。黑魚用麻繩串著,放在木桶里,又灌了些河水在裡面,確保不讓魚死。


  一個小時後到了縣城,他直接向人打聽服裝廠的位置。路人幫他指了方向。


  張向陽騎著自行車沒一會兒就找到服裝廠。


  現在還沒到下班時間,張向陽推著自行車朝門衛老大爺道,「大爺,您能幫我叫下靳紅軍嗎?」


  老大爺仔細打量了他一眼,見他有點面生,笑呵呵地多問了兩句,「你跟靳紅軍啥關係啊?」


  張向陽有點拘謹,「大爺,我從鄉下來的,跟靳紅軍是朋友。我叫張向陽。」


  老大爺點了點頭,去裡面叫人了。


  張向陽站在廠區門口,仔細打量周圍的行人。街道兩旁幾乎沒什麼人,空曠的很。


  沒一會兒,靳紅軍就跟著老大爺一起出來了,看到他的時候,忙跟他握手問好,「兄弟,你真的來了?」


  張向陽沖他點頭,壓低聲音道,「我從水庫那邊釣了一條大黑魚,想問問你要不要?」


  說話的時候,他把木桶里蓋的一層野草撥開露出裡面的魚。


  靳紅軍往他自行車後面的桶里瞅了一眼,哎喲,還是條大魚,他激動地搓手,「要,要,怎麼不要。」


  說著帶著他往旁邊的家屬區走。


  到了家裡,張向陽把自行車停到門口。靳紅軍也沒把門關上,張向陽一眼就能瞅到。


  靳紅軍給他端茶倒水,張向陽接過來,笑著道,「我不賣錢,想跟你換點糧票,布票之類的。」


  靳紅軍聽他要這些,也只是略微思索了下,就點頭答應了,「行。你大老遠的給我送過來,我肯定幫你弄到。」


  靳紅軍回了趟裡屋,從裡面拿出一桿稱,手裡還拿著個鐵盒子。


  張向陽這才恍然,他居然沒想到帶稱。


  張向陽把草繩放到勾稱上,靳紅軍熟練地報出數字,「七斤六兩重。這魚還挺沉。」


  他放下稱桿,把手顛了顛,魚還活著,他這一動,魚尾甩個不停。靳紅軍笑眯了眼,從茶几上拿出一個本子,把剛剛稱好的數目記下來。


  記好之後,他朝張向陽道,「雖然咱倆是換東西,不過魚是有價格的,這些票也一樣。我們都按照市場上的來,誰也不吃虧,你看怎麼樣?」


  張向陽點頭,「成,就按你說的辦。」


  靳紅軍在本子上記下魚的價格,「市場上里黑魚是八毛錢一斤,地方糧票一斤值三毛錢,一張工業券是五毛錢,一尺布票是兩毛錢,一張肥皂票是兩分錢,一張洗衣粉票兩毛錢,棉花票一斤三毛錢,手紙票一刀五分錢。」


  他數了數鐵盒子里的票,「我這裡有二十斤糧票,五張工業券,一丈布票,六張肥皂票,三張洗衣粉票,五斤棉花票,三兩煤油票和兩刀手紙票。」


  他在本子上寫寫劃劃,「魚是六塊零八分。」


  張向陽微微皺眉,又把自己的背包打開,「我手裡有件衣服,你幫我看看,能不能賣點錢?」


  說著就把手裡的包裹打開露出裡面的衣服。藍白色格子布,顏色很好看。只是他媳婦非要賣,他心裡縱使捨不得也只能作罷。


  靳紅軍沒想到他還帶了衣服。他就是服裝廠的,照理說應該不缺這些,可他那些老家人經常托他帶衣服,都是鄉里鄉親的,他也不好推脫,所以倒也沒有拒絕,「我看看。」


  張向陽見他有興趣,把手裡的衣服遞過去,「這種布縣城應該也有賣的,這布非常貴,一尺就要四毛五。我媳婦的手藝很好,你仔細看看,針腳很密實。」


  這幾天他幫著做家務,他媳婦不是帶孩子就是做衣服。這衣服真的是一針一線縫出來的,非常不容易。


  靳紅軍摸了摸面料,攤開來看衣服的做工,發現針腳很密實,跟自己身上也不差什麼,他側頭問,「這衣服怎麼賣?」


  「三塊五」,張向陽算了算,除了布料要花一塊八,還要針頭細腦這些也要花錢。


  這個價格倒不高,甚至還有點偏低了。靳紅軍在心裡算了算,他還能有賺頭,「成,這衣服我要了。」


  他側頭看向張向陽,「你媳婦手藝不錯啊,她還會什麼?」


  張向陽想了想,「她還會做鞋子。」


  靳紅軍捏著這衣服想了想,突然有了個主意,「能不能讓她幫忙做雙跟這衣服同一款的鞋子?」


  張向陽被他這想法驚呆了。


  「上衣和鞋子同一色,穿起來更好看。」靳紅軍以為他不懂,忙給他解釋。


  張向陽朝他豎了個大拇指,毫不吝嗇地稱讚起來,「兄弟,你不愧是在服裝廠工作的。」


  這種簡單的搭配原理,沒想到這麼土的年代還有人懂這個。


  靳紅軍哈哈大笑,拍了下他的肩膀,「兄弟,你可真逗,我在服裝廠上班,還能連這個也不懂嗎?」


  張向陽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點頭保證,「我媳婦做鞋子的手藝更棒。」


  這倒不是他胡扯,而是她媳婦已經給紅葉和紅心各自做了雙涼鞋。他看過,那手藝跟前世他穿過幾百塊一雙的內聯升也差不離了。


  靳紅軍見他說得這麼自信,看了眼手裡的衣服,也有了點信心,「如果她手藝好的話,百貨大樓賣五塊,我也給你這個價。」


  張向陽點頭,又問,「你什麼時候要?」


  「你什麼時候方便送過來?」


  張向陽想了想,「下周末吧。」一周時間應該能做出來一雙鞋。


  「那成。」說完,靳紅軍還不忘囑咐,「鞋子的尺碼你就幫我做37碼的。這個碼穿的人多。」


  張向陽點頭應了。


  靳紅軍又在本子上算了一筆賬,「衣服三塊五。魚是六塊零八分,加起來就是九塊五毛八分錢,你自己看看都要哪些票?」


  張向陽先是拿了二十斤糧票,一丈布票,兩張肥皂票,三張洗衣粉票和兩刀手紙票。


  靳紅軍給算了下價格,「一共是十塊五毛四分錢。」


  張向陽立刻從身上掏了一塊錢,「剩下那四分,你再給我兩張肥皂票吧。」


  他臨走前,媳婦給了他二十塊錢,讓他換好票據之後,直接把東西買回來。


  靳紅軍又拿了兩張給他。張向陽把票全都收起來。


  靳紅軍指著工業券看他一眼,有些好奇,「這票可以買許多工業品,你怎麼不要?」


  張向陽一怔,「什麼樣的工業品?」


  縱使他演過這年代的戲,可他只是個小配角,也就一兩句台詞的那種,哪裡知道太多。他以前約莫聽人說過,工業券似乎能買鐵製品,其他就不太清楚了。


  靳紅軍耐心給他解釋,「能買的可多了,可以買些毛巾,膠鞋,鍋,暖瓶,手電筒之類的。」


  張向陽有些心動,「我想要兩條毛巾和一個手電筒,要多少張工業券?」


  「毛巾只要半張就成,手電筒需要兩張。」


  張向陽又掏了一塊五毛錢遞給他,「我再買你三張工業券吧。」


  靳紅軍無奈搖頭,他倒是成了倒賣票據的了。不過他也沒有拒絕,工業券不夠找同事勻一下就夠用的。


  辦完這事之後,張向陽推著自行車從服裝廠家屬區出來,直奔著百貨大樓。這邊的櫃檯要比供銷社大一點,布的種類也比縣城多。


  像是在鄉下賣得很緊俏的麻布,這邊卻是不怎麼好賣。


  除了二十斤糧票,張向陽把手裡的票全都花光了,錢也花得一分不剩。


  他臨來的時候,特地帶了個麻袋,終於有了用武之地,這麻袋裝得滿滿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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