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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東王的懸頂劍(十二)

  「翻譯一下。」


  東霆聽著影像那頭低沉嘶啞而又完全聽不懂的句子, 不知為何莫名有點煩躁起來。


  他向來就屬於看見書就頭疼的類型,那些所謂的神語他當然根本不可能會。


  其實東霆也知道自己身上毛病不少,但在他看來中域那群瘋子的惡癖遠比他要多得多。


  就比如說這不好好說話的破毛病。


  死神夜荒又不是不會說第十宇宙通用語, 踩在交界線上時卻偏偏非要扯出個神語來。


  就算這傢伙想將風燭劃分到他們的地界去,也不必每一句話每一個舉動都試圖在那小崽子身上印上自己的標籤吧?

  這份扭曲的佔有慾、這份求而不得的澎湃惡欲,還真是執著到了可悲的地步。


  不知為何, 稍微有些走神的東霆忽然想起了懸賞任務排行榜上的那些任務。


  很多人覺得排在排行榜二至四位的那幾個任務都太過可笑。


  什麼「探究死神的理想型」、「探究酒神的理想型」、「探究瘋神的理想型」, 這些玩意兒聽起來根本就不值那高達1000億的懸賞金。


  甚至有人還因此覺得第十宇宙某些傢伙完全就是八卦到極點了,竟然能眾籌出這麼些任務來。


  可他們不知道的是, 這些玩笑一般的任務最初其實是由當年在任的四域君王一同提出的。


  四域君王提出這些任務的原因也很簡單。他們不過是覺得人類在武力值方面無論如何也比不過第一宇宙的諸神們,所以便想嘗試著攻心罷了。


  要是能因此得到一些關於如何成神的情報,那麼縱使投入的再多也是值得的了。


  別說當初眾籌的錢的確達到了1000億, 哪怕那時候還差999億, 四域的君王也會自掏腰包將其補上。


  多年之後聽說了這件事的東霆對此只感到無聊透頂。


  那時候他覺得那些把希望寄託於感情這種東西上的人實在太蠢太蠢。


  如果第一宇宙的瘋子們當真如此軟弱如此容易動搖, 今日他們就不可能活著降臨在這第十宇宙。因為容易被感情左右的傢伙們,早已經在成神的路上就被那群瘋子給淘汰殆盡了。


  然而今日,東霆卻對此事有點改觀了。


  因為他親眼見到了當年差點屠穿了第六宇宙的死神窮途末路的模樣。


  這也是東霆第一次察覺到「愛」這個字眼的可怕之處。


  ——它可怕到連神明都在劫難逃。


  「死神的話翻譯過來, 其實就是讓我出去罷了。」


  風燭避重就輕地回答著東霆的問題。


  死神的那句「我不殺你」風燭姑且還是相信的。因為以夜荒的性格, 他大概寧願和交界線死磕到底, 也絕不可能在這種事上說謊騙他出去。


  他早已傲慢到從不說謊的地步。


  但相信歸相信, 出不出去又是另一回事了。


  風燭顯然不打算在這種時候重新尋求死神的庇佑。


  因為他購買地球的前期準備已經完成了。比起兩年成神這種虛無縹緲的可能,他理所當然地更願意去賺夠那碰得到摸得著的三千億宇宙幣來買下地球。


  況且他現在就算真的出去也晚了。


  虛空中的影像明擺著只是回放, 如今這時候夜荒應該早已不在雷霆星之外, 否則東王宮的人也騰不出時間來找他的麻煩。


  東霆對風燭的翻譯不置可否, 他聽不懂神語不代表他不識數。


  夜荒剛才所說的第一句話和先前那句發音一樣,估計是讓風燭出去的意思。至於他所說的第二句話代表著什麼,東霆大概也猜得到。


  無非就是竭力維持著傲慢表象、卻終究只能無能為力地妥協罷了。


  這一刻東霆忽然想通了之前某些讓他存有疑惑的事。


  比如說面試時風燭拿出的那枚骨戒。


  比如說風燭那既謙虛又傲慢到不行的性格。


  連冷漠孤傲的死神夜荒對著他都只能強忍殺意、小心翼翼地一退再退,說不定那傢伙荒唐到連自己的骨骼都早已拿出來為他的小鳥構築囚籠用了。


  這種情況下,風燭還有什麼不敢做、又有什麼不能做的?

  想到這裡,東霆倒還真對風燭口中的秘密起了點興緻。


  他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秘密能讓風燭這種膽大包天的小崽子都不得不逃離中域。


  「您聽說過神明的弱點嗎?」


  風燭的話使得東霆猩紅的眼珠微微動了一下。


  東霆垂眸瞥了一眼風燭,示意對方接著說下去。


  「一個月前,我一直以為第一宇宙的神明便是進化鏈的終端。」


  [騙子。那位第三騎士一走,你就開始滿嘴謊言了啊……]

  [你明明從來沒把神明放在眼裡過。]

  紅蛇那在常人聽來異常陰冷的聲音並沒有影響到風燭分毫。他只是狀似不經意地理了下右手袖口,以此來暗示附身於此的紅蛇不要在他的腦子裡胡亂插話。


  畢竟他所編造的謊言才剛剛盛大開場。


  「直到那一天,我偶然發現了一件事——那就是神明們也是有弱點的。」


  「他們必會死於自己設定的神格之下。」


  「酒神終死於酒,瘋神將死於瘋狂,而死神自然是死於死亡。」


  「這些聽著似乎有點玄妙,其實說穿了也不難理解。」


  「拿酒神來舉例的話。他會死在與酒有關的事物上。或是釀酒者、或是調酒者,亦或是酒水本身等等。」


  「酒這種東西實在太寬泛了,以它為神格的神明不得不耗費更多的精力提防著有可能成為自己弱點的事物。所以第一宇宙才會有那麼多的神明都選擇了看上去既獰惡又抽象的神格,比如嫉妒,比如憤怒,比如懶惰,比如貪婪,又比如死亡,比如瘋狂。」


  「因為這些神格都難以具現化。畢竟很少有存在能夠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就是死亡、就是瘋狂。」


  「主神們和一級神明的神格聽起來那麼危險,大概也與這個秘密有關。畢竟不夠強的話根本搶不到這些異常抽象的神格來縮小自己的弱點範圍。」


  所以風燭才無數次說酒神重泉即便在神明中也最為傲慢。死神是傲慢到不屑說謊,而他卻傲慢到了連自己的弱點都不在乎,甚至就這麼明知故犯而又冠冕堂皇地選擇了以酒作為神格。


  就在風燭吐槽著酒神時,紅蛇已經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了一聲。


  什麼叫做很少有存在能夠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就是死亡?


  他自己不就是這麼大言不慚嗎?

  那首讚美詩前兩句是怎麼說來著?

  [我曾想過死亡。]

  [大概是狂風、燭火,混著迷迭香。]

  狂風、燭火,本就是風燭這個名字的拆解,而所謂的迷迭香更是風燭慣用香水的尾調。


  由此可見,風燭早已堂而皇之地將自己與死亡劃上了等號。


  所以他究竟是怎麼做到如此平靜地自我嘲諷、然後毫無破綻地欺騙東王的?

  別人不清楚,一直陪著風燭的紅蛇還能不清楚他離開中域的原因嗎?


  風燭從來不是因為知曉神明的弱點而逃離中域,自始至終他都是因為自己就是死神的弱點而不得不逃的。


  這種玩弄語言的技巧,這種避重就輕的本事,每每都刷新了紅蛇對人類的固有認知。


  它曾無數次想過,這世上怎麼會有風燭這樣的人?這世上又怎麼會有風燭這樣耀眼的靈魂?


  別人在苦難中掙扎沉淪,而他卻硬生生地踩著刀尖找到了平衡。


  但凡少了一分冷靜一分癲狂,這小子也不至於如此讓人神魂顛倒。


  以至於那些被他蠱惑的存在們回過神來后,才發現他們早已是無路可退、也無處可逃。


  東霆的確是第一次聽說神明弱點的事,這種關乎神明生死的消息絕無可能被隨意亂傳。


  哪怕是整個宇宙最出名的情報販子,也無法交易這種近乎無價的珍貴情報。因為在他知曉這個情報的那一瞬間,就註定了他的死亡。


  怪不得四域的前任王者們要發布出那種可笑的懸賞任務。


  單是這一個情報所代表的意義,就遠超那三千億賞金的代價了。


  而說出此事的風燭顯然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今日若不是夜荒強闖東域的舉動使得他再也瞞不下去了,即便這則消息能夠帶來的利益多到數不勝數,風燭那小崽子大概也不會將其訴諸於口。


  此時東霆終於明白風燭為何一再說他是人類的庇護所、最後的理想鄉,他甚至連最終歸宿這種聽著讓人頭皮發麻的詞都扯了出來。


  因為風燭深知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難,所以在不斷給他扣帽子的同時以盼他的庇佑。


  這是一個狡猾過頭的小崽子。


  縱然這小崽子連這種驚世駭俗的消息都說出來了,東霆卻仍不覺得這就是他離開中域的全部理由。


  原因無他,直覺罷了。


  如果單單隻是神明利益受損的話,夜荒絕不至於如此上心。


  也許那個神明一開始就不是為了守住神明的秘密而來,他從一開始就只是單純地後悔讓自己的小鳥飛出了囚籠罷了。


  念此,東霆意味不明地看了風燭半響。他那帶著薄繭的指腹輕輕摩挲著指間仍未點燃的香煙,那雙暗沉的猩紅瞳孔里流動著的是危險渾噩的色澤。


  他在思量著什麼。


  只一眼,風燭就意識到東霆正在思索著一些事。


  而那件事必定和他那個只點香煙卻永遠不抽的習慣有關。


  風燭一直相信世間不存在沒有緣由的惡癖。雷霆星上的人或許對東霆的舉動都習以為常了,但剛剛成為第四騎士的風燭卻無法不在意。


  他若是當真粗心到忽略掉所有微不足道的細節,那麼他此刻就不是站在雷霆星的主殿之上,而是早就死在某個不值一提的荒蕪角落裡了。


  「你……」就在東霆準備說什麼時,影像里處於東域中心交界上的死神已然耐心告罄。


  死神夜荒從來都不是溫柔的人。


  他天生便有著一種厭倦了世人的殘忍,和那高高在上到近乎睥睨的冷漠。


  這位神明能忍到現在等待著風燭的回應,大概已經是用盡了他這一萬年來所有的耐心。


  現在他不想忍了。


  夜荒知道風燭一定聽到了他剛才的話。


  一個月前,他因為那無從抑制的焦灼與憤怒忽略了風燭突然辭職的原因,但這不代表他當真什麼都感覺不到。


  這一切無非是風燭意識到了他們神明存在弱點,而他的弱點恰好就是他本人罷了。


  無所謂。既然風燭不打算出來,那麼由他踏入這礙眼至極的東域也一樣。


  那是他的告死鳥,他會親自將其捉回囚籠。


  「艹。」


  另一頭的風燭雖然已經知道了此刻死神早已不再雷霆星外,但當他瞥見回放的影像里夜荒毫無預兆地抬起手的模樣時,他終是再也忍不住心底的煩躁,就這麼硬生生地擠出了一個髒字來。


  因為他知道夜荒這動作代表著什麼意思。


  事實上但凡看過宇宙爭霸賽的人,都知道第一宇宙的神明做出這個動作是想幹什麼。


  ——夜荒想撕裂空間啊。


  這是唯有三主神擁有的能力。他們可以直接撕裂空間,甚至藉此隨意跨越上億光年。


  但這是在對任何能力沒有絲毫約束的宇宙爭霸賽上,而非他們如今所處的第十宇宙。


  千年之前,第一宇宙和第十宇宙的盟約上清清楚楚地規定了神明們必須遵守的五條規則:


  一、不得干擾宇宙意志;

  二、不得擅入四域主星;

  三、不得肆意屠殺人類;

  四、不得破壞生態平衡;

  五、不得往返兩大宇宙。


  這些守則的效力等級甚至超過了東王的【禁神令】。


  之前夜荒試著踏入交界線時便已然鮮血淋漓,如今再肆無忌憚地撕裂空間想要直接踏入東域主星雷霆星,那便是間接觸犯了以上列出的第二條規則。


  這不僅是在蔑視兩大宇宙的盟約,更會遭受到第十宇宙宇宙意志給予的更加劇烈的反噬。


  風燭真的想不通,夜荒究竟為什麼會執著到這等地步?


  他就那麼想將他自己的弱點置於掌控之下、為此無論如何也在所不惜嗎?

  [我早說了他愛你。]

  [就沖他今天這架勢,哪怕你不是他命中注定的死亡,他也遲早死在你手上。]

  風燭沒有理會腦子裡紅蛇似嘲非嘲的話。


  直到影像里的夜荒因為那即將打破規則的做法被忍無可忍的宇宙意志給傳送走了時,他才側過頭對著王座上的東霆開口問道:


  「您打算怎麼處置我?」


  「……你先下去。」


  東霆若有所思地看了風燭一眼。也不知道他究竟在這短短一瞬間思量了些什麼,到最後他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風燭聞言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


  這位暴君既沒有提到如何處置自己,也沒有提及夜荒這件事的後續處理,就彷彿一場大戲才剛剛開場,就已經被他直接扯下帘子強行落幕了。


  然而他越是這樣,風燭越覺得他所求甚多。


  不過這些都沒什麼。反正比起單純的善意,他寧願與人各取所需、等價交易。


  畢竟利益交換遠比人與人之間捉摸不定的感情要可靠得多。


  如果沒有給出足夠的代價就想從他手裡換取相應的東西,哪怕那個人是東霆,風燭也會親自告訴他什麼叫做痴人說夢。


  而就在風燭走出主殿後,東霆抬手點燃了指間的那根香煙,然後將外面那個負責網路事務的中年男人給叫了進去。


  殿內那朦朦朧朧的煙霧似乎將東霆低啞的嗓音也攪得模糊了幾分。


  最後回蕩在殿內的,只有東霆語調莫測的一句:「使用它。」


  [現在你打算怎麼辦?直接跑路嗎?]


  已經回到了自己寢殿的風燭正把玩著剛拿回來的智能。他聽到紅蛇的問題后把玩智能的動作稍稍頓了一下,而下一秒他便似笑非笑地給出了這個問題答案。


  「現在還跑什麼跑?」


  中域那兩年,風燭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成神的奧秘。


  在第十宇宙的懸賞任務排行榜上,「探究成神的奧秘」以高達10000億的賞金高懸榜首。


  風燭如果真的提交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很可能立刻就能得到那筆巨額宇宙幣,然後買下地球擺脫這該死的命運。


  但他不想這麼做。


  這就和他明明可以出售神明弱點這條情報卻一直沒有做一樣,不到萬不得已的地步他是不會做出這種自找麻煩的事來的。


  他現在固然是被第一宇宙的部分神明給追殺著,但他如果將成神的奧秘直接公布出去,等待他的便是十萬個瘋子與他的不死不休。


  他就算再怎麼肆意妄為,也不至於找死到這等地步。


  想到這裡,風燭對紅蛇笑著說道:


  「有些人為了100%的利潤,便甘願冒著死亡的風險①。」


  「我的要求倒是更高一些。但在一個一本萬利的買賣面前,我終究還是有點走不動道的。」


  既然此刻東霆還有用得到他的地方,那麼他在東域的安全勉強還算有所保障。不過這並非重點。事實上那價值1000億的「探究東王的理想型」的懸賞任務,才是風燭願意稍微冒點風險留在這裡的根源。


  只要他買下地球,什麼神明什麼暴君,便和他再無半分關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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