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
對於孩子,過年是個好時候,可以好吃好睡好玩,還有紅包可以拿,犯了錯只要無傷大雅,家長都會為了討吉利而網開一面。
但對於大人來講,過年有時候彷彿在渡劫,請客吃飯走親戚,應酬喝酒樣樣齊,攀比孩子比較收入,勝了志得意滿,輸了心裡不爽。
而像葉佳妤這種還沒對象又一年比一年大的人來說,過年勢必還會被問起個人問題。
不管是誰,也不論真心還是假意,哪怕只是套近乎,都可能問上一句:「你和男朋友什麼時候結婚?」
她還不至於編造假話,於是只好笑著虛應一句,「和男朋友剛分手,不著急。」
這種話如果不回應倒還好,只要說了第一個字,接著就會聽到一句接一句的後續。
有人會勸:「哎呀都多大啦,要求不要那麼高啦。」
有人會說:「不要動不動就分手啊,凡事退一步忍一忍就過去了嘛。」
說話的人其實根本沒興趣知道你們為什麼分手,也不會關心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忍不了的委屈,他們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似的說出能讓自己看起來站在某個制高點上的話。
尤其是她大年初二回外祖母家時,因為父母離異的關係,會聽到更多讓人不愉快的話。
葉佳妤對此早已免疫,但聽得多了難免不耐煩,「真是……虱子咬誰誰知道疼好么。」
面對這樣的關心,葉銳淵再如何強勢,到底還是小輩,面對和舅舅甚至祖父一個層級的親朋,也不好幫著妹妹。
「你忍忍,吃了飯就能回去了,別理他們。」周蕙見她臉上的笑有些拘謹,也難免心疼她,背了人小聲哄道。
外祖母家其實葉佳妤並不常來,父母剛離婚那兩年來得還多些,但常聽到有人明裡暗裡的說什麼「你爸就是沒良心」「離了婚贍養費也不多給點」之類的話,久而久之就不愛來了。
平日里也只是年節來應個卯,略坐坐吃頓飯,不尷不尬的維繫著親戚的情分。
但實際在心裡,她十分羨慕兩個哥哥,因為整個春節假期,只要願意,他們倆可以哪裡都不去,這才是休假的正確打開方式。
於是下午吃過飯,葉佳妤就隨便編了個理由從外祖母家走了,她想起父親曾說過從前和岳家關係的確不睦的話,不知他和母親最後得了那麼個結局,是不是也跟這有關係。
只是葉庭生是男人,性格又強勢,別人有什麼不中聽的也不會當著他的面說,不像葉佳妤,是小姑娘,又是小輩,面嫩得很,看起來好欺負。
「你們別總當著阿渝的面說他爸爸,她心裡不痛快了你們有什麼好處?」周蕙面對自己老邁的母親尚有好臉色,但對著弟媳了沒那麼好性了。
弟媳哎喲了一聲,辯駁道:「我那還不是怕她學了他爸沒良心,你看看他們葉家,把個姑娘養得跟外家一點親近都沒有,我都是為她好。」
周蕙冷笑一聲,「她以後即便要靠娘家,那也是靠著葉家,可不是我們周家,更不是靠著你們這對舅舅舅母,她那兩個哥哥待她如珠如寶,隨便哪個拎出來不比你們強,我們能給她什麼,別墅豪車還是金銀珠寶,我們跟他家比,比得來么?」
她越說心裡越窩火,深覺自己家人給自己丟臉,她再是平和淡然,也終究只是個凡人,要面子,怕被人看不起。
更何況他們只說葉家沒良心,但要是人家真沒良心,她這麼多年怎麼會有這麼平靜優裕的生活好過,但凡有點什麼,完全可以禁止她和阿渝見面,更別提自己還能教養她了。
葉佳妤當然不知自己母親在外家發的這通火,她只慶幸自己終於又完成了春節里的一項任務,想到明天開始就可以不用早起了,心裡無比的快活。
第二日是大年初三,有父親的朋友來拜訪,葉佳妤乖巧的叫了人,偷眼看見個空當,立即從家裡溜了出來。
年節時商場還是來著的,畢竟此時正是服務行業最忙碌營業額也最為可觀的時候,忙碌了一年的人們,此時尤其捨得花錢犒勞自己和家人。
步行街和購物廣場的人流熙熙攘攘,入目之處都是紅色,臨街的商鋪都在放喜慶的歌曲,葉佳妤隨意走著,嘴裡跟著哼那首《恭喜恭喜》。
走得累了,她在路邊的奶茶鋪坐下,點了杯奶茶一邊喝一邊往街面上看。
對面是市裡的一個文玩筆墨市場,兩層樓都是賣那些沉香啊硨磲啊之類的香料,還有翡翠玉石,以及筆墨紙硯,和文玩一條街相比,這裡顯得熱鬧繁華,沒那麼幽靜,倒像是搞批發的。
當然了,其中能得到真品的幾率要比文玩一條街的小,卻又比南門那頭的舊貨交易市場刺激度要小,都是H市此中玩家們心照不宣的老規矩了。
葉佳妤有一眼沒一眼的看著,忽然看見個熟悉的身影,深灰色休閑西服里套一件靛藍色毛衣,高高的個子,走在馬路上似乎有些小心,又好像有些不知所措。
她愣了愣,下意識的抓起包就跑了出去,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那人身後,踮起腳來拍拍他的肩膀,「沈老闆!」
沈硯行猛的一轉身,撞上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自主的一愣,「葉……佳妤?你怎麼在這兒?」
「這話該我問你,你不在家跑來這裡做什麼?」葉佳妤歪著頭笑了笑,覷著他的表情猜道,「不會是來約會的罷?」
沈硯行無奈,「什麼約會,我是出來避難的。」
「避難?」葉佳妤不明所以,望著他的目光變得有些疑惑而茫然,「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路上行人多,不時有路人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畢竟是一個英俊一個秀致,回頭率還是有的。
沈硯行拉著她的胳膊把她帶到路邊,「你沒被催婚,不知道有多痛苦。」
「什麼不知道,我太知道了!」一聽見這兩個字,葉佳妤的神情立刻變得有些猙獰,「太可怕了,不嫁人是死罪嗎,嫁人生小孩照顧家庭,說得她們都好高尚啊。」
沈硯行愣了愣,忍不住失笑,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麼外露的怨氣,但心裡又有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奇怪的喜悅。
他想起一個小時之前,辜家和馮家的爸爸媽媽來訪,聊天時說到了兒女,辜媽媽和馮媽媽倒不緊張,她們都想起了某些隱秘,反倒更著緊沈硯書和沈硯行。
兩位媽媽一個勁的打聽他倆有沒有認識新的女孩子啦要不要介紹對象啦,沈硯書還好,所有都知道他和容家的小女兒有點瓜葛,反倒是沈硯行這個清清白白的單身狗太過引人注目,簡直就是活靶子。
不得已,他發了個信息給辜俸清,讓他給自己打電話,然後佯裝是有朋友約吃飯,從家裡遁走了。
「那穆牧呢?」葉佳妤問他。
沈硯行聳聳肩,「他一大早就和女朋友出去了,據說是去上香。」
葉佳妤哦了一聲,摸摸頭髮,問道:「那……你有什麼事做么?」
沈硯行搖搖頭,反問她有沒有哪裡想去的,她也搖搖頭,兩個無聊的人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嘆完氣,葉佳妤扭頭看了眼身後的建築,提議道:「都來到這裡了,要不進去看看?說不定有合心意的。」
沈硯行驚訝,「你喜歡這種地方么?」
葉佳妤心說這不是覺著你會喜歡么,臉上卻笑起來,道:「看看嘛,又不會吃虧。」
沈硯行頷首,同她一起往樓上走去,樓梯有些窄,而且是舊樓,還有些坑坑窪窪,沈硯行走在前頭,還細心叮囑葉佳妤小心腳下。
因是過年,其實有一半的店都還沒有開張,實在也沒什麼好逛的,倆人難免有些失望,打算隨意逛一圈的就下去了。
路過一家賣金銀銅器的小店,沈硯行卻停了腳步,仔細看著門口那個杉木架子上掛著的幾個小玩意兒。
老闆是個年輕男人,笑著湊過來問:「有沒有什麼喜歡的,隨便看看啊。」
沈硯行笑著沖他點點頭,轉過脖子去招呼葉佳妤,「你來看這個,認得么?」
「……哦,我在電視上見過,何家村的那個!」葉佳妤想了好半晌,終於想起來眼前這個眼熟的東西是什麼了。
「就是那個葡萄花鳥紋銀香囊,葡萄花鳥紋是唐朝代表性裝飾紋樣之一,寓意了五穀豐登和子孫興旺,花鳥紋形態活潑而且生機勃勃,製造工藝是當時最先進的,那麼多年過去了它轉動起來仍然靈活自如。」沈硯行細細的給她解釋,然後道,「你看,跟這個是差不多的。」
何家村葡萄花鳥紋銀香囊高超之處在於香囊中放置香料的小盂,完全符合陀螺儀原理,不論外面的球壁怎樣轉動,外部怎樣晃動,可最裡面的香盂始終保持水平狀態,使得裡面的香料不致撒落於外。
這件國寶自從火了之後,就能看到很多仿造的文創產品,雖然遠沒有真品精美,但也很是玲瓏精緻。
她接過沈硯行遞給她的這枚銀香囊,只見那銀色潤澤,光潔明亮,店裡開著日光燈,香囊就在燈光下閃爍著如月光一般皎潔的光,外觀上是葡萄纏枝,花鳥相依,像有微風吹過即有暗香盈袖,實在是精美。
「我們家這個香囊可是好東西,打造師父花了三個月才做出一個來,純手工的,整層樓只有這一件。」老闆見他們似乎很感興趣,忙介紹道。
不知他是否誇大其詞,但東西倒是不錯,沈硯行看一眼正在左右端詳它的葉佳妤,笑道:「麻煩您給我包起來。」
說著他從葉佳妤手裡拿過香囊,遞給了老闆,葉佳妤一愣,好半天才問:「你要買么?」
此時沈硯行連錢都付完了,將暗紅色的小錦盒放進她手裡,「吶,送你的過年禮物,新的一年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為什麼送我禮物?」葉佳妤又是一愣,脫口問道。
沈硯行也有些囧,抿抿唇,又咳了聲,「哪有那麼多為什麼,你不喜歡么?」
葉佳妤用力點點頭,又有些為難,「可是……我都沒有準備禮物給你呢。」
「那要不……就陪我吃頓飯?」沈硯行帶著她往外走,笑著建議道。
葉佳妤忙又點點頭,高興道:「那就喊辜警官和馮老師一起好不好?」
沈硯行愣了愣,旋即無奈笑笑,「好,我打電話給他們。」
於是在走去餐廳的路上,他一路聽著葉佳妤高興的給他指點路邊的各種店,這家是哪個牌子的,這個牌子和另一個牌子是對家,天天比著搞活動,可是打了折還是貴喏。
他笑著看她,突然有些不敢相信,她竟已到了人生的第二十八個年頭,收到喜歡的禮物后臉上的雀躍如此明顯,像是十幾歲的小孩。
或許這世上真的有年過三十卻依舊面如二八的女人,但這些人,一定是從未吃過一天苦從未缺過錢,也從未受過欺辱,她們眼神清澈平靜,因為她們不需要為明天擔心。
也不需要去平衡工作和家庭,不需要擔心孩子,一個女人,只要生了孩子,就會自願或被迫多出一個身份,而照顧孩子和家庭瑣碎所花費的心力,會像是鈍刀子割肉,將她所有的純稚漸漸從她生命里剔除殆盡。
沈硯行感慨,眼前的這個女孩子或許未來也免不了這樣,可是當下她能夠毫無保留的信任他人,最大煩惱只是被催婚的時光,是她正當最好的年華了。
像一朵花,努力的在春光里綻放,散發出最耀眼的光芒。
「吶,那就是我們今晚吃飯的地方,他家烤羊排是本市最好沒有之一。」葉佳妤拉了拉他衣袖,指著前面一家門面裝修很雅緻的餐廳給他看。
沈硯行順著她的手指看過去,點點頭道:「那我們先進去罷?」
她笑著點頭,到了門口還殷勤的給他開門,他道了謝,又不禁莞爾,真是個有趣的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