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6

  施雲景握著方向盤的手圈緊了些:「學生?」


  「嗯。」倪央點點頭,按下車窗,涼風吹淡了她面上的桃花色,「是我課代表,想讓我存一下他的聯繫方式。」


  「哦。」施雲景的手指鬆了松,「上課都順利?」


  「挺順利的。」倪央忽然又想起了講課的時候時常對上的許辭的專註眼神,忍不住笑笑,「這些孩子都很乖。」


  施雲景抿唇,目光在一瞬間乾澀無比。


  A大的學生,本身就是自帶光環的存在。


  也是學歷止步在高三的他永遠也追逐不上的存在。


  他有些不舒服一般輕輕挪動了一下高大的身子,調整了一下坐姿,瞥了一眼後視鏡。


  後視鏡里映照出坐在後座上的倪央的臉,本是瓷白的小臉兒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朦朧,坐在後座小小一隻。


  倪央拿出了包里的平板,在看外文小說。


  施雲景沉沉呼吸了一口氣,深沉的目光里說不清是愛慕還是艷羨:「說什麼孩子,你又不比他們大多少。」


  涼風把倪央的長發吹起,沾到了她白皙的臉頰上,她伸出手去攏了攏,笑了笑:「那可不,我才十八。」


  施雲景輕輕一笑:「等著十二月六號,我給你過下一個十八歲生日。」


  倪央其實,都已經要奔向二十五歲了。


  但是老天待她偏心,讓她長了一張具有迷惑性的臉,臉小眼睛圓,聲音也軟甜,說她十八,約莫許多人會信。


  倪央聽了施雲景的話,卻有些疑惑:「你十二月的時候還在家?」


  施雲景是軍人,休息的時間少得可憐,這次回來也只是休假三周而已,三周之後就又要回去。


  施雲景的目光一柔:「我這幾年沒休息過,十二月可以多申請調休一天。」


  「嬸嬸肯定會很高興。」倪央說道。


  畢竟施文英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大兒子。


  施雲景沒有接話。


  他回來,想討好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母親。


  ***

  倪央回家之後,倪春舟等在客廳,見倪央和施雲景一道回來,他從報紙後頭抬起眼來。


  倪春舟抖了兩下報紙,把報紙仔細折了起來放在了茶几上,笑著看著倪央:「回來了?」


  倪春舟和施文英帶過來的兩個孩子關係都有些微妙,他的目光只停留在倪央身上,對施雲景視而不見。


  施文英聞聲從自己的房間出來,她和倪春舟相反,更關心自己的大兒子,見施雲景回來,端著杯熱水迎了上去:「外頭冷,回來先喝口熱水,暖暖身子。」


  倪春舟看著施文英端著杯水出來就拉下臉來了:「你怎麼出來了?」音調是帶著關切的責備。


  施文英笑著看著自己挺拔的大兒子:「出來給雲景遞杯水。」


  施雲景只淡淡看了她一眼,接過了熱水,遞給了倪央。


  施文英臉上的笑容立刻僵了下來。


  倪央偷瞄了一眼施文英瞬間有些不太好看的臉色,覺得這杯水有些燙手:「謝謝哥,謝謝嬸嬸。」


  施文英有些不太高興,轉身回要自己的屋子。


  倪春舟皺了皺眉,趕緊去把她攙扶進屋。


  回來之後,倪春舟對倪央說道:「來我的書房一下,我要和你說幾句話。」


  倪央跟著倪春舟,進了他的書房。


  倪春舟的書房很大,書架上滿是書。


  這些書都特別新。


  因為倪春舟對自己的書特別好。


  他最常看的就是書的封面,每天都會用手帕拂拭書的封面上的灰塵,又不真正翻開,所以每本書都像是剛買回來那樣,簇新簇新的。


  倪央進了書房,看著坐在書桌後頭的倪春舟:「叔叔有什麼事嗎?」


  她其實已經有些困了,天生帶著彎卷弧度的眼睫毛往下垂著,圓圓的眼睛里藏著幾分睏倦。


  倪春舟拿起了自己放在書桌上的銀邊平光鏡帶上,戴上平光鏡是他每次「說正事」都要做的一件事。


  「你嬸嬸……和我說,想讓你搬出去住。」


  倪央的困意忽然消散了不少,愣了愣。


  ***

  當晚,倪央發了一條朋友圈。


  「跪求A大附近靠譜租房信息_(:з」∠)_」


  她剛發了朋友圈,老顧第一個就跟了條評論上來:「要問租房哪家強,江城A大找老顧。無需房租,水電全免,自備靠枕棉被,四百平米的能動學院通宵大實驗室了解一下。」


  倪央回了他三個「捂臉哭」的表情。


  她有些頹然地坐在桌邊,翻著江城一些房屋中介的聯繫方式。


  她剛才找了三個中介的電話打了過去,三個中介都說現在A大附近的房源有些緊張,有市無價,房源幾乎沒有。


  倪央嘆了一口氣。


  叔叔說希望她儘快搬出去,可是她覺得自己短時間內搬不了。


  但她也不願意留在這裡了。


  施文英懷孕了。


  施文英和她叔叔重組家庭有五年了,現在施文英已經接近五十歲,絕對的高齡產婦。叔叔他沒有孩子,所以很看重施文英懷的這個孩子。


  施文英在檢查出懷孕之後脾氣忽然變大,非說她的屋子向陽,光線好,非要搬進她的房間里住著。


  倪央心裡清楚施文英不是想住在她的房間里,只是看見她覺得有些礙眼罷了。


  施文英一直不喜歡她。


  因為她花過她叔叔的錢。


  倪央的父親倪春杉生前收入頗豐,但是只留給了倪央少之又少的一部分。


  倪春杉立遺囑的時候,預設的是他離開人世的時候倪央已經長大成人,倪春杉雖然寵愛女兒,又自負自己養育的女兒肯定有養活自己的本事,他授之以魚不如授之以漁,沒有給倪央留下太多的財產,在他的遺囑里,大部分的財產都捐給了他一生為之奔忙建設的能動學院。


  但是倪春杉走得突然,他離開人世的時候,倪央才十三歲。


  倪央的叔叔倪春舟在倪央父親去世之後成為了她的監護人,他對自己的這個侄女兒不錯,在她出國讀書的頭兩年,幫她交了兩年的學費。


  施文英平時買個菜都錙銖必較,能為了幾塊錢和商販爭執個把小時,為著倪春舟幫倪央交了幾十萬的學費的事情,沒少和倪春舟吵架。


  倪央畢業之後,在國外工作了一段時間,其實已經快快把倪春舟曾經幫她交的學費錢攢出來再還給他了,但是顯然施文英已經等不及了。


  倪央其實本來就有搬出去的打算,但是卻沒想過這麼快。


  她有些犯愁,又嘆了一口氣,卻忽然看見手機上老顧給她發的一條消息。


  【最靚的老仔】:「央央真不來陪老顧住實驗室?」


  【Yang】:「……」


  【最靚的老仔】:「我覺得物理實驗室很合適。央央小時候不是說看著物理化學課本就偷懶犯迷糊?現在對著一群高精尖物理實驗儀器,睡眠肯定很好。」


  【Yang】:「你說什麼我沒戴眼鏡我什麼都聽不清。」


  【最靚的老仔】:「真不來?鑰匙我有,你隨時可以入住。」


  倪央圓圓的眼睛瞪大了許多:老顧不會說真的吧。


  她給老顧發了個「撲街流淚」的表情包過去。


  【最靚的老仔】:「真不來啊……」


  老顧還發了個嘆氣的表情包過來。


  老顧也真嘆了一口氣。


  他現在就裹了個小被子,在哪個四百多平米的實驗室的椅子上半躺半坐著。


  老顧剛做完一場實驗,歇會兒的工夫看見了倪央發的朋友圈。


  他又嘆了一口氣。


  老顧連嘆了三聲,在他旁邊調整著實驗器械的許辭都沒抬頭,始終目光專註地看著冷冰冰地器械。


  老顧沒了法子,叫了許辭一聲:「小許,你愛格公寓的房子是不是空著,打算往外租嗎?」


  許辭的手指還正按在螺旋鈕上,一旦工作,許辭就絕對不喜歡受到任何干擾,即便是面對曾經教過他的老顧,許辭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冰冷:「不租。」


  A大在挖許辭回來的時候,給了許辭一套一百四十多平的房子作為住房補貼,但是許辭算過,從愛格公寓到A大的能動院要用十七分鐘,而他住在校內單間的教職工宿舍,到實驗室只需要八分鐘,所以愛格公寓的那套房子,許辭一直沒有住進去過。


  「不租啊……」老顧帶過許辭一段時間,知道許辭外柔內剛,不好勸,也不強求,「行吧行吧,我看看我那套舊房子還能不能收拾乾淨了給央央住……」


  許辭扭著螺旋鈕的動作停住,眉心微起:「央央?」


  「就我和你在食堂遇見的那個可俊俏的姑娘,她是春杉的女兒,回了A大教書,想在A大附近租個房子。」老顧不知道許辭早就認識倪央,還仔仔細細給許辭介紹。


  他抬眼看了許辭一眼,見許辭神色微動,帶著老花鏡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老顧仔細想了想,覺得是自己提到了當初教過許辭的倪春杉,讓許辭有些動容。


  他知道自己的這個學生性情雖然有些冷,很多時候不近人情,但是對他們這些教過他的老師還是尊敬的,骨子裡夜是個念舊情的人,不然也不會放棄國外這麼優渥的條件,回到他自己的母校來了。


  老顧自覺琢磨透了許辭的心理,故作深沉地嘆了一口氣:「老倪當初離開得突然,央央那時候還是個十三歲個小丫頭,好不容易一個人在國外飄了十多年,和你一樣不忘本,回到A大工作。她第一年來,住房補助可能不多,是得租個房子。」


  老顧見許辭摩挲著他微凸的指骨,一副沉眉深思的樣子,舉著手機翻開了他和倪央的聊天記錄,點開那張「撲街流淚」的表情包放大了給許辭看,一邊長嘆了一聲:「你看把小姑娘愁的。央央要是現在租不著房子,來A大上個課還要早晚奔波,我老顧就對不起老倪啊!」


  「顧教授不用擔心。」許辭輕輕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修長手指攔住了他目光中的一點笑意:「如果是她,我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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