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黃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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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太子有些無措, 又不知如何開口哄她, 想了想, 乾脆換了個能勾起她好奇心的話題:「你說得對。我之前,心裡確實想到了脫身的法子。」
哎?泰安立刻將生氣的小心思拋諸腦後,一骨碌爬起來:「你想清楚怎麼洗清冤屈啦?」
小太子搖頭:「事到如今死無對證,楊氏與我這樁公案已經是一場死局。想洗清我身上的這盆污水,怕是比登天還要難。」
「可是太傅彈劾我逼/奸楊氏一事,說到底,並沒有切實的證據。」小太子眸色深沉, 繼續說,「正因為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沒有第三方的口供,案情撲朔迷離,說我清白和說我有罪同樣難, 太傅才會在氣節和憤怒之下, 選擇血濺殿前, 以死明志。」
太傅死後, 小太子失去了背後最大的助力, 無法年後大婚開府,也在父皇心裡埋下懷疑和厭惡的種子, 更是在群臣面前變成了一位德行有失的太子。
但是「逼/奸」一罪, 卻極可能因為人證和物證的缺失, 並不能成立。
泰安很是贊同地點頭:「大燕民風開明,何況你是太子,只因這莫須有的逼/奸將你下獄,是不大可能,最多只是破壞你的名聲罷了。」
「那如何是好?」泰安皺起眉頭,「你的聲名受損,太子位還能保得住嗎?」
小太子卻輕笑一聲,搖搖頭:「聲名這玩意兒,自來都只是上位者捏在掌心把玩的小玩意兒。父皇若是打定主意廢去我太子之位,我再怎樣秉性高潔也無濟於事。可是父皇若是真心護我,那此刻的污名,根本算不得什麼。」
名聲能破,就也能立。
他這一役究竟能否活命,只在他父皇的一念之間。
小太子慢慢站起身,沉聲說:「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
「任何善舉,都比不上純孝。任何污名,純孝可破。」
孝順是把最好用的矛,也是一柄最好用的盾。再是失德無能的人,只要能搬出孝順這把遮羞傘,就總能替自己挽回顏面。小太子深吸一口氣,繼續想。
如果……如果家事國事內憂外患的皇帝積勞成疾,一病不起。
宮中太醫束手無策,仍在圈禁之中的小太子聽聞消息,摸出書案上的裁刀,手起刀落直對心口,生生剜下一塊心頭肉製成藥引,奉給病中的皇帝服下。
父子連心,皇帝服藥之後日漸好轉,在眾臣面前誇讚太子仁孝有加,至純至善。
如此一場太子失德的風波,不就在太子純孝的對比下,不攻自破了嗎?
泰安恍然大悟:「你是說…你需要和你阿爹演一出苦肉計。你阿爹裝病不起,你就剜了自己的心頭肉給他做葯,借純孝德行來堵住群臣們的口?」
她眼前一亮,連連點頭:「這個法子著實不錯!太傅彈劾太子德行有失,可是楊氏畢竟是一屆奴婢,且業已身故,事發當晚到底是何情形,也沒有人能說清楚。」
「有你皇帝阿爹親自替你擔保,誇你德行出色,那些彈劾你的污言穢語,自然立不住腳啦!」泰安臉帶笑意,十分輕鬆。
小太子的心情卻愈發沉重。
想這樣一個脫身的法子,做出這樣一個局,都不算什麼困難的事情。
可她還是不懂。苦肉計也好,反間計也罷,所有的計謀算計到最後,仰仗的都是猜不透的人心。
他和他阿爹之間的父子親情,他阿爹對他的殷切期盼和信任,在這深宮之中的四年,在枕邊人耳提面命的洗腦和太傅血濺金鑾的衝擊之下,又還能剩下多少?
就算他阿爹相信他無辜受難,可是裝病一法,確有風險。若是大司馬和陳皇后將計就計,把「假病」變成了「真病」趁機害死他阿爹呢?他阿爹,又願不願意為了他,承擔這樣的恐懼和風險呢?
他早早就將消息透露給了皇帝派來的內侍,可是卻遲遲沒有得到一星半點回復,又豈不是說明了皇帝在猶豫和擔憂,在舉棋不定權衡得失?
時間過得越久,朝堂上彈劾太子的聲浪越強,而他復盤就越是無望。
小太子神色黯然,已然逐漸接受了自己即將成為父親的棄子這個事實。
泰安卻看出些端倪,沉吟片刻,復又啪地一下雙掌合十。
「小太子!」她有些激動,「你別太灰心喪氣啦!我想到一個好法子!」
「你和阿爹這麼多年,他就算此刻猶豫,也只是一時沒想通嘛!」她笑眯眯,彷彿天塌下來也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他既然在猶豫,說明他心中還有你。喏,只需要找個人提醒他一下你們父子往日的真情,他一定能夠念你的好,配合你做戲來搭救你的!」
太子啞然失笑,自嘲著搖頭:「我如今虎落平陽,人人恨不得踩上兩腳。又有誰肯替我說話呢?就算替我說話,父皇他又如何肯聽,肯信呢?」
泰安笑得眉眼彎彎,沖他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啊!所以勸你阿爹的人選,很重要。既要是他十分相信的人,又要能夠讓他想起你們之間的感情,還要讓他沒有半點防備…」
「這個人選嘛,最適合的,就是你阿娘啦!喏,讓你阿娘去勸你阿爹,不僅能勾起他往昔的父子回憶,還能勾起他對你阿娘和你的愧疚之心!
什麼?他阿娘?
太子大驚:「我阿娘?我阿娘已經過世四年,恐怕早已成為孤魂野鬼…」
泰安笑著打斷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喏,小太子,你忘記啦?我也是一隻孤魂野鬼啊!」
十足十,像透了他的阿娘。
小太子眼中淬冰,到底是意難平。
皇后心機深沉,嫁過來半年有餘淚眼朦朧地對著皇帝剖白心跡:「妾自嫁給聖人,便與您夫妻一體,一片真心日月可鑒。難道您真的被大司馬廢黜,妾還能撈著好處嗎?妾是一屆婦人,從來登不得三寶大殿,所思所求唯有相夫教子啊…」
這話說得真切坦誠又聰明。他阿爹當即淚濕眼眶,望著華珊皇后柔順恭謹的模樣,輕輕拍了她的肩膀。
是夜,獨宿半年的新皇終於與皇后圓房。
「父皇對皇后心態複雜,一時覺得她心機深沉不可輕信,一時又心痛她命途坎坷身不由己。」小太子淡淡地說,「皇后聰醒,在我父皇面前越發謹言慎行,素顏淡妝,逢初一十五父皇來時必要茹素。裝扮上,也越來越像我母親。」
他阿娘生前愛俏,又不喜鋪張浪費,髮釵飾品全部交由他阿爹以木頭打造。出事前不久,小太子還曾親耳聽到他們夫妻之間玩笑。
阿娘要阿爹打制一支蓮花長簪,蓮花下綴一隻蝴蝶。阿爹笑著推脫嫌棄費事,抬頭取來阿娘描眉的銅黛在她額上輕輕勾勒,兩筆畫出一隻惟妙惟肖的蝴蝶,襯在阿娘白皙肌膚,彷彿棲息在阿娘的額前。
他們笑作一團,小太子隔著簾幕聽得分明,忍著笑默默離開,將清晨的滿室旖旎留給了恩愛有加的雙親。
「皇后投皇帝所好,衣裝飾品不用金銀,釵簪梳篦盆杯餐具,一應都為木製。」小太子說,「中秋夜當晚,她發間一套黑檀木蓮花簪,式樣古樸大方,雕工精美無雙,得了父皇讚賞。」
小太子住了口,不再往下說。泰安卻十分懂得他的難過。
由來只聞新人笑,卻不知誇讚皇后發簪精美的帝王,可曾記得多年以前與另一人描眉歡笑的過往?
小太子停頓片刻,又從懷中掏出一支小巧的黛石,指尖長短,被磨得光滑圓潤。泰安接過握在手間,倒像是握住了一把短劍。
「父皇中秋當晚誇讚過皇后的蓮花簪,依中宮平日里心細如髮的性格,必會精心裝扮再度佩戴,以討父皇歡心。」小太子輕嘆,「等二人晚間熟睡,若你能夠順著帷幔落在皇后枕畔,給她頰邊添上一隻若隱若現的蝴蝶…不知是否能勾起父皇對於我娘親的記憶。」
泰安點頭如搗蒜:「一定可以的!帝后兩人同寢,斷然沒有旁人敢輕易入內。你阿爹醒來見到這隻蝴蝶,想必會心虛愧疚。待他自含章殿返回自己常做木工的昭陽殿,又會看見你阿娘的舊物木梳掉落在地。」
何況皇帝和亡妻之間的甜蜜往事,除他二人彼此,再無第三人知曉。
漢武帝隔帷幕見李夫人曾淚灑衣襟情難自禁,若是此情此景還不能讓喪妻僅僅四年的皇帝動容愧疚,那也未免太鐵石心腸了。
泰安想了想,誇讚小太子道,「高!實在是高!」
太子思忖片刻,仍是細心叮囑:「事事以你安危為重,若是有半點意料之外的風險,務必停手返回我殿中來,千萬千萬不要冒險。」
泰安滿不在乎地揮手:「能有什麼事?你可別忘記啦,這宮城可是我家,我閉著眼睛都能走個遍的地方。含章殿未央宮,哪裡不是我玩過千百次的地方?何況我現在是一隻鬼,能出什麼事呢?放心吧!」
太子卻哪裡能夠真的放心。人雖直挺挺躺在床上,心思卻彷彿跟著泰安一同飛了出去,飄飄蕩蕩上上下下,半點也不得安寧。
然而他的擔心半點也不多餘,此時的泰安的的確確遇到了麻煩。
昭陽殿中的那柄木梳,她倒是不費吹灰之力就推下了多寶閣。梳子應聲而裂碎成兩截,一切皆如小太子預料中的那樣,進展十分順利。
可是自昭陽殿離開來到帝后所在的含章殿中,泰安順著含章殿重重帷幔攀向脊檁,探頭朝下一看,卻突然之間發覺那張鋪著石青織金錦被的床榻上,睡著的,卻只有皇帝一人。
年輕的帝王赤/裸著白皙的上身,露出清秀英俊的面孔,安靜地熟睡著。
滿殿芬芳撲鼻,石青色的床榻上像是鋪滿了雪白的花瓣,青白相間,有種妖艷的美麗。
而原本應該睡在皇帝身邊的皇后,卻絲毫不見蹤影。
泰安正看得出神,卻突然之間,殿中平地颳起一陣巨風,盤旋著向上升起。她原本不過紙片一張,輕飄飄落在房梁之上,哪裡禁得住如此狂風,霎時被從樑上吹了下來,打著旋兒落在了皇帝身畔那隻空空的瓷貓枕上。
電光火石之間,泰安強自壓住心中驚呼,順勢一個翻身,鑽到瓷貓枕之下。
殿中應聲響起篤篤的腳步聲,泰安埋在瓷枕之下,用盡全力探出一雙眼睛朝外看,卻被一頭垂下的青絲蓋住了視線。
泰安明白了。
是皇後娘娘從外面回來,又重新睡回她的枕頭上。
泰安輕舒一口氣,猜想皇後方才是去起夜如廁,又漸漸聽到枕上的帝后俱皆傳來均勻又緩慢的呼吸,慢慢放下心來。
她耐心地等了許久,直到帷幔的底端透出些微光亮,泰安才握緊了手中的螺黛,緩緩從瓷貓枕下爬出,手起筆落,黛粉落得極輕、極淡,若隱若現似的,翩然一隻蝴蝶躍上了皇后華珊熟睡中的左臉。
做宮人尚且嫌風/騷/不正經,更遑論做教養嬤嬤?
這樣的「乳母」送上門,堪稱奇恥大辱。
小太子年齡雖小,卻已經歷過大風大浪,曾親眼目睹過父親從一個普通的木匠變成世間最尊貴的帝王,也曾親眼目睹過朝夕相處的娘親如何「暴病身亡」。
皇后陳氏公然侮辱,他滿臉紫漲羞愧難當,卻將委屈生生忍下,領旨謝恩沒有表現出絲毫怠慢。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努力和一切與皇後有關的人,相敬如賓。
「乳母楊氏為人板正,」小太子語帶嘲諷,「十分注重規矩養生。我東宮自她掌事之後,過午不食,餐餐半飢半飽,更不見葷腥蛋奶等發物。每逢初一十五,還須湯沐之後斷食整日,以清腸胃。」
泰安聽得心驚肉跳:「…這哪裡是養生啊?這分明是要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