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問答
防盜中, 請稍後或補訂閱 雖然姬月白從小跟著張淑妃這樣一個母親長大, 可她卻比任何人都相信父愛與母愛的偉大——這世上, 只有父母會視你若生命, 只有父母會為你耗盡心血——雖然,姬月白運氣糟糕,並沒有遇上那樣的父母, 但她卻一直這樣相信著。
可是,哪怕是那樣一個將孩子視若性命,為了孩子情願與所有人抗爭的母親也沒能堅持到最後.……
愛是如此美好,可現實卻如此殘酷。
在那樣的絕境里,人類的愛微小如塵埃, 終究抵不過現實的殘酷, 也沒有所謂的奇迹會發生。
當年, 她與那個女人隨著流民一路奔逃, 眼見著女人為了養活孩子,一次次的將自己的身體交付給無數個男人。然而, 到了最後,女人還是不得不把自己心愛的孩子丟到了草叢裡。
那時候, 那個女人已有一天沒喝水, 她與姬月白說話的時候, 麻木乾瘦的眼裡布滿了血絲, 上面還有眼淚, 就像是乾涸的土地或是河床里擠出來的渾濁液體:「我活不下去了, 不能抱著他一起死, 更不能叫那些餓紅了眼睛的人吃了他——把他丟在這裡,我心裡還有個念想。也許,也許有人好心撿了他,把他養活了呢……要真有好心人,我一輩子感激他,下輩子還要給人做牛做馬。」
絕望比死亡更可怕,它無時無刻不在折磨人,它讓丈夫出賣妻兒、讓母親拋棄幼子、讓亂世里的人活得豬狗不如.……
那時候的姬月白也還剩下些好心,可她沒辦法去做那個好心人——她太弱了,弱的無力去負擔一個孩子的生命。事實上,她自己都已快餓死了,連睡覺的時候都還要分心提防著流民群里覬覦自己的齷齪男人,實在再無力去負擔一個孩子的生命。
白啟說,這就是弱者可悲可笑之處。
可真正可悲到了盡頭,根本不可笑,只有深深的悲哀——亂世里每一個人抬起頭去看天空,天永遠都是灰濛濛的,沒有半點的光,沒有半點的希望。
回想起當年的事情,姬月白心中更添幾分沉重和決心:她已經見過太多太多的不幸,決不能再讓那些不幸重複。她疲倦的睜開眼,轉眸去看窗外那一點淡淡的魚肚白,心下思忖著:天快要亮了,也不知道今日皇帝會不會來,不知道她的計劃能不能成功。
夢中驚醒之後,姬月白再睡不著,只抬眼盯著床帳上綉著的蓮花。
蓮花的花瓣是用銀線綉出來的,極素雅的顏色,花蕊處卻是是摻了金線綉出來的,細密精緻。姬月白眼下心情不好,伸手在上面抓了抓,她人小指甲也養的不長,抓在上面時不免發出細碎的摩挲聲。
這般動靜,到底還是驚動了外頭守著的玉暖。
玉暖上前來,隔著床帳,小聲問了一句:「殿下,可是要起了?」
姬月白的身體其實才六歲,按理來說還是小孩貪睡的年紀,又是因為噩夢醒的,眼下確實是又餓又困,恨不得蒙頭就睡。只是,眼下姬月白卻又有著前世里養出來的自律習慣,到底還是克制了身體的疲倦和軟弱,慢慢的坐起身子,點頭道:「嗯,叫人進來替我洗漱。」頓了一下,她才若有所得的道,「等用過早膳,還得抄幾張佛經。」
玉暖只當姬月白是想通了要與張淑妃服軟,一時間極為歡喜:「是,奴婢這就叫人進來伺候。」
大約是夜裡下過雨,屋內多少有些悶,姬月白洗漱過後便叫人開了窗通氣,然後又令玉暖去小廚房端早膳。
只是,從小廚房回來后,玉暖的臉色便不大好看。
姬月白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白粥大半都是湯,米粒就只薄薄的一層兒,說是粥都算抬舉了,至多只能算是米湯,真真是端出來就寒磣。
便是玉暖這做下人的都覺得張淑妃實在是太過分了一些:這是親女兒,又不是仇人,便是有一二的忤逆,也不至於這麼磋磨人吧?
只是,玉暖素來膽子小,終究還是不敢說主子的壞話,這會兒也只得勉強道:「小廚房那頭說了,早膳喝米湯,最是滋養沒有了……」頓了頓,終究有些心虛,說不下去了。
姬月白卻是懶得計較這些小事,這就從玉暖手裡接了那一碗米湯,乾脆利落的喝了。
她本就又累又餓,熱騰騰的米湯入了腹中,雖然不抵餓,但胃裡的燒灼感終究還是少了許多,身上也多了些暖意。她心知這時候說什麼都是多餘的,實際上也沒心情計較這個,擱了碗后便道:「我抄會兒佛經。」
這就是讓她們都出去,不必在邊上伺候的意思。
玉暖看了眼姬月白的臉色,見她小臉微白,心裡不知怎的竟也覺出幾分可憐來——那些個窮苦人家,做爹做娘的只恨不得自己勒緊了腰帶也要餵飽女兒,偏張淑妃這做娘卻是.……
這麼一想,玉暖倒是有些理解姬月白的怪脾氣了,這便輕手輕腳的收拾了東西,領著一眾人退了下去。
姬月白這便靜下心抄了一會兒的佛經,忽而便見著一團雪色從門邊竄進來——是雪團兒。雪團兒是撒嬌賣乖慣了的,這會兒便搖著尾巴,乖乖的湊上來,軟綿綿的偎在姬月白的腳邊,一下又一下的蹭著,嬌嬌的喵著。
姬月白被它這喵嗚喵嗚的叫聲叫得心軟,只得先擱下筆,抬手將撒嬌賣乖的雪團兒從地上抱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早膳吃得少,手上沒力氣,她抱著雪團兒時總覺得它好似重了一些,忍不住揉了揉它軟軟的鬍鬚墊,又在它坦然露出的肚皮上摸了摸,逗貓道:「你該不會是吃飽喝足來找樂子了吧?」
雪團兒露出毛茸茸的肚皮,嬌軟軟的癱在她懷裡,一副「侍兒扶起嬌無力」模樣。
姬月白看著雪團兒這皮毛油亮,又懶又嬌的樣子,便是再好的心態都有些崩了——她還餓著肚子呢,這貓倒是吃飽喝足,還有心情來討抱抱討摸摸——這可真是人不如貓!
真是一隻公主喵!
姬月白的思緒一下子便歪了,伸手捏了捏雪團兒的爪墊,將懷裡的雪團兒從爪到頭的捏了一回。不過,就這摸貓的功夫,她的心情也不由放鬆了許多,這才慢半拍的想起了傅修齊:傅修齊今早也是要去聞知閣的,偏她現下又被張淑妃管著去不了,也不知道他一個人該怎麼辦?
轉念一想:到底還有大公主呢,哪怕是看在傅修齊那張臉上,大公主應該也會好好「照顧」傅修齊的。
想到這裡,姬月白立時便放下心來,轉頭就將傅修齊的事給擱了下來,一邊揉著懷裡的雪團兒,一邊考慮著接下來的事情。
這麼一心二用,竟也過了一上午。一直等到快午膳的時候,姬月白才終於等來了她想要的好消息——
「殿下,陛下午間要來,娘娘讓您過去一齊接駕。」
姬月白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還有些白茫茫的。
柔和清亮的晨光從步步錦支窗外折入,脈脈照入,擺在窗邊的幾盆玉石葡萄和蜜蠟佛手在光下折著細微的光。再往外看,依稀還能看見窗外的梧桐樹,枝和葉的影子映在蒙了層霞影紗的窗格上,影影綽綽,靜美凝然。
姬月白隱約覺得這景象有些熟悉,忍不住又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這一次她倒是把周側看得更清楚了:她正躺在一張寬敞的檀木大床上,月白色的床帳,上綉金絲銀鏤的蓮花,並蒂成雙,素雅中又帶著幾分清貴。床帳上方還掛著一個丁香紫的香袋兒,幽香如縷.……
這是,這是她母親張淑妃的寢宮:永安宮。
姬月白還在發怔,一時間不知自己究竟是不是又入了夢裡,可耳邊又傳來低柔的喚聲:
「皎皎,你醒了?」
姬月白聽到這個聲音,一個機靈,幾乎是木然的順著這聲音抬起頭,終於看見了她的母親,那位傳說中的國朝第一美人——張淑妃。
張淑妃乃是成國公家的嫡幼女。世家貴女,千嬌萬貴,自來便是養在深閨人未識,只因張淑妃自小便美貌驚人,雖甚少見人,但多年來竟也常有美名傳出,贊她姿儀甚美,世所罕見。
那時候,張國公兩朝元老,世子年輕有為,便是張家長女也已入宮為後,甚至還為當今誕下嫡子。張家一門,便如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實在顯赫已極。張家上下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那時候也想著替這小女兒尋門好親事,去過安平的好日子。
只可惜,孝全皇后張氏福薄,竟是早早去了,只留個將三歲的嫡皇子,成國公府實是放心不下,只得又送了幼女入宮。
張淑妃原就是荊釵布裙都掩不住的國色,只是幼時隨母禮佛,常年素衣布履,少有盛裝時,入宮那一日卻很是精心的打扮了一番,一身的錦繡綾羅,如披煙染霞;雲鬢上珠翠搖曳,有寶光流轉,一眼望去當真便如山間雲端的姑射仙人又或是九重天上的神妃仙子,仙姿玉貌,容光皎然,令人見之而忘俗,連魂魄似也要被迷了住。
那是洛神賦里寫的「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