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19章
海星最近很少做夢, 更別說夢見言朗了。
走廊上的男人背對著光, 她看得有些恍惚,她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 然後就聽到黃校長畢恭畢敬地跟他說:「言教授,這位是從D市來的支教老師, 海老師。」
海星收回目光,像是沒聽到自己被提及一樣, 她看了看書本, 念出第二個要默寫的單詞:「beautiful。」
輕柔的聲音傳入言朗的耳中,熟悉又久遠, 他這才緩過神來, 眼前這位捧著書本的英語老師,是他所認識的體育老師。
黃校長領著言朗轉了一圈,言朗便說:「我們先回辦公室,不要打擾到學生上課。」
「好。」黃校長笑著點頭,把言朗引回教務處。
「那個……海老師什麼時候來支教的?」兩人剛落座, 言朗狀似隨意地問。
提起海星,黃校長就滿眼讚許,「半個月之前就來了, 這個小姑娘人心善又能吃苦。這已經是她第三次來溪頭小學支教了, 今次是她所在學校派她過來的, 前兩次都是她自願申請。」
「第三次了?」言朗有些意外。
「對呀。」黃校長點了點頭, 有些感慨道:「社會上號召關注農村教育的人很多, 但真正親力親為去做的卻很少。海老師跟你都是做的比說的要多的人, 我們真的很感謝你們。」
「客氣了,這是我應該做的。」言朗淡淡地回應,一句話說得很實在,半點做作擺門面的感覺都沒有。
下課鈴響起,海星剛走出教室,程老師就興匆匆地走過來跟她說:「海老師,新教學樓的資助者來了,黃校長讓我們現在就去辦公室。」
「哦,好的。」海星平靜地回答。
程老師卻不淡定了,「海老師,你是沒見過那位言教授吧?他又高又帥,我老阿姨看了想讓他當我女婿,你等會看到他本人,肯定不會這麼淡定。」
海星淡淡一笑,道:「或許吧。」
雖然海星對言教授無感無興趣已經表現得很明顯,可耐不住程老師的熱情,一路往教務處走去,她就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之前都是言教授的委託人過來跟我們這邊對接,聽那委託人說,溪頭小學已經是他捐贈的第23所學校了。」
「我原本以為這麼個大善人肯定是個老人了,誰知道他這麼年輕,還這麼帥!」
「我還聽委託人說,他很低調的,有些人做慈善是為了出名,但他都是默默地在做。」
「我感覺他人挺冷的,但沒想到他心腸這麼熱。還有,你說他這麼年輕就這麼有錢,是不是個富二代呀?」程老師問。
海星聽得恍恍惚惚的,愣了半天才回答:「他自己就很有錢。」
「你怎麼知道?」程老師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我猜的。」海星指了指前面的教務處,「到了,別說了。」
海星跟程老師到達教務處的時候,黃校長已經在向言朗介紹學校的老師,看到她們兩人進來,他立刻把她們喊過去。
「言教授,這是程老師跟海老師。」黃校長向程朗介紹。
「你好!」言朗跟剛才對待其他老師一樣,朝她們伸出了自己的左右。
程老師見狀,連忙遞出雙手握住言朗的手,眉笑顏開地說:「言教授,久仰大名!」
作為一名農村老師,除了拿筆還要干農活,程老師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搭在言朗那隻骨節分明又修長的手上時,顯得又粗又臟。
言朗卻半點都沒有嫌棄,任由程老師握著,輕輕點頭算是回應她。
程老師依依不捨地放開言朗,然後把旁邊的海星往前推了推,笑著道:「這是海老師,最近來我們溪頭小學支教的。」
海星仰起頭看向言朗,只見他垂著頭,眸色平靜地看著自己。
「言教授,你好!」海星輕聲地說。
「海老師,你好!」言朗一邊說一邊朝她伸出自己的右手。
海星向他點了點頭,然後直接忽略他伸出來的手,往後退了兩步,站到一旁去。
教務處的氣氛凝滯了一絲絲的尷尬,言朗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皺,然後平淡自如地收回自己的手。
下午放學后,海星去了村頭的小賣部拿快遞,她生日臨近,這是田曉彤送她的生日禮物。
田曉彤這禮物不知道是什麼,反正約莫鞋盒那麼大,掂量起來卻不重。
她抱著盒子回到黃校長家時,天已經暗了下來。她還沒進門,就聽到裡頭傳來黃嬸中氣十足又熱情的聲音。她的心「咯噔」一下,果然一推開門就看到言朗坐在客廳里。
在她看見言朗的那一刻,他的視線也投了過來。四目相對,海星率先移開了目光,她正想轉身離開假裝沒回來過,就聽到小虎喊她:「星星姐姐,你回來啦!」
小虎蹬著小短腿朝她跑過來,這下她想逃都逃不掉了。
「姐姐,今晚奶奶做了很多菜,你記得多吃一些。」小虎熱情地拉著海星進去。
黃校長看見海星回來,立刻對黃嬸說:「開飯開飯,趕緊把菜端出來。」
「好。」黃嬸應下,然後拉著小虎朝廚房去,只不過小虎半路逃了,抱著他爸媽最近快遞給他的方塊扭來扭去。
由於白天海星在教務處拒絕跟言朗握手而產生了一些尷尬,黃校長想儘力緩和他們之間的氣氛。所以,安排座位的時候,他特意安排兩人挨著坐。
黃校長家的飯桌是張圓桌,也不大,平時他們三大一小坐在一塊吃飯剛剛好,現在言朗擠了進來,就顯得有些逼兀。
海星坐在言朗旁邊,兩人之間的距離大約只有十公分左右,加上冬天大家穿得厚,她隨意一動就不小心跟他的大衣摩擦上了。
此刻的處境讓她有些困窘,她本能地想逃離,於是說:「我進去看看黃嬸有什麼要幫忙的?」
她屁股還沒離開椅子,黃嬸就捧著個大方盤出來,一下子就把今晚的菜都端上了。
海星只好按兵不動,言朗看著她吃癟,今天莫名縈繞在他身上的悶氣,突然就散了。
「小虎,過來吃飯了。」黃嬸把菜端到餐桌上,朝正在玩玩具的小虎吼了一聲。
小虎扔下手中的方塊朝餐桌走去,黃嬸拍了拍自己身側的位置,對他說:「坐這裡來。」
小虎走到椅子面前,伸手就搬起椅子往海星跟言朗中間擠,「我要跟海星姐姐一起坐。」
「哎,你這臭小子怎麼這麼不聽話……」黃校長還沒嘮叨完,海星已經順勢把自己的椅子往一邊移,小虎順利地坐到了她跟言朗中間,她的心不由鬆了一口氣。
黃校長無奈,小虎從小就被他們慣著,經常不聽話,當著外人的面只能先順從他。
「小虎,喊人吃飯呢!」黃校長提醒道。
「爺爺奶奶吃飯,星星姐姐吃飯。」小虎嘴巴甜甜地喊著,輪到言朗的時候,他面無表情地看了對方一眼,輕聲道:「叔叔,吃飯。」
「怎麼叫叔叔呢?叫哥哥。」黃嬸小聲地斥責著,她一農村婦人,雖然什麼都不懂,但知道城市人都不喜歡被別人叫老。
小虎卻不以為意,「叔叔剛才不說他32歲了嗎?這麼老肯定得喊叔叔了。」
「他還沒結婚就得喊哥哥。」黃嬸繼續教育小虎。
小虎一聽,有些不屑地看了言朗一眼,「32歲都沒娶上媳婦,肯定是沒本事的人。爺爺奶奶,我將來23歲肯定娶得上媳婦。」
童言無忌,小孩子說的胡話大人不能較真。黃校長黃嬸被小虎弄得非常難為情,海星則強忍著不讓自己笑出聲,她偷偷瞄了言朗一眼,雖然他在極力掩飾,但她還是看到他太陽穴輕微凸起的青筋。
她的心情莫名變得很好,唇角不經意勾起的時候,恰好言朗看了過來,嚇得她立刻低下頭去。
一頓飯總算和和氣氣地吃完了。
光吃不幹不是海星一貫的作風,飯後她說什麼也要洗碗。黃嬸拗不過她只能隨她去,小虎見著連忙去幫忙。
海星把碗筷收拾到天井,天氣太冷,需要用柴火燒些熱水洗碗。
天井放了兩個紅色塑料盆,她分別給兩個塑料盆裝了半盆熱水,然後把碗筷放進其中一個。
她正想蹲下洗碗,小虎就擠了過來,動作嫻熟地開始洗碗。
「小虎,姐姐知道你是好孩子,但還是讓我來吧。」海星說。
小虎卻不讓,他頗有男子氣概地開口:「男人就不該讓女人干粗重活,姐姐你坐一邊去,等會幫忙擦擦碗就好。」
言朗剛走出來就聽到這個小屁孩在耍帥,他對此非常不屑。看著海星一張臉堆滿了笑容看著小虎,他就更不爽。
「小虎,你奶奶喊你。」言朗走到小虎旁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小虎一聽,皺了皺眉,道:「你跟她說我要洗碗,等會再過去找她。」
「我不是傳話筒,要說你自己個兒說去。」言朗毫不猶豫地拒絕。
「真麻煩。」小虎不情不願地扔下手中的洗碗布,站起身來有些負氣地往屋裡跑。
小虎一跑,整個天井就只剩下言朗跟海星。
海星又感覺不自在起來,站起身來正想去洗碗,言朗卻先她一步蹲在塑料盆面前,撈起那塊並不幹凈洗碗布,開始動作生硬地洗起碗來。
「還是我來吧。」海星走到他旁邊,低著頭對他說。
言朗仰起頭來望向她,她表情淡淡的,人也淡淡的,卻比她頭頂的那一片星空都閃耀。他聲音低沉地開口:「男人做事的時候,女人坐一邊去。」
海星微微一愣,然後聽到小虎氣急敗壞的聲音響起:「搞什麼呀?我奶奶根本沒喊我。」
言朗此刻蹲著,小虎跑到他面前跟他平視,一臉不高興地質問他。
「可能是我聽錯了。」言朗半點愧疚之心都沒有。
小虎「哼」了一聲,跑過去拉住海星的手,「姐姐,既然有人洗碗,那我們現在去玩方塊吧。」
看著一大一小手拉手遠去的背影,言朗覺得非常心堵。
這天晚上言朗也在黃校長家住下,緊挨著海星隔壁的小平房。
雖然隔著一堵厚厚的牆,但海星只要想到言朗住在旁邊,她晚上燒了熱水在房間裡面洗澡都覺得不愜意。
她沖了個戰鬥澡,穿上睡衣把衣服洗乾淨,然後晾在窗戶。
平時她都是晾在平房門頭的竹竿上面,那裡位置寬。她醒得早,第二天黃校長他們還沒起來她就把衣服收進來晾在窗戶,這樣衣服容易干一些,也避免了尷尬。
但現在言朗住在她旁邊,她不敢保證他半夜會不會睡不著跑出來。
山區的信號不好,海星翻出手機沒看到信息就打算睡覺,關燈前才想起田曉彤送她的禮物還沒拆。
她撕開快遞塑料袋,然後打開紙皮箱,映入眼裡的是一張賀卡,她翻開一看,上面寫著:
親愛的小星星,祝你生日快樂,身體健康,年年十八!
海星看著祝福語,唇角不禁上翹,然後打開賀卡下面精美的盒子。
看到盒子裡面的東西時,海星嘴角的笑容就僵住了,隨之而來就是滿臉通紅。對著三套設計性/感美艷的內衣,海星有些哭笑不得,不過的確很符合田曉彤出其不意的性子。
早知道是這樣,她剛到溪頭村的時候就不要跟田曉彤抱怨說:這裡天氣不太好,衣服可以幾天一洗,就是內衣內褲每天都要換洗,庫存告急。
「咚咚咚……」門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嚇得海星立刻把盒蓋蓋上,然後才問:「……誰呀?」
「是我。」磁性又具有穿透力的聲音從門縫傳了進來,海星的心驀地一提,問:「有事嗎?」
「能借我洗頭水沐浴露嗎?」言朗問。
「哦,你等會。」海星應下,然後拉起一旁的被子把內衣盒子蓋住,確定穩當之後才拿起桌子上的洗頭水沐浴露去開門。
「給。」海星拉開一條不大的門縫,然後把洗頭水沐浴露遞過去。
言朗把東西接了過來,垂眸看著她,有些狐疑地問:「你臉紅什麼?」
「啊?」海星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嗎……可能是剛洗完澡的原因。」
「我還以為你看到我害羞了。」言朗悠悠地說。
海星一聽,抬眼就瞪了他一下,「自作多情。」
「啪」的一聲,大門被關上了。
「……」言朗自討沒趣地摸了摸鼻子。
第二天早上是新教學樓落成大典,學校早上不上課。因為海星屬於溪頭小學的上賓,黃校長沒給她安排工作,她閑著沒事,不想去參加儀式,就去了村頭一個老婆婆家幫她劈柴。
因為擔心出門時被黃校長碰上,所以海星特意起了個大早,用保溫壺的水在窗邊簡單洗漱了一下就出門。
她靜悄悄地開門、關門,然後轉身出去的時候,不經意就瞥見了隔壁門頭上晾的衣服。
一條黑色的三角形衣料正在她斜上方隨風飄揚,她的臉很不爭氣地紅了。
「非禮莫視、非禮莫視……」,海星一邊默念著,一邊低著頭,然後快速離開黃校長家。
言朗出門之前敲了敲隔壁的門,半天沒人答應,他只好把洗髮水沐浴露先放回自己屋裡。
這天早上,溪頭小學非常熱鬧,雖然布置簡單,但一派喜慶的氣氛被充分表現出來。今天的落成典禮不僅僅學校的師生參加,很多村民也過來湊熱鬧,一來是想參觀參觀新教學樓,二來是想見見教學樓的捐贈者,溪頭村的大恩人。
大家如願地看到了大恩人,他穿著得體的西裝,長得高大帥氣,就是人沒什麼表情,全程都沒有笑意,看得大家有些心顫顫。
黃校長也意識到言朗今天不太高興,雖然他一向沒什麼表情,但現在的臉的確有些臭,他戰戰兢兢地問:「言教授,是不是我們今天有做的不妥的地方,歡迎你指出問題。」
「沒有,挺好的。」言朗是真覺得這個典禮不錯,氣氛熱鬧又沒鋪張浪費。
「……」如果挺好的話,那你為什麼黑著一張臉?不過這句話,他是斷然不敢問言朗的。
正當黃校長犯難的時候,言朗倒是出聲了,「怎麼……今天沒看見……海老師?」
黃校長一聽,恍然大悟,原來是海星對言教授的不重視不禮貌讓他不高興了。確實,從昨日拒絕握手到今日缺席典禮,海星的做法很不懂事。可她一位支教老師,是過來幫助他們的,他即使再怎麼不滿,也不能訓學校老師一般去訓她呀?
「……可能……去附近看風景了。」黃校長硬著頭皮說。
言朗不咸不淡地回答:「那她挺有閒情逸緻的。」
海星在村頭老婆婆家砍了一早上的柴,婆婆感激涕零,沒什麼報答她的,中午的時候說什麼也拉著她在家裡吃頓飯。
盛情難卻,海星只好留下來吃飯,但臨走前,在老婆婆家的水壺底下壓了二十塊錢。
離開老婆婆家,她直接去了學校,一直忙到放學離開辦公室,關門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右手的虎口處起了水泡,一碰就疼。
回到黃校長家,言朗還在,晚飯仍舊是四大一小一起吃。
飯後,海星逮了個機會問黃校長:「那個言教授會在這裡呆到什麼時候?」
黃校長本以為海星就是看言朗不順眼,沒想到已經到了無法共處的地步。手掌是肉手背也是肉,他只能道:「落成典禮都結束了,就這兩天吧。」
再忍兩三天,海星覺得可以,要是時間長了,她還是找地方搬比較合適。
陪著小虎玩了一會兒,海星便回自己那屋。
昨晚洗的衣服都沒有干,海星只好把田曉彤送的三套內衣先洗了以備不時之需。按照目前的天氣,今晚洗,也得好幾天以後才能穿得上。
把整個窗戶晾滿了衣服之後,她的門就被敲響了。
這次不等她開口,門外的人先自報家門,「是我,還你洗髮水跟沐浴露。」
「好。」海星邊說邊走到門外去開門。
門一拉開,海星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是她的洗髮水跟沐浴露的味道。她抬頭看了看言朗,只見他此刻頭髮微濕,穿著一身休閑家居服,應該是剛洗完澡。
海星伸手接過他遞過來的兩個瓶子,握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她虎口的水泡,她沒忍住,「嘶」的一聲叫了出來。
「怎麼了?」言朗聲音略顯緊張,伸手就拉過她的手,然後拎開她手上的瓶子,一眼就看到那刺目的水泡。
她的手背貼在他的掌心上,剛剛洗完衣服的手冰涼冰涼的,此刻卻好像被一個火爐煨著一般。
猝不及防的肌膚接觸,讓海星有一瞬的怔愣,反應過來之後她猛地抽回自己的手。
言朗牢牢禁錮住她的手,她抽了兩回沒抽出來,倒是被他拉著直接往他的小平房走去,「我幫你處理一下。」
「不用了,過兩天它會自我吸收。」
海星不願意,可即使她平時自詡是女漢子,可到底是女人,當男人真正使勁的時候,她還是抵不過。
進了言朗的屋裡之後,海星被他按坐在椅子上,然後他一邊去翻自己的小急救箱一邊跟她說:「你這水泡太大了,不可能自我吸收,要戳破處理。」
「戳破?我不要。」海星騰地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言朗轉過身,看著她一臉害怕,他忍不住逗她:「原來體育老師能扛能打,卻害怕打針。」
說著,海星就看到他從急救藥箱裡面拿出一支針筒以及一瓶小藥水。
「你……想幹嘛?」海星說話都不利索了,緊張地想往後退,卻被言朗再次壓回椅子上。
「就一下下,戳破了,水弄出來再上點藥水,過兩天就會好,你一直憋著不處理反倒更疼。」他的聲音突然變得越來越溫柔,最後連眼神都變得柔和起來了,他的臉稍稍湊到她臉前,她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而感到呼吸一滯。
緊接著,她聽到他宛若哄小孩一般地說:「乖!」
一個「乖」字如同電波一樣,鬧得她的心麻麻的。
「啊……」正當海星還在神遊,手掌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感,她一低頭,就看見言朗已經把水泡戳破,正用力把水泡裡面的水往外擠。
等上完藥水,海星才小聲地跟言朗說:「謝謝你了!」
「舉手之勞。」言朗一邊收拾急救箱一邊說。
海星站起身來,道:「那我先回去了。」
「等一下。」言朗把她叫住,跨了一步就到了她跟前,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你……是不是在躲我?」
他的目光灼灼,海星想躲也躲不開,反正也沒什麼好隱瞞,她就直接承認了:「是。」
「為什麼?」言朗眉頭輕皺。
海星忍不住輕笑,道:「作為一個你曾經的追求者,我現在主動避開你,你不應該覺得開心嗎?」
「我為什麼覺得開心?」
海星一聽,覺得這個問題非常不可理喻,她的嘴角泛起了嘲諷的角度,道:「難道所有喜歡過你的人,在被你拒絕以後一定要繼續喜歡你,然後苦哈哈地活著,這才可以嗎?」
「我沒這個意思。」
「我不管你什麼意思。」海星不想跟他扯,直接了當地說:「我現在已經不喜歡你了,我是刻意躲著你,這樣才不會引起你的誤會,以為我還喜歡你。」
海星噼里啪啦,跟倒苦水一般地說了一串。
言朗聽完,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一般,他強烈隱忍著自己的怒氣,問:「你不再喜歡我了?」
「對,我海星,已經不再喜歡你,言朗了。」
撂下這句話,海星頭也不回就走了。
言朗來到溪頭村的第一個晚上,他沒有因為認床睡不著,但第二個晚上,他在硬邦邦的床板上翻來覆去,就是難以入眠,最主要是心塞睡不著。
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明明昨晚被海星狠狠吐槽了一番,她在他面前前所未有的沒禮貌。可一想到她瞪著眼睛生氣的樣子,他無端地覺得很……可愛。
緊接著,這種「可愛」的感覺產生了多米羅骨牌效應,以前他認為很不女人的體育老師,好像一顰一笑都變得可愛起來,甚至有幾分不經意的……性感。
早上起來,他一拉開門就看見她在天井扎頭髮。頭髮被她撩了起來,露出修長白皙的脖頸,黑色的橡膠被她咬著,顯得她的唇越發地嬌嫩。把頭髮紮好之後,她從口袋裡面翻出一根潤唇膏,輕輕塗上一層之後,她抿了抿唇。
言朗的眸光落在她互相摩挲著的唇瓣上面,喉結不禁滾動。
海星一轉身,被身後盯著自己看的言朗嚇了一跳。想起昨晚已經跟他撕破了臉,她也不在乎了,招呼都沒打就直接出門去學校。
經過一晚上總算舒緩過來的心,瞬間又堵了起來,言朗憤憤地回了屋裡補眠。
言朗這個回籠覺一直睡到九點多,收拾完自己出來,家裡就只剩下小虎。農村的留守兒童都這樣,爸爸媽媽外出打工,家裡的老人也要為生計忙活,通常大點的小孩就把他們獨自留在家裡。
「在畫什麼呢?」言朗走到小虎身邊,發現他正在畫畫。
小虎抬頭看了他一眼,說了句「關你什麼事」之後,低下頭又開始畫。
雖然他從來都不討孩子喜歡,但也從來沒有孩子對他如此敵視,他很好奇自己到底哪裡得罪了這小子?
小虎一邊畫一邊用騰空的手遮住自己所畫的東西,但言朗還是能看得出來,他在畫一個蛋糕。換而言之,他在畫生日賀卡。
能讓這小子這麼上心的,除了海星,他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他試探性地問:「是海老師準備生日了?」
小虎始終是個小孩,被言朗這麼一問,立刻露出了個驚訝的表情,「你怎麼知道?」
說完之後,他就後悔了,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我是不會告訴你海老師哪天生日的。」
言朗哂笑,問:「你好像很討厭我?」
小虎瞪了他一眼,直接說:「你是我的敵人,我不討厭你難道喜歡你?」
「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敵人了?」言朗莫名。
小虎「哼」了一聲,「你長得比我高,又長得比我帥,爺爺還說你讀書很厲害很會賺錢,這樣子星星姐姐很容易就會喜歡上你的。」
聽到最後,言朗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摸了摸小虎的頭,道:「小子,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實誠,說的都是大實話。」
被撫摸的小虎惱羞成怒地把頭甩開,氣洶洶地瞪著言朗,「別摸我的頭。」
言朗也沒堅持,彎下身拿起被扔在一旁的方塊,開始快速扭了起來。
小虎看到他擅自玩自己的方塊,正想發火的時候,卻不自覺被他的手速所吸引。等言朗把方塊扭成一片顏色,小虎早已忘了心中的怒火,一雙眸子充滿了崇拜之色,問:「言叔叔,你能不能教我?」
言朗點了點頭,道:「當然沒有問題,但要玩好方塊就必須要有好的記憶力。如果你通過我的記憶力測試的話,我就教你。」
「好,那要怎麼測試?」小虎坐直了身體。
言朗說:「我就問你幾個問題,如果你能快速回答正確的話,就算通過測試。」
「那你趕緊問。」
「你叫什麼名字?」
「黃小虎」
「你的生日是什麼時候?」
「1月9日。」
「你爺爺叫什麼名字?」
「黃根生。」
「他什麼時候生日?」
「8月6日。」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
「黃達。」
「他什麼時候生日?」
「12月5日。」
「星星姐姐叫什麼名字?」
「海星。」
「她什麼時候生日?」
「1月19日。」
問題戛然而止,言朗朝小虎豎起了大拇指,道:「你已經通過測試,現在可以跟我學玩方塊了。」
小虎一聽,興奮地跳了起來,「太好啦!我要在狗子他們面前威風一次了。」
下午放學回到黃校長家,海星剛進門,小虎就朝她飛奔而來。
「星星姐姐,你看。」小虎又興奮又驕傲地拿著已經被扭成一片顏色的方塊遞到她面前。
「哇,小虎好厲害!」海星由衷地讚美小虎,因為以她的智力,是絕對弄不出來的。
被稱讚的小虎,有些害羞地摸了摸頭,極力壓下自己翹起的唇角,謙虛道:「那……沒什麼,小意思。」
言朗冷眼看著這一幕,心裡對黃小虎「過橋拆河」的行為嗤之以鼻,但也懶得拆穿他。
很快,黃嬸就端著飯菜出來,大家圍坐在餐桌上吃飯。
小虎還是一如既往地獻殷勤,把好菜都往海星碗里夾。海星很容易滿足,一隻小雞腿就把她哄得眉笑顏開,言朗覺得這女人也太好騙了點。
席間,黃家來了位客人。意外的是,她不是過來找黃家人,而是來找海星。
來人也是溪頭村的,大家都喊她張嬸,是這條村有名的媒人婆。今天來黃家,就是想給溪頭村一戶人家說親。
「海老師呀……」張嬸和顏悅色地開口:「雖然我們農村不比你們城市,但鄧家那小子很有出息,是我們溪頭村第一個重點大學生。畢業之後就留在D市工作,後面還自己開公司,一年賺好幾百萬呢!他人長得還端正,就是之前一直忙著賺錢,把個人問題給耽擱了。」
海星沒料到會來一個給自己介紹對象的,面對熱情的張嬸,她一時不知該如何拒絕。
「那個……我暫時沒打算談戀愛。」海星說這話有些心虛,不自覺側眼看了言朗一下。
恰好言朗這時也在看她,對上視線的那一刻,海星立刻把眸光轉了回來。
作為專業的媒人婆,張嬸哪能是海星一句話就能打發的,她繼續苦口婆心地勸:「我聽說你也28了,眼看著開春,你就29了。說句老實話,無論在農村還是城市,都是老姑娘了。海老師,你不為你自己想想,也為你家人父母想想。」
一句「家人父母」讓海星的臉色瞬間蒼白了,言朗一直留意著她,當然沒錯過她表情的變化。
他眉頭皺了皺眉,輕敲桌子,然後看向張嬸,道:「我覺得吧,相親不比自由戀愛,相親更講究的是條件的匹配,要是雙方的條件都達到了對方的預期,那出來見見面也無妨。」
張嬸一聽,喜上眉梢,連連點頭說是。
海星有些不明不說地看向言朗,他只是輕輕掃了她一眼,然後繼續說:「我跟海老師都是D市人,最近也被家裡催著找對象,所以對於像海老師這種D市單身女青年的擇偶條件還是略知一二。我現在說說,看看鄧家那年輕人符不符合一般的條件。」
「好,你快說。」張嬸覺得這個言教授特上道,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
言朗輕咳了一聲,說:「海老師作為公辦學校在編教師,收入地位在D市等同於一般的公務員。考慮到職業的特殊性,能找到同行最好。另外,男人嘛,當然要承擔家裡更多的經濟責任,一般的公辦教師收入還行,但值得更好。所以,如果男方是大學教授更為合適,除了工資收入更高以外,大學教授一般有副業,參加項目或者投資等等,一年賺個幾億絕對不是問題。」
聽到「幾億」,張嬸的臉已經黑掉了,可言朗好像沒瞧見一般,他繼續道:「另外,不知鄧家的兒子身高多少。既然是奔著結婚去的,當然要考慮基因問題,海老師應該有一米七吧,至少得搭配一個一米八五以上的才行。」
想起鄧家兒子1.65的身高,張嬸的臉色已經不能更難看了,她覺得這個教授就是來拆台的。
同樣覺得拆台的還有海星,她強忍著心裡對言朗的不滿,打著圓場地跟張嬸說:「張嬸,我知道你關心我,但我也老實跟你交代,雖然我工作好幾年,收入也不算太差,但家裡需要我負擔,這些年基本沒有積蓄。往後幾年甚至更多年,我還要這樣負擔我家裡。言教授說的都是玩笑話,先別說有沒有條件這麼好的男人,就算有,我也高攀不起。」
張嬸一聽她要負擔家裡又沒繼續,也就沒堅持了,笑著說:「既然這樣,那沒關係,我回頭跟鄧家說說。」
餐桌又恢復平靜,可海星的心情卻波濤洶湧,是被言朗給氣的。
晚上,等黃家人都睡下之後,她敲了敲隔壁的小平房,把言朗叫到屋後面去算賬。
「言朗,剛才在張嬸面前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海星氣洶洶地質問。
言朗本來因為她被說親就感到不爽,現在被她質問,他的臉色也不好,冷言冷語道:「我在幫你解圍。」
海星不可置信地呼了一口氣,「幫我塑造成一個拜金女形象,就是幫我解圍?」
「我沒有,我僅僅是認為你值得這麼好的。」
看著言朗一副特別真誠的模樣,海星就覺得他特別假,她一來氣,也懶得跟他扯下去,直接抬起腳往他的皮鞋上一跺。
「啊……嘶……」
空曠靜謐的夜空響起了一聲痛苦的慘叫聲,言朗抱著自己的左腳,單腿跳著,「喂……海星你瘋了是不是?」
海星雙手叉腰「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本來勁頭就比一般的女人大,更何況這一腳用了十成的功力,言朗在原地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
這一晚,言朗又失眠了,不知是腳疼得睡不著還是被海星氣得睡不著。翻來覆去到了半夜還未進入夢鄉,人有三急,他便起來去天井上廁所。
冬天山間半夜的風凌厲又急促,他剛把門拉開,冷風就朝他的身體鑽。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剛踏出門口,瞥見隔壁門頭竹竿的幾塊輕薄布料,讓他移不開眼。
從洗手間回來,明明帶了一身寒氣,可言朗卻覺得身體發熱。
終於,他漸漸入睡。
夢裡,他回到了泡溫泉的那天傍晚,他從陽台往下看,那一抹棗紅色的身影揮之不去。
雪白的肌膚跟棗紅色形成鮮明的對比,不停地刺激著他身體,他控制不住地從身後抱住這一抹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