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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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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


  宋鳴珂僵立在車頭, 臉上歡悅如凝。


  另一側的元禮顯然也覺察她的異常, 「陛下暈車了?臣這兒有葯……」


  「沒……沒事。」


  宋鳴珂喉底艱澀,由二人牽下馬車, 改乘軟轎, 進入雅緻清幽的保翠山行宮。


  霍睿言緊跟在側, 憂心之餘免不了好奇。


  她究竟在看誰?何以神情如此不尋常?似是幽怨、哀傷、憤懣摻雜其中, 教人琢磨不透。


  見她倦意深濃,他心下糾結,想陪她,又怕打擾她休息。


  待她將元禮、劉盛、余桐等人全數屏退,他才揪著一顆心,慢吞吞回院落。


  少府監靈活機變, 知霍家兄弟與小皇帝感情深厚, 特意將二人居所安排在親王殿院附近。


  霍睿言安頓好諸物沒多久, 晉王寧王同時遣人來請,他便沐浴更衣,與兩位親王相伴迎候聖駕, 準備參加酉時的筵席。


  素來低調簡樸的他, 換了件天青色雲紋瀾袍, 配以銀灰色髮帶, 腰懸羊脂玉扣, 整個人看上去雅正疏淡, 又不失精緻華貴。


  沿途人人皆有眼前一亮之感,就連宋鳴珂從殿內緩步行出,驟然見到他一身俊逸儒雅,禁不住多看了幾眼,腳下玉階差點踩空。


  霍睿言捕捉到她戲謔的笑意,半點摸不著頭腦,又為她心情好轉而欣慰。


  一行人簇擁宋鳴珂前往依山而建的拂雲殿,宗親重臣們早已於殿前恭候,紛紛禮迎。


  而女眷們不便與男賓同席,另設宴席於後殿。因太后謝氏、太妃趙氏和「熙明長公主」未隨行,均由安王妃主持。


  此際,女賓們羞於公然露面,僅由安王妃帶領數位誥命夫人作為代表,朝宋鳴珂行禮。


  「既是出遊玩賞,無需多禮。」


  宋鳴珂經過整整一年的鍛煉,舉手投足間儘是丰神俊朗的王者章姿。


  縱然眉眼猶存秀美之色,但孿生兄長宋顯琛本是唇紅齒白的清秀絕俗少年,因而未曾有人生疑。


  寒暄聲中,眾人踏上白玉石橋,步入殿閣。


  殿中燈火輝煌,兩側分立九根雕龍金柱,樑上懸有飄逸紗羅飄逸,流彩華美。


  宋鳴珂高坐於九層高階上的主位,免去繁瑣跪拜,命大伙兒依次入席。


  席間觥籌交錯,雖無歌舞助興,但瞭望殿外山色澄明,花林絢然,主賓盡歡,一派融融景象。


  安王起身舉酒,躬身道:「我朝聖德,有此勤政愛民、勵精圖治的少年英主!臣借薄酒敬陛下,願陛下福澤延綿,聖壽萬年!」


  「安王叔辛苦了!」宋鳴珂端起銅爵,以示回敬,又笑道,「這次王妃嬸嬸也為行宮出遊勞心勞力,待回宮后,朕定要多加獎賞。」


  「謝陛下隆恩,此乃臣之本份,豈敢領受?」安王意欲推辭。


  「安王世子久未進京,今年何不帶他同來?」


  安王歉然道:「犬子紈絝無能,胸無大志,非可造之材,勞陛下掛懷,臣惶恐。」


  「安王叔過謙了!既明堂兄為性情中人,不拘禮俗。下次務必叫上他。咱們哥兒多年不見,很是挂念。」


  宋鳴珂含笑叮囑,安王隱有錯愕,尷尬應允。


  朝野內外人人皆知,安王宋博衍容姿不凡,氣宇軒昂,才華橫溢,無奈膝下僅有一子。


  其子文不成武不就,終日吃喝玩樂,遊手好閒,不好功名,不問正事,是出了名的膏粱子弟。


  前世,宋鳴珂去安王蕃地小住數月,與這位堂兄有過接觸,知他為人不壞,只是被王妃寵得過分閑散,而安王在京攝政期間未免疏於教導,才導致他一發不可收拾。


  今生,她自問對庶弟的鼓勵與提拔極有成效,便決定引導紈絝堂兄,助其成材,不辱安王威名。


  旁人全當小皇帝其愛屋及烏,好生附和了一陣。


  唯有宋顯揚,一聲不吭,埋頭喝悶酒。


  先帝尚在時,二皇子提前開府,風頭無兩,堪可將和順謙恭的宋顯琛比下去。


  時隔一年多,他遭削權后,非趙氏一系的朝臣均怕跟他扯上干係,僅剩應分客套。


  此一時,彼一時。


  酒過三巡,他借洗手避席,領了一名親隨,往殿後踱步。


  朗月當空,清暉影影綽綽,困住連綿山色與亭台樓閣,也困住了他忿懣的心。


  殿中的歡聲笑語似乎與他無關,行宮內的輝煌陳設也與他無關,他明明是天之驕子,自詡才貌雙全,卻落得孑然一身,遊走於寂靜廊下。


  「殿下!戌時將至,聖上說要登閣賞月……要不先回拂雲殿?」親隨小聲相勸。


  「煩死了!滾遠點!」


  親隨伺候他多年,知他喜怒無常,又見迴廊上有守衛巡邏,遂放心離他稍遠,予以足夠的空間。


  宋顯揚出了廊子,走向石燈照耀的台階,忽聞數人腳步匆匆,他回頭一瞥,厭煩神色略減,語氣則火氣沖沖。


  「有酒有肉你不享受,跟著我做什麼!」


  來者為樂平郡王。


  自宋顯揚離席,樂平郡王已猜出他反感小皇帝對安王的拉攏,如今遭他當僕從之面,劈頭蓋臉一吼,倒也沒多生氣,擺手命僕役退開,苦笑跟在其後。


  宋顯揚目視對方談不上英俊的面容,一肚子氣無處可撒,悶聲道:「也就只有你,還把我當個人。」


  「殿下說的什麼話!我把你當哥們呢!」樂平郡王嘆了口氣。


  「你說宋顯琛這毛頭小子是在故意羞辱我嗎?他和安王家那爛泥堂兄何時有交情?起碼五六年前的事了!他那時才屁點大小!挂念個鬼!」


  「哎呀我的殿下!您發牢騷也得看場合……這行宮,誰知藏了多少雙耳朵?」


  宋顯揚沉浸在憤怒中,毫不理會:「他捧完蹩腳四弟,又捧沒人疼沒人愛的六弟,不就為了多兩個援手么?可他去扶持遠在東海之濱的宋既明,卻讓我閑在府上種花?不怕天下人笑話?」


  「依我看,那番話是哄著安王爺的,您莫要多想了。」


  「我留在京城無所事事,若去定州就蕃,母妃和外公又割捨不得,兩頭不是人!」


  「既然在京,得空多來我府上小坐,美酒陳餚、佳人美姬,任君選擇。」


  宋顯揚發了頓脾氣,樂平郡王勸勉一番,依稀聽拂雲殿方向人聲喧鬧,料想筵席已散。


  躊躇片刻,平定心氣,他不耐煩地一甩袖子,與樂平郡王原路返回。


  月移花影動,後殿的近百名女眷們迤迤然自階前行出。


  清朗月色下,美人如玉,衣香鬢影,鶯鶯燕燕,瞬息間攫取了二人的目光。


  出人意料的是,除去年長的夫人們,妙齡女子大多穿了翠綠緞裳,其餘的則穿竹青色羅裙,一個個跟約好了似的,遠望如愁雲慘綠。


  獨獨一名少女身著淺紫色織金褙子,配以蜜色百蝶戲花羅裙,素雅中不失奢華。


  她在人群中尤為奪目,兼之其身形苗條,螺黛描眉,香脂點唇,瓜子臉,杏仁眼,美不可方物。


  眉心貼了蘭花鈿,點染一抹嬌態,更是道不盡的風情。


  她持團扇而立,儀態端莊,卻又處處撩人。


  宋顯揚平素佳人繚繞,今夜也不知是月色惑人,還是心頭沉鬱之故,只與她矜嬌的眸子遠遠一對上,莫名喉頭髮緊,口乾舌燥,離奇的躁動從心底最深處湧向周身。


  恰恰此刻,以小皇帝為首的大隊男賓們也朝山邊信步而近。


  女眷們退至一旁,盈盈福禮,各自低頭,眼神複雜,偷偷瞪視那紫衫少女。


  少女螓首低垂,眼波柔柔,覷向意氣飛揚的小皇帝。


  不料,對方忙於與身邊的霍二公子談天說地,竟連個正眼也沒往她身上瞧,只隨意抬了抬手,示意免禮。


  被無視了?


  少女輕咬下唇,眉目嬌色未變,可手上的團扇墜穗,已擰成了麻花狀。


  宋顯揚看在眼裡,沒來由錐心難言,過後嘴角一歪,冷冷哂笑。


  ——宋顯琛這小子,果然不解風情!


  …………


  事實上,宋鳴珂花了一下午,勉強適應必將面對的現實。


  宴席散后,瞧年輕少女們一片綠油油的,假裝羞澀,卻目不轉睛盯著自己,她大致猜測,這齣戲沖的是遲遲未定的皇后之位。


  饒相千金又使出什麼奇怪手段?能讓其他同齡女子跟風換同色衣裳,以彰顯她的一枝獨秀?


  估摸著,無非是找人散布她這小皇帝偏愛某種顏色的謠言吧?

  鬼才喜歡這慘綠慘綠!小姐姐們,少費點心吧!朕也是個嬌滴滴的小娘子!


  宋鳴珂刻意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拉著霍睿言唧唧喳喳,從天上的雲兒扯到了定遠侯府的胖貓。


  霍睿言也出奇地配合,談起他撿來的三花貓已圓成了球,笑容和眼神軟柔如棉。


  霍銳承戴襆頭、穿長衫,加以護腰,緊隨在後。


  察覺無數視線集中在二人身上,二人卻扯著極其無聊的對話,還分外投入……霍銳承笑得無可奈何。


  新的一年起,他擔任皇城司所轄的環衛官,已列入皇帝貼身侍衛,因而與弟弟常伴君王側。


  命餘人自由活動,宋鳴珂只帶了霍家兄弟及數名親隨,看似興高采烈步往半山亭閣,實則心裡發虛。


  六角亭位於半山,寬敞雅緻,竹木掩映,她暗鬆了口氣,幸好,並非可怖記憶中的那座。


  零星燈火下,亭內一窈窕身影,似在悵然嘆息,驟覺有人行近,羞澀避讓,細看居然是小皇帝,急忙與丫鬟上前行禮。


  「臣女見過陛下。」


  皎潔月光下,她杏黃裙裳簡潔得體,滿身書卷氣,容姿姣好,水眸生霧,眸底幽怨未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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