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九 夜半歌聲
在康納男爵的吩咐下,僕人們把歐也妮和弗洛爾管家的屍體搬到了會客廳,給他們穿戴好,清理乾淨臉上的血跡,輕輕地擺在地上。
正常人不會在自己家裡擺放棺材,尤其是在婚禮這種喜氣洋洋的場合。因此,望著靜靜躺在地上的兩具屍體,伊文只覺得無比寒酸。
更多的,還是恐懼。
真兇很有可能尚未落網。他還有可能潛伏在暗處,時刻準備著,把更多的生命,送進死神的懷抱。
伊文忽然想到了一條重要的線索。
「綠詩人呢?」他抬起頭來問道,「他在哪裡?」
在死一般的寂靜之中,他的這句話顯得格外突兀。尤其是在他話音落罷之後,眾人還維持了許久的沉默。
「不知道,」不知過去了多久,終於有僕人以微弱的嗓音回答道,「或許在火災發生的時候,他就離開了現場。不要指望一個游吟詩人擁有直面烈火與死亡的勇氣。」
聽到這話,伊文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知道,待在男爵府邸的這段時間裡,綠詩人幾乎找了城堡中所有人索要歌詞。
那首恐怖童謠的創作者,一定藏在這些人當中。
兇手一定是個瘋子,一個擁有強迫症、甚至還講究美學的瘋子,不然……他為什麼要在犯案的同時,還為自己譜一首曲子,專門用來營造恐怖氣氛?
想到前世驚悚懸疑小說《無人生還》中的勞倫斯·瓦格雷夫法官,伊文感覺自己在情不自禁地微微顫抖。
兇手還在暗中行動。他想。可我現在沒有任何線索。
事到如今,或許只能自求多福了。
隨著時間的流逝,疲憊壓制了恐懼,漸漸淹沒了眾人的意識。
幾分鐘前那令人顫慄的驚悚感漸漸被睡意沖淡,僕人們甚至不自覺地開始打哈欠。
看到眾人臉上不可掩飾的倦意,康納男爵疲憊地嘆了口氣,用莫無感情的話語吩咐道:「夜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別忘了鎖緊自己房間的門,關緊窗戶,不論誰敲門,都不要打開。」
大伙兒點了點頭,向男爵道了晚安,便各自離去了。
離開時,他們不由自主地三五成群,沒有人敢單獨行動。
所有人都可能使兇手。
他們必須相互盯著,才能避免給兇手可乘之機。
康納男爵依舊坐在會客廳里,靜靜地看著女兒和管家的屍體,神情滄桑,甚至有些獃滯。
他的手揣在衣兜里,緊緊握拳,隨後又緩緩放鬆。
伊文知道,他在嘗試尋找安全感。
以康納男爵的習慣,他總喜歡在自己的衣兜里揣上幾個金幣——那是他發家的根源。
每當他遇到什麼難以預料、或是難以把控的事情時,他便喜歡握著這些金光燦燦的錢幣,默默祈禱著好運。
伊文不知道康納男爵到底是不是父神的信徒,但是金錢,肯定是他一直以來的信仰。
走私販的生活,就是那麼刺激而實用主義。
男爵在會客廳沉默著,伊文,還有穿著盔甲的埃德加,也在陪著他沉默著。
儘管在恐怖的氣氛里,時間過得異常緩慢,但是不知不覺間,他們還是等到了東方的天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
「送我回去吧,」康納男爵終於緩緩開口道,「在這間宅邸里,我也就信得過你們了。」
伊文和埃德加愣了一會兒,又看了對方一眼。
他不知道,男爵是在跟他們吐露心裡話,還是僅僅只是在試探他們。
確實,埃德加·德拉根年紀很小的時候,就待在康納男爵的莊園了——他能成為一個見習騎士,也少不了男爵這些年的教導之恩。
從康納男爵的角度來看,埃德加最沒有理由設計出這樣的殺局,來謀害自己的女兒,或許還有更多的家人。
侍衛隊的成員都是無根浮萍,康納男爵的家族倒了,他們也會無處可去。
至於伊文,則是因為他年紀小,來得晚,尚未牽扯入過往的恩恩怨怨。身為遠洋商會幕後的領袖,他也沒有理由謀害一直在背後默默支持自己的男爵一家。
不過最為關鍵的,是伊文在婚禮的當天,都一直待在康納男爵的眼皮底下,根本沒有離開過男爵的視線範圍,更別說去殺人放火了。
於是,在伊文和埃德加的陪伴下,康納男爵沿著台階拾級而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他深深吸了口氣,走進房門。
鑰匙的聲音格外刺耳。
伊文知道,男爵把自己反鎖在了裡面,
把恐懼隔絕在外,把悲傷留給自己。
「我們走吧!」埃德加對他說道。
他的語氣和以往一樣,冷冷的,彷彿拒人於千里之外。
伊文點了點頭。
他倆的房間就在彼此隔壁,回去的路上正好可以結伴。
天已經蒙蒙亮。一夜未眠的他們,都不可避免地感到睏倦。
伊文本想跟埃德加聊幾句,問問他對於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或者是他有沒有找到什麼相關的線索。
但埃德加似乎並不太想跟他講話,
甚至,他一直在迴避伊文的目光,只是默默地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腳尖。
伊文自嘲地笑了笑。他默默心想,這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
而自己呢?還真是粗神經!在這樣的場合,竟然還能冷靜下來,分析線索啊,尋找嫌疑犯啊。
果然是前世偵探小說看多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后,伊文深吸一口氣,緊緊關上了房門。
他和康納男爵做出了相同的選擇,
把自己反鎖在了房間裡面,避免給兇手可乘之機。
他側身躺在床上,任由時間流逝,卻久久難以入睡。
綠詩人詠唱的童謠依舊回蕩於他的耳邊,只是不知來自現在,還是過去。
冥冥之中,伊文似乎在這首童謠的末尾,還聽到了幾個之前不存在的音節。
「……
「白色城堡住著四口人呀,
「竟是聲名顯赫男爵一家。
「富有的領主開心地笑呀,
「這天他的女兒就要出嫁。
「金幣在他兜里叮噹響呀,
「渡船已在悄悄地等候他。
「美麗的少女梳妝打扮呀,
「她今天穿的是紅色婚紗。
「英俊的伴郎是她兄長呀,
「正在畫一張畫不完的畫。
「還有那襁褓中的嬰孩呀,
「今後不再會哭著喊媽媽。
「這座熱鬧非凡的城堡呀,
「只剩四個孤獨的十字架。
「半個主人潛藏在暗處呀,
「恩恩怨怨全都就此停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