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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十 鈴鐺聲響

  這天晚上,伊文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在焦躁不安的心情中睡著的。擔憂與疲憊伴隨著他,令他輾轉反側。


  不知過去了多久,可能只是短短几個小時,伊文猛然從夢中驚醒。


  他怔怔望著天花板,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寒的空氣,很慶幸地確認自己還活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覺醒來就一命嗚呼、魂歸天國了。


  雪昨晚就已經停了,但依舊積壓在莊園里,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和灰濛濛的天色一樣,壓抑,令人窒息。


  按照男爵的吩咐,今天城堡中所有的倖存者在醒來之後,都要一起去餐廳吃早餐。


  男爵說,兇手的手段防不勝防,歐也妮是因為落了單,才不幸中了招。在他看來,唯有所有人聚在一起,兇手才不會有可乘之機。


  當然,男爵的要求在伊文的眼裡,則可以用另外一種方式來解讀——


  每一個人都可能是兇手。


  不管怎樣,你們都得乖乖待在我的眼皮底下。


  出門之前,伊文面對牆壁,猶豫了很久。


  他在考慮自己要不要隨身帶上父親的佩劍。


  他把它從牆上取了下來,思忖片刻,又把它重新放了回去。


  他苦笑一聲,暗暗心想:兇手喜歡搞的,都是火啊,毒啊,恐怖童謠啊,這些陰死人不償命的東西,自己隨身攜帶一把劍,好像真的沒什麼用處,反倒會引起男爵的懷疑。


  穿過空蕩蕩的走廊,走下昏暗的樓梯,康納男爵和城堡中其他的倖存者,已經圍在了餐廳的長桌旁邊。


  康納男爵坐在長桌末端的首位。在他面前的盤子里,盛著燕麥麵包和黃油,但他的雙手卻無力地垂在膝蓋上,遲遲沒有動眼前的刀叉。


  漢娜抱著嬰兒佩奇,坐在男爵的身邊。儘管嬰兒不時發出咿呀咿呀的哭聲,但男爵不說話,漢娜也沒有給嬰兒餵奶。


  因此,在這寂靜的氛圍里,嬰兒斷斷續續的哭聲顯得格外突兀,但卻沒有人願意打破這令人恐懼的寂靜。


  男爵府的僕人們以及侍衛隊,全都圍在了長桌的旁邊。


  這可能是他們一生中唯一一次與男爵同桌用餐的機會。


  但他們的臉上並沒有驚喜的情緒。相反,所有人臉上愁雲密布,擔憂與恐懼瀰漫在餐桌周圍。


  餐桌旁還剩下一個空位,伊文知道,那是留給自己的。


  埃德加的位置正好在旁邊。伊文走過去的時候,他輕輕挪了挪自己的椅子。


  「既然人已經來齊了,」待到伊文坐定后,康納男爵方才悠悠地開口道,「那麼就把狗牽上來吧!」


  話音落罷,兩個僕人便離開了餐桌,朝著門外走去。不一會兒,他們便牽了兩條狗,重新回到餐廳里。


  未等男爵吩咐,每個人面前的麵包都被他們小心翼翼地切下了一小塊,裝在一個專門的盤子里,擺到了兩條狗的面前。


  那兩條狗估計是餓了一晚上,剛剛見到食物,便直接撲了上去,把麵包屑都舔得一點不剩。


  看到這樣的一幕,伊文便明白男爵在做什麼了。


  他想到了前世宮廷劇里那些試毒的宦官。


  兩條狗吃了食物后,除了變得精神抖擻外,倒是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狀況。


  隨後,那兩個僕人恭恭敬敬地朝男爵彙報道:「男爵大人,食物里沒有毒。」


  聽到這話,在場眾人都鬆了口氣。


  當男爵慢悠悠地拿起刀叉時,餓壞了的眾人便開始狼吞虎咽地吃起了早餐。


  從昨晚的舞會到現在,伊文滴水未進,望著眼前的食物,他甚至聽到了自己空蕩蕩的腸胃在催促他儘快用餐。


  但他依舊猶豫不決。


  他必須得承認,蘭蒂斯之淚著實留給他了深深的心理陰影,這使得他在面對任何食物時,都強迫性地保持小心謹慎。


  蘭蒂斯之淚是慢性毒藥。就算這兩條狗真吃了它,估計也要很久以後才會發作。


  等到那時,毒藥都在肚子里了——不,是在屍體里了。


  於是他又把刀叉放回了桌上,為了保住性命,忍著肚子的咕咕直叫。


  埃德加默默地看了一眼,冷冰冰的臉上浮現出一抹不屑的笑意。


  「小傢伙,」埃德加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蘭蒂斯之淚,那可是相當昂貴的毒藥,你覺得兇手會拿它來對付你?」


  伊文愣了一會兒。他萬萬沒想到,在這緊張的氣氛里,埃德加竟然還會來跟他玩這種冷幽默。


  不過這話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在這之前,蘭蒂斯之淚也是拿來對付瓊斯的,不是么?


  而自己,只是不幸地被牽連進去了。


  但他還是繼續持有以防萬一的態度,寧可餓著,也不肯動刀叉。


  以埃德加那冷漠的性子,自然也不會繼續再勸說他。


  就在這時,康納男爵突然抬起頭,向眾人問道:「我兒子維特呢?他怎麼沒來?」


  伊文愣了片刻。顯然,在這之前,他就把憂鬱的維特少爺自動排除在腦海之外了。


  據他所知,維特和他父親的關係並不好。自從維特的母親死後,兩人就從未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過飯。


  就算是昨天歐也妮的婚禮,維特也僅僅只是在教堂中履行了自己身為伴郎的職責,下午就重新回到了自個兒的房間里,甚至連舞會都沒有參加。


  維特這樣的表現,莊園里的眾人早就習以為常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把這位憂鬱的大少爺視為透明人,哪怕他在房間里宅上整整一個月,他們都見怪不怪。


  因此,男爵突然提起維特,眾人反倒覺得十分驚奇。


  但眾人都保持了沉默。


  誰都不知道男爵說這話究竟有何用意。


  許久的寂靜之後,終於有人開口了。


  只見伊文身旁的埃德加突然站起身,用不摻雜絲毫情緒的聲音說道:「男爵大人,就讓我去通知少爺吧!」


  「有勞你了。」男爵淡淡道。


  聽到這話,埃德加轉身就走。他步調很快,轉眼就走上樓梯,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里。


  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掛了什麼金屬飾物,在死一樣的寂靜中,伊文聽到金屬的碰撞聲伴著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越來越淡。


  望著埃德加的背影,伊文忽然想起,在自己來到男爵的莊園之前,維特·康納唯一的朋友,就是埃德加·德拉根。


  兩個自幼缺父愛的孩子關係親近,倒也稱得上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時間因為安靜的氛圍而變得格外漫長。


  然即便如此,伊文依舊覺得埃德加離開的時間有些久。


  難道維特不肯過來,埃德加在喋喋不休地勸說他?

  或者……因為什麼不為人知的事情,維特在和自己的父親賭氣?


  再或者……那個隱藏在暗中的兇手,今天盯上的人是維特?

  伊文心中忽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大約過去了十多分鐘,埃德加終於回來了。


  不過回來的只有他一個人。


  顯然,維特並沒有跟他一起過來。


  康納男爵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表情平淡如昔——這樣的結果,似乎並不出乎他的預料。


  維特的性情本就如此。父子倆不同桌吃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


  康納男爵不說話,眾人也心安理得地繼續吃早餐。此時此刻,估計他們都在不約而同地心想,維特少爺,脾氣真倔。


  只有埃德加的表情很不對勁。


  惶恐,驚駭,悔恨,擔憂,俱在他臉上展露無疑。


  只聽見他有些緊張地開口說道:

  「男爵大人,維持少爺的房間鎖起來了。我敲門,他不來開門;叫他,他也不答應。」


  聽到他的話,康納男爵眉頭微皺,一雙綠眼睛眯成了一條狹窄的縫。


  尚未等康納男爵開口,埃德加繼續說道:「男爵大人,這都是我的錯。我和維特少爺關係不錯,因此,他房間的鑰匙,我這裡也有一把。


  「但是,請您原諒,因為我的疏忽,昨天,他給我的那把鑰匙,不慎在火災中丟失了。


  「男爵大人,現在情況危急,再加上昨天發生的悲劇,我們絕不能漠視維特少爺被鎖在房間里——說不定,兇手會抓住機會,趁虛而入。


  「他房間的鑰匙,管家的屋子裡應該還有一把。不管怎樣,我們要儘快想辦法打開他房間的門,確認他還安全。


  「如果維特少爺真的出了事兒,我這一輩子都會和自己的良心過不去的。」


  埃德加一邊說著,一邊激動地向前走了幾步。


  恰到好處地,他臉上露出了倉皇而緊張的神情,眼神中透露出的真誠與擔憂,令在場每一個都為之動容。


  所有人,包括伊文在內,都情不自禁地開始為維特提心弔膽。


  此時此刻,伴著清晨的涼風,伊文再一次在他身上聽到了清脆的金屬碰撞聲。


  那應該是個鈴鐺,

  在空寂的氛圍中孤零零地響著,

  叮噹,


  叮噹,


  叮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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