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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異教:棋裏玄機

  孫望之覺得很頭疼。


  他真的是怕了和長公主打交道。如果她是敵人吧,他倒是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專心置對方於死地。戰場上,節度使府中,沉沉浮浮近十年,除了最後的那個人,誰敢和他作對,他前前後後明裏暗裏玩死的,隻怕數都數不清。


  如果她是朋友,他也不是沒有能容人的肚量。他一旦重用相信的人,自然會毫無芥蒂地傾心相待。劍南道東北六州,劍綿梓遂普簡,沒有點誠心和手腕,怎麽能在這公孫父子暴政,天師道肆虐的巴蜀亂局下,被他治理的服服帖帖?甚至他親入漢州天師道謀劃大局,把他東北六州的家底丟給手下打理,也能放心得下來。


  唯有這長公主,他是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她是他需要拉攏合作的對象,也是他必須警惕的對手,如果隻有這層關係他也不是應付不來。關鍵是這女人的洞察力和手段,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讓他無從判斷輪椅上的她到底知道多少。而一旦等到她出手的時候,隻怕會打得他措手不及。


  可是在他的計劃中,宣王入蜀是他最後一步棋,一步最艱難,最關鍵的的棋。十年布局,決不能功虧一簣,所以他不能心虛,更不能退縮。


  他硬著頭皮進了長公主的房間。


  “你收斂一下在宣王麵前的嘻嘻哈哈,我要找的人是征南將軍杜宇。”


  若昭斜倚在榻上,一句廢話都沒多說,單刀直入。


  孫望之雙眼茫然地搔搔腦袋,一副完全不知道長公主所說何事的表情。他趁此環顧了一下四周——果然隻有她一人,也沒有屏風之類的東西,應該不會隔牆有耳。


  得到這個結論之後,他也不再繼續演下去,找了個凳子坐下。濃密的胡子和眉毛中,一雙細長的眼睛透出清明的光。


  “何事?”


  “關河。”杜宇的問話簡單,若昭的回答也簡單,“過去這麽多天了,還不打算給我和宣王殿下一個交代嗎?”


  “不是我!”


  在聽到關河這個名字後,杜宇剛剛高築起的端莊姿態頃刻間崩塌。他從屁股還沒坐熱的凳子上一躍而起,眉頭一蹙,剛剛還促狹的眼睛瞪得老大,嘴角的胡須跟著臉部肌肉的抽搐微顫。


  演得很好,情緒表達實在流暢,把被冤枉之後的不可思議,尤其是經過多日相處,還不被人信任的那種委屈的神情拿捏得恰到好處。眼睛一瞪後閃過的泫然欲泣設計得尤為巧妙,一種屢次被誤會於是放棄爭辯的失望自然而然就凸顯出來。


  若昭在心裏默默點評。她欣賞杜宇演戲良久,才慢條斯理接著道:

  “是不是你自己心裏清楚,在這個問題上我想我們並沒有什麽分歧。”


  “那我們沒什麽好聊的,長公主告辭。”


  聽到此言,反正已經起身的杜宇憤然轉身離去。


  在談判中,“走”是一個極有技術含量的動作。走的根本目的是回來,但是,哪一方先出言,如何挽留對方,或者怎麽找個台階讓自己留下來,都是一門大學問。


  若昭九歲被丟到雲山,少年時背著宮裏四處遊曆,見過民間街頭巷尾的討價還價。一個要抬價一個要壓價,一言不合買家揚言要走,她覺得分外有趣,甚至坐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看了一整天。可看透之後便覺得索然無味——


  所謂“走”,無非是以一個過激的動作互相試探對方的底線。在這場博弈中,誰先被人摸清楚底線,誰便落了下風。


  同理,她和杜宇的談判其實和市井間的討價還價沒有任何區別,雖然兩人互有所求,但她估摸著,杜宇手中應該有一局大棋,而她和世默,正巧踩在這局棋的七寸之上。不然他不會勾結天師道,去行這謀害欽差又親入天師道大本營的險招。


  既然如此,她自然有恃無恐道:

  “嗯,慢走不送。”


  這句話就像點燃了某個蓄勢待發的火藥桶,杜宇攥緊的拳頭生生捏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冷靜!杜宇你一定要冷靜!你是有求於她的人,不能輸了氣勢,更不能自亂陣腳。


  杜宇轉身又坐回到那個椅子上,剛剛的委屈和暴怒頃刻間蕩然無存。他也慵懶地斜倚在桌邊,甚至抿嘴,故作以逸待勞的姿態笑了笑:

  “我想長公主突然把宣王殿下支開,不是來和本將談一個毫無進展的分歧吧?”


  若昭點頭,這個談判水平可以,值得一談。


  於是,她也不再糾纏著關河這個問題不放,從善如流過渡到下一個問題:

  “現任天師道天師義祥是誰?”


  杜宇顯然沒想到長公主會突然問起此人,遲滯片刻確認他沒有聽錯之後才回答道:

  “我不知道。”


  這個回答讓若昭稍稍有些慍怒,但她隻是皺皺眉頭,很快將這種情緒掩蓋下去——談判中切忌代入情緒,尤其忌諱暴露自己的真實情緒。


  “我沒有心思和你在這個問題上打哈哈,昨晚我的一番話你也聽明白了。杜望之,你勾結天師道的行為非常危險,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是在救你。”


  昨晚長公主的一番話杜宇當然聽明白了,依據天師道現在的發展趨勢,他們正在通過祭祀、經義等等一係列手段,和李唐皇室爭奪某種涉及天人關係上的正統性。當然,他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認為長公主是杞人憂天,但,是否定為悖逆之事的決定權,從來不在他杜宇,而在長安李唐皇室。


  因此,在回答這個問題時,杜宇慎重了很多。


  “我也沒有騙你,我確實沒有見過天師。事實上,我和天師道所有的合作都是和天師的副手,也就是昨天你在祭壇上看到的三法師之一的高功商定的。”


  “你從來沒有見過天師?”


  “確實,我和天師道的合作並非剛剛開始,但每次和他們的聯係,都是由高功負責。我曾有心打聽過,在天師道,幾乎沒有人真正見過天師。”


  若昭審視的目光在杜宇臉上逡巡良久,他這個神情,不像是在撒謊。


  “你當真從未見過天師?”


  “從未。”


  “不應該啊,此類小農起事,最忌諱為首者脫離群眾。著名如陳涉吳廣,自稱王之後便江河日下。天師道的人都沒見過他,他如何操控如此龐大的一個組織?”


  這套理論杜宇並不完全明白,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長公主說的有道理,一個久不露麵的人如何馭下?想他治理綿州,連給納稅大戶表彰之事都必須親力親為,不然同興客棧的老錢就不會認識他了。


  所以他順著長公主的話,認真想了想這些年和天師道打交道的細節。


  “這個我真不知道,天師道的日常事務幾乎全部由高功打理,關於天師我們就隻知道‘義祥’這個名字罷了。但很奇怪的是,天師道上下發生了什麽,他幾乎都能知道,而且很快做出指示,由高功下達。大概他真的很信任高功吧。”


  “當真如此?”


  “嗯……其實長公主昨天也說過,天師道神話仇陵來加強信眾的崇拜。義祥這個人,他可能也想通過神話自己的方式來讓那些信眾崇拜吧。可他不像仇陵那樣有光輝事跡可以傳頌,隻能把自己變得很神秘以至讓他人摸不清動向,畢竟神仙一樣的人物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若昭垂下眸子點點頭,這個道理說得通。


  但隨之而來的問題就是,如果她不了解天師這個人,就沒有辦法謀劃預防之策。昨夜的天師道祭祀大典已經給她的心頭敲響了警鍾,她不願意看到李唐朝廷治下還有一個如此有野心、有實力而且不受控製的組織。


  那麽,就隻有一個辦法,一個她已經有了初步構想的辦法……


  若昭目光落在杜宇臉上,一張貼滿了濃密的胡子,快看不清他真容的臉上。


  “你治理劍南道東北六州確實很有一套。本宮從劍州綿州方向過來,百姓雖稱不上人人富裕,但在這樣亂局下安居樂業實屬不易。尤其和漢州一比,一州之隔更是高下立判。”


  杜宇搓著手憨笑道:“長公主過獎過獎,都是在下應該的。”


  “那麽……你願意以治理東北六州之心對待整個劍南道數百萬黎民百姓嗎?”


  杜宇突然意識到什麽,他不可思議地看向那個安然斜倚在榻上的女子,就算是談到這樣關乎數百萬百姓命運,關乎巴蜀乃至天下格局的問題,她也依然從容淡靜到保持著和剛剛一模一樣的姿勢,一動不動。


  不過,還未等他開口,若昭接著道:

  “如果你願意,我們之間可以再達成一個交易。”


  她剛剛所有的問題——關河?不過是為了擊破杜宇的心理防線,順便試探一下他的底線。天師義祥?也不過是想看看杜宇和天師道的關係進展到哪一步。這些問題,鋒芒畢露也好,虛與委蛇也好,都是她為了接下來要談的交易埋下的伏筆。


  杜宇張了張嘴,不知道自己剛才腦中一鱗半爪的猜想是否正確。但此事實在幹係重大,他不敢直言相問,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裝傻。


  “我們不是已經達成交易了嗎?我們借兵,長公主殿下和宣王殿下助我們推翻公孫梟……”


  “不,”若昭淡淡打斷了他的顧左右而言他,“那是天師道和宣王的交易。我現在要說的——


  “是我們兩人之間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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