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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異教:荒涼此生

  若昭和杜宇商談許久才結束,他從若昭房中出來的時候,宣王李世默已經站在門口那株葉子有些灰綠的樟樹下,負手等了許久。兩人目光相接,李世默隻是疏離地衝他點點頭,連出於禮貌應付的笑都沒有。


  以杜宇快成精了的察言觀色的能力,他準確捕捉到,當宣王看到他從長公主房中出來的時候,心情不是很好。


  我的宣王殿下啊,您別以這樣的目光看著我,我沒把你家長公主怎麽樣,那位姑奶奶不把小的怎麽樣就不錯了……


  兩人點頭擦肩的一瞬間,杜宇心裏默默腹誹了一大堆。


  李世默自然不知道杜宇的內心戲,在他眼中,杜宇還是很好地保持了孫望之的形象:不拘小節、嬉皮笑臉、油嘴滑舌。


  不理他的,李世默徑直進到若昭房中,倒了杯熱茶,在若昭榻前一如既往熟練地席地而坐。


  大約是斜倚著聊天太久,若昭撐著腦袋的手有點酸。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軟軟地趴在枕頭上,雙臂環抱,腦袋剛好歪著睡在胳膊肘上。在他眼裏,就像一隻乖巧趴著的小貓。


  “和杜宇聊了這麽久,累了吧?”


  累倒不是很累,畢竟這種算計籌謀的事她最擅長,也最能挑動她的神經。不過,說了這麽多話有點渴就是了,杜宇也不知道給她倒個水。若昭偷偷想,在這種問題上,還是她家世默比較貼心。


  她探了個頭,就著世默端來的茶杯,就像小貓喝水一樣小口小口啜飲著。


  喝得差不多了,她又乖乖趴回去,“你也不問問我們聊得如何?”


  “我自然信你。”


  “那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這件事我確沒有多大把握。”


  說罷,若昭沉默地趴在枕頭上,和剛才的姿勢一模一樣,隻是看起來悶悶的,像一隻趴伏著的小貓咪耷拉著毛茸茸的耳朵,不知是在想心事還是在養神。


  李世默也沉默不語,他原本以為若昭要繼續說她和杜宇究竟談了什麽,究竟有哪些風險,結果可能如何。沒想到等了片刻,若昭竟然什麽也沒說。


  不是不信任她,他隻是想順著她的話安慰她,不管她和杜宇商量的事能不能成,他都會和她一起,風雨共擔。


  似乎是察覺到李世默安靜得有些不正常,若昭才意識到,作為謀士,有些事她不能瞞著她的主君。斟酌片刻,她組織著腦中零零碎碎的語言解釋道:

  “在下剛剛和杜宇談的事情,不太光彩,也上不了台麵,更重要的是不一定能成。既然不是板上釘釘的事,拉殿下到這醃臢的局中,有損殿下的名聲,髒了殿下的手,不太妥當。”


  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當她自稱“在下”的時候,便是明明白白說她在做一個謀士該做的事。


  但李世默想,這醃臢事讓她去做,不是一樣會髒了她的手損了她的名聲嗎?憑什麽自己在這裏坐享其成,卻要讓她滿手汙濁衝鋒陷陣?

  他不想讓她這樣!


  可是這句話他沒辦法說出來,李世默甚至閉上眼睛就能猜到,當他說出這番話時,若昭會說什麽——


  “在下是謀士,本來就是替主君做這些醃臢事的,更何況在下的手本來就不幹淨啊……”


  理所當然到他都能猜出她說這話時的神情,讓他無可奈何的神情。


  想到這裏,李世默有些氣短。


  更讓他氣短的是,趴在枕頭上的若昭突然幽幽道:

  “世默,我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女兒家會的吟詩作對、刺繡女紅我更是都不會,我連最基本的下地走路都做不到。如果不讓我替你去做這些醃臢事,我的人生,還有什麽意義呢?”


  聲音荒涼,一如他能望見的,她荒涼的人生。


  若昭啊若昭,你要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他應該像她說的那樣狠下心來,學會她教給他的一切權謀之術,在能夠護好她的同時,讓她去實現這些年她耗盡心血籌謀的事業。


  念及此,他逼著自己看起來無動於衷,聲音都疏離了幾分。


  “莊主誤會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世默……靜候這出好戲。”


  聽到這句話,若昭把頭埋進雙臂環抱之間。她抿嘴笑了,眼角卻止不住滲出淚。


  這樣很好,真的很好。他們之間就應該這樣:有君臣之義、有互相成就的利益,就是不能有——


  情。


  “咚咚咚”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隨著木質敲擊的是風吟清亮幹淨的嗓音:

  “小姐,益州那邊虞讓有要事回稟。”


  唉……還好不是虞讓那個小崽子每次不敲門就進來,不然看到他們之間這般,總說不清。


  虞讓每次闖進來跟炸煙花似的,完全是被當年若昭慣出來的。當初在雲山,若昭處理風波莊事務一向講求效率,各堂堂主有要事匯報不用敲門便可進來——要不是她自己身子寒弱吹不得冷風,她實在是連門都不會關,反正她在房中隻會幹兩件事,要麽喝藥,要麽在書案前處理各類信件文書。


  如今……似乎是有些不同。


  好在風吟在宮裏呆過,這些規矩總還是有的。


  “你進來吧。”


  若昭從雙臂環抱之間抬起頭來,聲音有點啞。坐在地上的李世默一偏頭就能看見,她眼中還未褪去的淚光。


  她哭了……


  是不是他的冷漠傷到她的心了?

  他很想像之前那樣,指腹劃過她冰涼的臉頰,替她慢慢拭去眼角的淚。然後在她的耳邊對她說:

  不怕,我在,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哪兒也不去……


  不過……


  “小姐,啊嗯……宣王殿下?”


  風吟顯然是沒想到李世默也在,更沒有想到的是宣王殿下居然坐在地上,說到一半的話生生噎了片刻。


  李世默隻得從容起身準備出門,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波瀾不驚:

  “既然風姑娘找姑母有事,本王回避一下就是。”


  “啊不不不,”風吟趕緊擺手,又試探性地看向趴在榻上的若昭,“這事可能也和宣王殿下有關,是虞讓說在益州好像看到阿瀾姐的蹤跡了……”


  “阿瀾姐?”


  聽到這三個字,若昭一下子打斷了風吟的話,她也顧不得滿腦子的雜念和酸痛的手,匆忙翻過身,目光灼灼地盯著風吟,剛剛收回去的眼淚頃刻間又溢了滿眼。


  這是自她入蜀以來,除了知道李世默還活著以外最好的消息了。


  “虞讓說他似乎是看到了阿瀾姐,不過他也不太確定,說很像阿瀾姐,但好像又不是,具體的他打算讓血魄把人送過來給小姐看看。”


  說到虞讓發現雪瀾,若昭最先想到的是孫望之。因為幾天前她和李世默剛剛向孫望之施壓,逼著他交出關河。據他們的分析,孫望之此刻應該正在頭疼如何把關河不動聲色“送到”他們麵前,還能不被他們發現孫望之和劍門關伏擊之間的關聯。


  先向他們透露雪瀾的蹤跡,再讓他們透過雪瀾的蹤跡自己找到關河,而且故意讓雪瀾在益州被發現,更是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劍門關伏擊的禍水引向公孫梟。這像是孫望之能想出來的辦法,也正好印證他嫁禍公孫梟的打算。


  但不管是不是和孫望之有關,發現雪瀾的蹤跡至少說明她還活著,進而追查劍門關截殺的始末緣由也就有了線索。若昭不敢不上心,將眼淚如數咽回去之後便下令讓血魄把人先送過來再行商議。


  於是五天後,血魄帶著一個女子到了李若昭和李世默的麵前。


  其實人倒是早就送到了,但是依血魄說,這女子有些奇怪,所以是直接打暈了捆過來的,等她蘇醒還用了兩天的時間。


  雖然人被送過來的時候臉上有不少打鬥和摩擦的傷痕,額頭處還有一塊碩大的淤青,發辮有些散亂,一綹一綹垂下來黏在汗津津的臉上。若昭順著垂落的發絲望去,她看到了和雪瀾一模一樣的輪廓,一模一樣的眉眼,甚至這女子和雪瀾一樣的習慣穿著水藍色的衣裙。


  風吟看到許久未見麵的阿瀾姐,她也顧不得什麽禮儀,正想衝上去和那個女子抱個滿懷。


  沒想到那女子皺著眉頭側了側身,躲過了飛奔而來的風吟。她警惕地打量許久屋中主位坐著的兩個人,又用餘光不動聲色看了看身後的隨時準備製住她的紅衣女子,似乎是在權衡什麽。


  末了,她僵硬地道:


  “阿瀾姐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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