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成都:裂冰

  “這個……”


  不太妥當吧,孤鸞畢竟武功好,底細還不是那麽清楚。萬一出了點事,我們在外麵照應不過來。


  雪瀾剛想說些什麽勸阻一下自家主子,後來又實在了解她這說一不二的個性,囁嚅著咽了回去。


  “沒事,我想孤鸞兄弟也有很多話要問我們吧,嗯?”


  孤鸞對此刻的局勢確實迷茫,對上那個輪椅上女子意味深長的一笑,他點點頭。


  雪瀾招呼著其他人退下,合上門的瞬間,若昭衝她偏著頭眨了下眼。


  屋中兩人一時無話。


  若昭繼續喝茶吃點心看風景,把孤鸞一人晾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平日裏隻管打打殺殺,麵見貴人什麽的一概不懂。約莫是站著太久一句話不說還是覺得有些失禮,他斟酌著用語開口:

  “嗯……這位小姐,您應該就是長姐的主子,不知找在下所為何事?”


  許是估計待會兒有一場硬仗要打,若昭難得把一塊酥皮點心吃完,優雅地撣撣手上的酥皮屑。端起杯中清苦的茶水洗了洗口中的甜膩,撐著腦袋滿麵微笑如春風地看著他,慢慢悠悠,又輕描淡寫道:


  “宣王殿下還活著的消息傳給王朝貴了吧?”


  孤鸞瞳孔驟然一縮,隨即掩蓋眼中的那抹異色。


  “什麽?”


  若昭不理會他的裝傻,話鋒一轉:

  “你替王朝貴殺了多少人?”


  再一次被逼問,孤鸞的應對要從容許多,他埋首行禮,語氣又客氣又疏離,仿佛在聽一個天外奇談的故事。


  “這位小姐的意思,在下不懂。”


  “前吏部尚書鄭光弼是你殺的吧?”


  “小姐隻怕是哪裏誤會了……”


  “後來你還打算暗殺祠部郎中韓晟?”


  “小姐認錯人了。”


  打太極麽?打了這麽久,也不嫌累得慌。


  若昭收回撐著腦袋的胳膊肘,覺得該嚇唬的也嚇唬夠了,她理理裙擺,好整以暇道:


  “隆平十一年十一月初二夜裏,你暗入新任祠部郎中韓晟宅中意欲行刺殺之事,是你的師妹蕭岄出手阻止了你。你打傷了你的師妹,卻被後來的一個劍客所傷——


  “月汐。”


  若昭頓了頓,“不巧,她是我派去的。”


  孤鸞那張冷漠陰鬱的臉頃刻間一僵,就像窗戶上結了一層硬而薄的霜,卻在一瞬間凍硬、開裂,疏疏落落地碎了一地。


  “你……”


  月汐是風波莊頭號殺手,所以你是……


  風波莊莊主?

  關中地區大名鼎鼎的風波莊莊主,是你?

  似是看出來孤鸞所想,若昭頷首。


  孤鸞幾乎是下意識地向身後的門看去,那扇剛剛合上的木門的背後,消失的一個人影。


  長姐呢?長姐是她的奴婢,定然也是風波莊的人,長姐知道他這些年的所作所為嗎?


  仿佛再一次看穿他的想法,若昭慢慢和他把這個道理掰扯清楚。


  “阿瀾姐並不知道你是誰的人,也不知道你究竟幹了什麽。但她歸根到底是雪晴的同胞姐姐,如果她知道了這些年你幹的醃臢事,你覺得……她會允許自家妹妹嫁給你麽?雪晴孤苦無依漂泊二十一年,如今好容易找到她姐姐。所謂長姐如母,你們的感情沒有得到姐姐的同意,她與你,總歸會生出些芥蒂吧?”


  是嗬,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雪晴這二十一年來風餐露宿,人世冷漠都嚐盡了,唯有年幼時與姐姐那點零星的記憶於她而言是暖的。不然,她怎會執意走上這條險路,鮮血淋漓,死不旋踵。


  孤鸞咬著牙關痛苦地閉上眼,再睜開的時候剛才還拘謹有禮的目光隻剩下決絕的寒意,他能清晰地感覺佩劍硌著腰的存在。


  如果此刻出劍足夠快,快到麵前這個女人來不及出聲,是不是就可以……


  殺人滅口。


  反正宣王殿下的消息已經傳給了自家主子,按照約定他應該能見上雪晴一麵,到時候就是拚盡全力也要把她帶走。至於長姐,對不起就對不起吧。


  我會照顧好雪晴的。


  孤鸞心下正在把後招方方麵麵想全,若昭一盆涼水便潑了過來。


  “你在想殺人滅口?恕我直言,這個想法,很蠢。”


  若昭輕咳一聲,一個血紅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孤鸞身後。


  “介紹一下,這位是血魄。阿汐的下屬,也算是半個徒弟吧。風波莊有些殺人越貨的生意,犯不著月汐出手的,血魄代勞。”


  適才她與雪瀾的對視,便是安排血魄暗中潛入這間屋子。阿瀾姐自安和元年跟著她至今已有十三年,兩人的默契自然非一般可比。


  孤鸞餘光微微掃過斜後方那團血色的影子,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就出現在這間屋子,可見其人武功之高。既然是月汐的徒弟,江湖上傳月汐本就以輕盈飄逸的功法著稱,有這樣隨風潛入的本事,不足為奇。


  他權衡著在這樣一個人眼皮下出手有多大勝算?


  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的小九九頃刻間破裂。


  “孤鸞,你不想見雪晴了麽?”


  “你知道她在哪兒?”


  這是若昭唯一拿不準的地方。在確信雪晴孤鸞與王朝貴的關係後,她就大致明白,王朝貴多半在節度使府埋下了自己的勢力,雪晴應該就是其中一個。甚至還可以大膽猜測,雪晴應該是王朝貴一方的勢力用於控製孤鸞的人質。但雪晴急於擺脫人質的身份試圖逃跑時,被血魄當做雪瀾抓到她身邊,陰差陽錯地跟著她又進了節度使府。


  而她入節度使府那天雪晴的消失,是因為被這些人發現蹤跡之後,又以孤鸞為要挾把雪晴帶走。


  人質落回到王朝貴一方的手裏,雖然於局勢不妙,但至少雪晴的安危不足擔憂。隻要他們還需要孤鸞這一個棋子,就必然會保證雪晴的安全。


  這也是她這些天放下搜尋雪晴的這檔子事,轉而四處探究公孫嘉禾與杜宇的原因。


  “我見過她。”


  若昭斟酌著,她也在權衡說出多少實話,能換取孤鸞信任。


  “實話和你說吧,阿瀾姐失蹤後,我派人四處搜尋她的蹤跡。沒想到意外找到和阿瀾姐長得一模一樣的雪晴,也就知道了她還有一個同胞妹妹的存在。


  “但我的最終目標是益州的劍南道節度使府,所以不得不帶著她去那個地方。就在我們入節度使府的當天夜裏,她失蹤了。”


  “你們怎麽能帶著她回到那種地方!”


  回……到?


  “什麽叫做回到?”


  在脫口而出的一瞬間,孤鸞就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既然已經知道麵前這個女子來路不簡單,就決不能輕易著了她的道。他反複理了理自己的思緒,把心頭的焦躁強壓下去,反問道:

  “你說的這些,有證據嗎?”


  若昭歎氣。


  “沒有證據。但你不也走投無路了麽?我猜,你的打算是,宣王殿下如今大張旗鼓出現在成都城,你已經把這個消息傳回去了,並且希望以此來見雪晴一麵,趁這個機會帶她逃走。”


  孤鸞不語。


  若昭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他的回應,隻得繼續把他不願設想的結局說出來。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我能猜得到,王朝貴和他的手下也能猜到,他們會給你見雪晴的機會嗎?

  “而且,雪晴就是確信他們不可能給你們見麵的機會,才會在之前想方設法逃脫,最後才會意外落到我手裏的。”


  條條道理,字字誅心。


  對麵似毫無動靜,若昭還想再添一把火。


  卻見堂堂七尺男兒撲通一聲跪下,伏地後的說話聲已經帶上喑啞的哭腔。


  “求求你救救她,你們風波莊那麽大的本事,一定有辦法救救她的,對嗎?她落到那個畜生手裏,會生不如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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