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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1章 春獵:暗流湧動

  接下來的路沈青綰就並沒有那麽熟悉了。過涼州再經甘州肅州,再到盛唐時期國勢瀕臨的安西都護府地帶。荒漠越深,眼見的全是黃白色的沙子漫天,風稍稍大些,便能吃了個滿嘴粗糲的沙。


  皮膚也幹裂得嚇人,原本光滑的手背裂開雪白的細細的小口,粉嫩的皮肉露了出來,偶爾還有滲出的血絲。


  與荒漠相配的還有夜間的極寒,越往西北,風沙越大,夜間的風真的能吹得滴水成冰。


  滴水成冰也不太準確,西北荒漠地帶,一滴水也沒有。寒氣是直接滲入骨子裏的,紮得心冷得發顫。


  沈青綰原本以為已對大唐再無流連,該斷不斷的都不得不斷了。然而當她站在四處戈壁的時候,舉目無親的感覺依舊將她牢牢包裹。


  全然陌生的語言,全然陌生的天氣,甚至與習慣的唐曆全然不同的日期,身體是不會撒謊的,被這片全然不同的土地和土地上的人排斥的感覺,無處不在地提醒她是這方土地上的異鄉客。


  向西一路走了將近一個多月,如果按照唐曆來計算的話,應該已經到了隆平十四年。西突曆比唐曆晚了將近半個月。又因為他們奉太陽曆而大唐行太陰曆,每個月要長上一至兩日,如今還在隆平十三年,也就是必勒格可汗七年徘徊。


  到了的那日據說是新年前夜,暫且按下不表如何處置敗軍之將阿史德。必勒格可汗大擺筵席為自己流落在外二十多年親妹妹接風洗塵。


  所有的筵席都是那一套。敬酒,祝詞,把套上人皮的虛情假意演到極致,各懷心思的人在燈影迷離間自說自話著最合適的戲本。


  因母親為阿史那氏的緣故,必勒格認了李世訓突厥王族子弟的身份,賜姓阿史那。


  結果李世訓在宴席上自告奮勇說“世”字乃李唐字輩,今又回歸故裏,當棄字不用,獨留一個“訓”,稱“阿史那訓”。因突厥王族子弟皆稱“特勤”,旁人皆呼之為“訓特勤”。


  沈青綰還是低眉順目地坐在李世訓的身後。路途一個多月的顛簸,李世訓早已能對答如流,雖說不了什麽複雜的句子,簡單的奉承話還是說得有模有樣。


  自己也在學,但畢竟比不過有母親有老師教還腦子聰明的李世訓,隻能勉強通過旁人的神情語氣猜個大概,嘰哩哇啦的更顯得自己像個局外人。


  相比這種天生腦子轉得快能融入的本事,沈青綰是學不來的。


  真羨慕。


  冊封也沒有她的份,她隻是跟在李世訓背後的那個奴婢,能入席已是莫大的恩典。天亮了,她就應該回到世人對她認知的模樣。


  乖順,服從,膽小,而唯唯諾諾。


  推杯換盞間哥舒玄向她瞟去,看她的眼神頗為探究。


  李世訓笑著搖晃著金酒杯,把哥舒玄的目光如數奉還。


  夜間住宿必勒格早有安排,寵臣哥舒玄還是一如既往地留在牙帳中。為示對李世訓,哦不,阿史那訓的恩典,也該留他住下。等到諸事皆了,他便安心坐在榻上等著有人來伺候。


  西突水少,沒有沐浴的習俗,沈青綰端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水給阿史那訓泡腳。她跪在地上,為自家主子脫去鞋襪,傷口還未結痂的手浸在水裏,為麵前的主子仔仔細細的按腳。


  “阿史那長公主她,還在和可汗敘話,叫我們不必等她了。”


  正被沈青綰掐得舒服,阿史那訓閉上眼睛,感受著一路風餐露宿的疲憊慢慢釋放。


  “你跟哥舒玄也套過近乎了,有什麽收獲?”


  沈青綰開口,手上不敢停。


  “除了上次說的,他對您很是不善意外,其餘的暫時沒有了。信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建立起來的,再給我些日子,會有結果的。倒是明日,可汗要見您,大概就是看看您的本事,談談未來的計劃。趁著可汗看中您,不妨把哥舒玄給您穿小鞋的事,向可汗暗示一二?”


  話聽一半,阿史那訓睜開一隻眼,覷了覷專心跪在地上給他捏腳的小女人。


  “你倒是算盤打得精。巴不得我們打起來,你好隔山觀虎鬥?”


  “不是的。”


  沈青綰把自家主子的腳規規矩矩放進水裏,濕漉漉的手交疊在膝上,整個人伏了下去。


  “我最不願看到的,便是您和他打起來。他若一敗,第一個要斬的便是我。您若有傷,我在這兒無依無靠,頃刻間便能被這些人撕碎。”


  是這個道理。


  阿史那訓腦子轉了一圈,沒什麽問題,又把腳抬到她麵前,懶懶散散道。


  “繼續。”


  這頭談話的主角哥舒玄,正披著一件垂地的狐裘,停在房中高懸的牛皮地圖上。


  大唐西域圖。


  很古老的圖了。那時的大唐尚且有想法有能力經營西域,如今的西域早已淪落西突之手,就連連接西域與關中的河西走廊之地,也成為北燕案板上待宰的魚肉。


  根據這次阿史德作戰留下的訊息,他又用朱筆在這幅地圖上添上幾筆重要的軍備與防禦的信息。加上自己在大唐的眼線,整個長安西北諸鎮的駐軍和防禦,差不多摸了個八成熟。


  可能唯一還不太清楚的地方在靈州朔方鎮。


  不過無所謂了。隆平九年薛家案之後,據說沒人願意接手朔方節度使這個爛攤子,這個地方就這麽爛下來了,最多由涇原節度使田子安分心照應一番。


  想到關鍵處,突然聽見傳來清脆的敲門聲。


  “咚咚”


  “咚咚”


  “咚咚”


  兩聲急促,敲三次,這樣的暗號隻有一個人能敲出來。哥舒玄知道來者是誰,但他此刻並不想見她,垂首在地圖前沉思,一動不動。


  “咚咚”


  “咚咚”


  “咚咚”


  第二次敲,比第一次更急聲音更大。哥舒玄眉峰微蹙,在地圖前打了圈,朝著笨重的大門看了一眼,依舊沒挪動身。


  第三次,聲音已經很是來意不善,敲出的動靜足以驚擾牙帳內的其他人。實在得罪不起這個小祖宗,哥舒玄快速收下牛皮地圖卷在一邊,轉身去開門。


  門外的人似乎正打算敲第四次,就在她高舉小拳頭準備錘下去的時候,門開了。


  小拳頭之下,西域人特有的高眉深目讓門外女子的雙瞳格外深邃,如兩汪碧潭幽深,又似天邊圓月明亮。


  在宴席上端坐可汗之側的可敦,熾俟阿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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