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 西門慶戲耍陳經濟
笑聲未落,西門慶早已一頭撞了進來,一看屋中一片淩亂,倒象是個要搬家的光景,不由得怔在了那裏。
陳經濟急忙領著眾家人上前拜見,將西門慶請到椅子上坐下,西門慶裝傻充愣:“賢婿呀!你這是何意?”
一聽西門慶把“賢婿”二字叫得如此親蜜,陳經濟就不由得打了個哆嗦,心說這幾天我丈人雖然對我不錯,但因我和他女兒並未成婚,或者是暗中還記著李嬌兒那仇,所以言語中隻是以“陳小官兒”來稱呼,今日裏卻怎麽叫起“賢婿”來了?此間必然有詐!
心思電轉,麵子上卻顯得恭敬有加,垂手道:“好教丈人得知。小婿聽到嶽父大人泰山其頹,悲痛欲絕之下,便從東京趕著到清河來吊孝,誰知卻是一場天大的誤會。小婿在府上叨擾了這些日子,承嶽父大人青目,小婿極感盛情。但我父臨行前於我有嚴訓,說讓我諸事完畢,立刻回家,不得延挨時日,因此才收拾了行李,準備明日便向嶽父大人麵辭回東京。”
西門慶一抖手,歎氣道:“這話卻是如何說起?賢婿若這麽走了,豈不是讓陳親家怪我西門慶管待不周嗎?辭行二字,再也休提!再說了,若放你就這麽走了,豈不是辜負了一樁天大的喜事?”
說到後來,西門慶臉上便堆起笑容來,可惜這笑容太過勉強,隔著十裏地都能看出其中的假來。
陳經濟是個乖覺的,一見之下心中狐疑更深,便問道:“嶽父大人口口聲聲說我有喜事,卻不知這喜從何來?”
西門慶大笑著力拍陳經濟的肩,隻可惜他沒練過化骨綿掌,否則陳經濟必死無疑。一邊拍一邊笑道:“你口口聲聲叫我嶽父大人,可見是個孝順的好孩子,我西門慶怎能讓你白叫了去?因此正吩咐家下人等準備,不是明天就是後天,把你和我女兒的婚事熱熱鬧鬧辦一辦!賢婿你說,這不是天大的喜事嗎?哈哈哈哈……”
陳經濟本來已經被西門慶拍了個躬腰曲背,卻隻能忍著五丁開山的痛苦在那裏脅肩諂笑,此時聽到這樁“喜事”,隻驚得他魂飛魄散,“噌”的一下,已經衝破西門慶五指的封鎖跳了起來,好懸就刷新了北宋男子跳高紀錄。
西門慶收回了手,半喜半嗔道:“你這孩子,卻沒有一點兒沉穩,一聽到要成親,就歡喜得跳了起來!此等涵養,豈能放心讓你經辦大事?”
陳經濟暗中早已連珠價般的叫苦,心裏隻是道:“你兒子才歡喜得跳!啊!不對!我名義上是他的女婿,也算是半個兒子!應該說,是你老子才歡喜得跳!”
靈光一閃間,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恍然大悟。西門慶必然是見自己女兒臉上的蛇鱗褪不了了,一時慌了手腳,這時正好自己這個倒黴蛋兒跑到清河來吊孝,那還有什麽說的?趕緊三不值二,就想把他的蛇精女兒推到自己懷裏了。隻要嫁進了陳家,西門慶肩上的擔子自然卸得輕鬆幹淨,就是請醫問藥,也都花的是我陳家的本錢,他西門慶袖手旁觀,還樂得看笑話呢!
陳經濟暗中咬牙:“西門慶啊西門慶!怪不得我爹平日裏就說你難纏,果然是心狠手毒,老謀深算!嘿嘿!不過公子爺我是何等人物,豈能中了你這移禍江東之計?”
心下盤算已定,便整整衣帽,向西門慶拜了一拜,畢恭畢敬地道:“嶽父大人教訓得是!小婿聽得要娶令愛為妻,一時興奮之下,確實得意忘形了,還望嶽父大人恕罪!”
西門慶笑得合不攏嘴:“不罪!不罪!賢婿明天不走了吧?”
陳經濟抬頭正色道:“非也!嶽父大人,小婿明天,是必然要走的!”
西門慶愕然:“這……這卻是怎麽說?你若走了,婚事卻如何辦理?”
陳經濟趕緊道:“嶽父大人稍安勿躁,小婿這一去,卻正是為了婚事啊!”
西門慶沉吟了一下:“哦!我知道了!莫非你是要回東京去領父母之命?這個卻不必擔心!當年你和我女兒訂娃娃親時,早有我和陳親家的首肯,父母之命卻是有了;明日我再把那做媒的文嫂兒喚來,豈不是又得了媒妁之言?這一來名正言順,正好成親!”
他這一大包大攬不要緊,卻把陳經濟急得從嘴巴裏往外冒汗珠子,心中便罵:“他娘的!公子爺我今天是秀才碰上兵,有理講不清!”嘴裏還得把沁出來的汗珠子先咽回去,再恭聲道:“嶽父大人,小婿回東京,除了父母之命外,還有一樁天大的心事。”
西門慶一聽之下倒來了興趣:“什麽心事?”
陳經濟便胡謅起來:“小婿當年,在東京報恩寺佛前許下了一樁心願,若得一佳妻,必要刻苦攻書,待春閨大比,金榜題名,名列頭甲,赴了那簪花之宴,這才白馬迎親,光宗耀祖。”
說了半天,見西門慶興趣不大,突然醒悟:“我光宗耀祖,關他西門家何事?怪不得我在這裏對牛彈琴,他卻在那裏牛不入耳了!”
因此陳經濟話鋒一轉,把話題扯到了西門家身上:“若小婿得中狀元,那時再來清河迎親,卻不是一樁千古佳話?天上紫薇郎,迎娶西門星主的嬌女,將來戲文上想必也是要唱這一出《雙星會》的!那時,清河西門家必然將成為我北宋的名門望族,永垂不朽!”
說到永垂不朽時,陳經濟先向西門慶胯下看了一眼,然後再看他臉上時,卻見西門慶眼波朦朧,似有如癡如醉之意,心下便喜道:“這老殺才中我計了!”
待了半晌,西門慶這才象從夢裏回魂一般,醒了過來,笑著問道:“卻不知賢婿對這狀元一事,卻有幾分把握?”
陳經濟精神一振,欺負西門慶是鄉下土包子,索性便撒開了一吹:“小婿不才,自幼便廣讀經史,博覽文章,但凡是那三墳五典,八索九邱,諸子百家,天文地理,小婿是無一不通,無一不曉。因為這幾年我大宋年號‘大觀’,東京滿城人口順,就把小婿和那太尉高俅之子高衙內合稱為‘大觀雙璧’。以小婿之才,覷那狀元之位,當真如掌上觀紋一般,何足道哉?”
他在這裏吹,西門慶在那裏眉飛色舞,等他吹完後,西門慶便舉手在桌子上“啪”的一聲,拍板道:“好!既然我家賢婿有這等文才,我豈能因一時的男歡女愛,便阻了你的大好前程?明日一早,便當為賢婿踐行才是!卻不知賢婿明日回東京,是走水路還是旱路?”
陳經濟大喜。雖然走水路舒服,但他心下想著越快回東京越好,因此便答道:“小婿準備走旱路。”
西門慶又一拍板道:“好!既然如此,嶽父我這便連夜治辦行裝,明日好送你——和我女兒一起上路!”
一聽此言,陳經濟的心髒“嘣”的一聲,差點心肌梗塞。好不容易回過一口氣,這才在心裏大罵:“不好!這老賊分明是狗急跳牆,要上屋抽梯,趕盡殺絕,不把他那蛇精女兒推給我,他是絕不肯善罷幹休的了!”
情急之下,跳了起來大叫:“嶽父大人,萬萬不可!”
西門慶便笑道:“賢婿何必如此焦急?有話坐下來,慢慢說!”又使喚陳家家人道:“你們這些沒眼色的,見公子滿頭是汗,也不說趕緊端茶倒水,揩汗傳巾,養你們這些廢物何用?”
被他這一呼喝,陳家家人好一番忙亂,侍候著陳經濟擦了汗,喝了水,陳經濟這才哀懇道:“嶽父大人,小姐與我同回東京之事,萬萬做不得!”
西門慶怫然不悅:“我隻說讓我女兒同你一齊去東京拜見公婆,也好讓陳親家得個驚喜,你倒推三阻四起來了!”
陳經濟心頭暗罵:“若我真的帶了你那蛇精女兒回家,我老子驚則驚矣,這喜字卻從何說起?那時節不打我個抬頭見喜,我跟你西門慶的姓!”
其時程顥、程頤兄弟的理學正漸漸流行,陳經濟也學了幾句毛皮,便把什麽“男女授受不親”、“存天理,滅人欲”、“餓死事小,失節事大”都搬了出來,說得西門慶頭暈腦漲。最後那小廝總結道:“若我帶了小姐同上東京,卻是好說不好聽,若有那等小人搬弄是非,鼓動唇舌,毀了小姐一生的名譽,嶽父大人悔之晚矣!”
西門慶一聽之下,倒也瞪著眼睛說不出話來,半晌後才道:“那東京城裏,小人居然如此多?”
陳經濟急得把聖賢的名句都背倒了:“多多多!不多乎哉?多也!”
西門慶抓抓頭:“既然你說那東京城中理學倡明,自然應該小人越來越少才對,怎麽居然越來越多了?當真是奇哉怪也,真叫我可發一笑!”
轉頭見那陳經濟急得要吐血的樣子,心想今天作弄這小廝也夠了,便話風一轉道:“照如此說,若讓我女兒和你一路同行,對我女兒的名譽,是有妨礙的?”
陳經濟把頭點得象雞啄米:“對對對!是是是!”
西門慶便歎了口氣,有氣無力地問道:“那賢婿你何時去中狀元?”
陳經濟一聽大喜,馬上用力猛拍胸脯,差點兒把自己拍出肺炎來:“等過了年,春閨一開,小婿必然大捷!那時定然白馬迎親,成就一段人間佳話……咳咳咳……”
西門慶笑了笑,說道:“既如此,明日一早,十裏長亭,我給賢婿踐行,隻盼賢婿早去早回,我家女兒正是倚門而盼!”
陳經濟咳得說不出話來,隻是連連點頭,心裏卻道:“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娶你的蛇精女兒啊!”這正是:
福喜中間包禍患,失敗內部隱成功。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