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章 鸞轎人遙
在陳家夫妻倆大呼小叫救助兒子的時候,西門慶悄悄從窗前退去了。飛身形出了陳家院子,耳中還能聽到陳氏那惶急的哭叫聲:“我的兒喲!我的兒喲!都是為娘的不好!因為隻生了你一個,就處處順著你的性子,不肯讓你受到半絲兒的不如意!但凡我能忍下心,對你略嚴厲些兒,你也不至於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了!我的兒喲!溺子如殺子!溺子如殺子啊!蒼天菩薩,你們靈靈驗驗,就收了我老婆子這條命,換回我兒子來吧!”
又聽陳洪哽咽著喝道:“我說!你哭的這是些甚麽?咱家孩兒,還沒死呢!再這樣哭下去,好人,也要讓你這婆子馬子給哭死了!——你且撩開孩兒被單子,我給他擦擦!”
西門慶在夜色中哼了一聲,暗道:“沒死?也快了!”聽到街道上更聲漸近,西門慶一旋身,隱入了黑暗裏。
悄無聲息地回到了自己投宿的那家客棧客房,西門慶躺在床上,暗中思忖:“嬌兒的大仇,已經算是報了!再爛上兩個月,陳經濟那小廝變了鬼也是個醃臢齷齪的貨色,他就是死了也不得好去處!”
又想到陳洪夫妻兩個的話來,忍不住心中又是一陣憤怒:“兒子已經遭了報應,這兩口子還不知悔悟,竟然還想著害人,要吃甚麽人血饅頭!好吧!終有一天,吃喝人血的豺狼會被覺醒過來的眾人齊心打死,屍骨無存!”
發了半天狠,突然啞然失笑:“為甚麽我此刻會這般憤懣?隻不過是因為滿心裏醞釀著要殺人,誰知事到臨頭,卻省了下手的工夫!殺氣發泄不出來,所以才暴躁了些!”
靜心凝氣,做了一會兒吐納功夫,待心神鎮定後,西門慶暗中思忖道:“陳經濟那小廝罪有應得,兩三個月後必死無救,也不用去管他了!民間無主,天下有饑的讖語,還有晁蓋哥哥和宋江那黑廝的流言,也都播布出去了,這東京城中,已經沒甚麽值得留戀的東西了,明日給月娘和女兒小鳳買辦些好玩的做禮物,妥當了就回梁山泊!”
又想到:“若宋江那黑廝是個省事的,五月底他就不會在潯陽樓上寫反詩了。不過以那等誌大才疏、羊質虎皮的奸雄,想要他省事?嘿嘿!豈不是緣木求魚之想?”
想著想著,居然就睡著了。
第二天,西門慶一早起來,收拾了賣卜的布招兒,結帳出了客棧,便往城中最繁華的天漢州橋而來。先去書鋪子裏買了些《齊民要術》之類的書,又挑了家最大的“天香樓”買了些胭脂水粉,都把來裝在褡褳裏。
正要再買些錦緞花繡時,突然間心神一動,感覺到有兩道專注的目光,正落在自己後背上。
武功練到西門慶這般精深處,全身上下,各處都有靈覺感應,一般人想要不動聲色地跟蹤他,那是癡人說夢。察覺到背後那一縷眼光的尖利後,西門慶暗中冷笑了一個,頭也不向那邊轉一下,隻是提了測字的布招兒,一轉身拐進了旁邊的一座酒樓。
樓高三層,西門慶拔腿就往樓上闖去,早有小二哥上前招呼:“先生您好!咱們都城酒肆有規矩,但凡入店,不可輕易登樓上閣,恐飲宴淺短。如買酒不多,則隻就樓下散坐,謂之門床馬道是也!”
西門慶笑道:“小二哥,你卻不知,小生這幾日正行著財運,囊中收獲頗豐,今日便要在這酒樓之上,好生買醉一番,豈肯入酒樓而空歸去?”
小二哥聽了,滿臉堆笑:“倒是小的不該,掃了先生的流觴的雅興。先生這便請上樓,自有人招呼!”
西門慶笑著向他點了點頭,手挽布招兒,象個開路神一樣,直上二樓去了。心中卻想道:“到底是繁華的東京,連酒樓中的一個小二,也如此談吐風雅。”
這座酒樓,南北向是天井,兩邊都是小閣子包房。西門慶揀了一間臨街無人的閣子進去,早有另一小二哥手執箸紙,上前侍候,問西門慶菜點何名。
西門慶便或溫或整,或冷或熱,或絕冷、精澆、膘澆之類,點了好幾道菜,又要了一壇有勁道的好酒,那小二哥一一紀錄,高聲唱念,報與局內。當局的鐺頭高高吆喝一聲:“著案訖!”然後便鍋碗瓢盆叮當作響,廚子們忙碌起來。
等行菜之時,西門慶便隨手推開窗子,向樓下四下裏打量。卻見酒樓前的脂粉鋪前停著五頂轎子,四頂小轎都已經掀開轎簾,隻有中間一頂鸞轎還是低垂著轎簾,西門慶心中一動,暗道:“是了!剛才那道盯我的目光,就是從這頂鸞轎裏出來的!”
當下點手向伺侯的小二哥一招,小二哥馬上過來,笑問道:“卻不知先生有何吩咐?”
西門慶指著樓下的轎子問道:“這是誰家的女眷?竟然如此豪奢?五頂轎子擋住了當路,還有十幾二十號豪奴把住前後,禁止通行,這還有王法嗎?”
小二哥伸頭向樓下一張,馬上把脖子一縮,人都矮了三寸。他急忙將西門慶一拉,低聲道:“先生且小心。那些頂轎子,可不是咱們得罪得起的!中間那頂鸞轎,坐著的必是相府的孫小姐,莫說是封路了,就是把兩邊的房子拆了去,又有誰敢說個不字?”
西門慶沉吟道:“孫小姐?哪個孫小姐?本朝宰執裏,可沒個姓孫的啊?”
小二哥便道:“先生且休要亂說,小心招來禍事。這孫小姐,是蔡相爺的孫女,樞密直學士蔡攸的女兒,所以才叫孫小姐,哪裏是甚麽姓孫的人家了?”
西門慶便點頭道:“哦!原來是蔡小姐。”
小二哥便笑道:“這位蔡家的孫小姐,倒是個心善的,平時也不仗勢欺人。隻是蔡相爺寵愛這位孫小姐,因此舉動間才加倍的小心謹慎。封完路,這位孫小姐必然派人來謝打擾,先生坐著瞧便是。”
西門慶點頭,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這正是:
昔年畫像思君苦,今日凝眸為誰癡?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