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六章 吳用的算計
一場歡宴之後,眾人都散,宋江帶了花榮回到自己寨中,細細地問起了赴會之事。
聽花榮說西門慶如何維護自己名聲之時,宋江冷笑道:“好一個西門慶!他口中雖然不說我一句短長,但字字句句間,分明是將我宋江置身於爐火之上!哼!其心不堪!”
花榮聽了諫道:“公明哥哥,西門慶哥哥未必是這等小人!若他心中真與哥哥為敵,當日何必馳援千裏,往江州去救哥哥性命?”
宋江聽花榮替西門慶辯解,心中好生不悅,但還是按捺著性子說道:“花榮賢弟,西門慶那廝心中險惡,你哪裏曉得?當日他救我,皆因他是梁山寨主,我是江州囚徒,我與他之間無甚利害關係,因此才故作姿態,顯示出一派江湖義氣來邀取名譽;今日我上了梁山,位列於他之上,他背地裏便如鯁在喉,千方百計的排擠於我,就象排擠吳軍師、公孫勝道長那樣。公孫勝道長定是看破了他的野心,羞與其人為伍,這才悄然隱退——哼哼!人為了一個‘權’字,甚麽心生不出來?甚麽事做不出來?”
花榮聽著,瞠目結舌,半晌才道:“哥哥何出此言?未免太多心了吧?……”
宋江負氣道:“兄弟你因何不信?他若對我心存善意,那日也不會劈麵一磚,將我幾乎打死了!”
花榮聽了歎氣道:“哥哥,你好糊塗!那日你被千年狐妖上身,迷了本性,眾兄弟有目共睹,西門慶哥哥是為了解救於你,這才施展破邪法力,並非故意拿磚打你……”
宋江氣得七竅生煙,大喝道:“甚麽狐妖上身?那日分明是……”一時情急之下,好懸將自家裝神弄鬼之事暴露出來。但轉念一想,花榮是個眼裏不揉沙子的性子,若真現出自己本性原形,隻怕他理解自家深意之前,反倒要將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看得小了——世上之人,並非每個都象吳用吳學究那般睿智啊!
一時間意興索然,宋江揮了揮手,黯然道:“兄弟,你下去吧!哥哥今日和你說的,都是金玉良言,你若不聽,日後終究有在西門慶那廝手上吃虧的時候!”
花榮見宋江臉色不善,心中嘀咕,也不敢再打擾他,隻好退了出來,暗自悶悶不樂,思量道:“公明哥哥自從上了梁山坐了第二把金交椅之後,似乎就有些變了!公明哥哥號稱鄆城及時雨,是了不起的英雄;四泉哥哥號稱清河西門慶,也是一位不世出的英雄。天地之大,何以容不下兩個英雄?唉!也罷!是是非非,我睜大眼睛看著便是!”
正鬱悶著往自己家中走,卻迎頭碰上了神行太保戴宗。戴宗便問道:“花榮賢弟,你臉色這般難看,卻撞上了甚麽事情?”
花榮見了戴宗,精神一振,急忙一把揪住,說道:“戴宗哥哥,請你這回上薊州,無論如何,也要將入雲龍公孫勝道長給請回來!”
戴宗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詫異道:“兄弟這是怎的說?”
花榮便蹙起眉頭歎氣道:“方才公明哥哥跟我說話時,說到當日九天玄女廟中之事,神態間似乎又有些不對……這個,小弟恐怕是公明哥哥身上邪氣未盡。想那公孫勝道長遣得好邪,因此請回他來,再與公明哥哥一副符水吃,必然是包好的!”
戴宗聽著,聳然動容,便連聲答應道:“花榮賢弟盡管放心,此事全包在我身上!公明哥哥喚我有事,我且進去,看看他臉上的氣色如何!”
於是戴宗與花榮作別,進了宋江房中,聽宋江訓示道:“戴宗兄弟,你此去遼國薊州,卻要處處留心,若有道上英雄好漢,機緣巧合時便可加意籠絡,賺上梁山來,正好與哥哥我做個臂膀。”
戴宗唯唯,兩隻眼睛隻是在宋江麵上來回逡巡,看來看去把宋江看毛了,問道:“兄弟,我臉上卻有何物?”
戴宗急忙擺手道:“沒有!沒甚麽!”
宋江於是揮手道:“既然沒甚麽了,兄弟便下去吧!明日早行,路上卻要仔細。”
見戴宗退下,宋江便急忙捧過鏡子來,翻來覆去,把自家的臉端詳幾遍,最後自言自語道:“奇怪!我臉上確實沒甚麽東西哇!戴宗兄弟卻在看些甚麽?不過,看來看去,我宋江都是有型兼靚仔……”
正陶醉間,卻聽敲門聲細碎,宋江急忙閃電般將鏡子歸位,麵上的尊嚴之色厚得刀刮不去,沉聲道:“是哪個?”
卻聽吳用的聲音悠悠響起:“公明哥哥,是小弟吳加亮前來拜訪!”
宋江鬆了一口氣,急忙道:“原來是軍師來了!快快有請!”說著親自上前應門,將吳用接了進來。
吳用察言觀色之下,便笑言道:“哥哥何故少樂?”
宋江倒長歎一聲,擊案道:“唉!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而已!”
吳用便端正了麵色,問道:“哥哥為何心憂?”
宋江搖頭歎息:“我隻憂,再過得數年,這梁山卻成何人之天下!”
吳用便緩緩點頭道:“原來——哥哥是在擔憂那西門之人!”
宋江恨恨地一點頭,說道:“正是!說句公道話,此人才情實有,卻全無忠君報效之心!你看他說的話,做的事,所謀甚大,卻全是往邪路上去!長此以往,梁山休矣!”
吳用便附和道:“正是!此人自上山以來,便四下屯田收攏流民,又開通商路,聚積糧草輜重,偏他又頗有義名,借此收道上豪傑之心——如此言行,實非臣子之道!哪兒象你我兄弟,雖然身入梁山,卻是心懷朝廷,隻盼有朝一日,能金雞放赦,受了招安,那時為國出力,也得個封妻蔭子,青史留名——若讓西門慶那廝再這般胡作下去,必然壞了你我兄弟的大事!”
宋江頹然道:“軍師是我知音,見得甚是!隻可恨宋江才疏學淺,空坐著山寨第二把金交椅,卻阻不得其人行事!唉!可歎我如今,上不得盡忠朝廷,下卻又受製於小人——老天待我宋公明何其薄也!”
吳用急忙勸道:“公明哥哥何必如此頹唐?小弟不才,今有一番計較在此。哥哥且附耳來!”說著,在宋江耳邊,嘀嘀叨、嘀嘀叨,嘰咕了半天。
宋江聽了,沉吟半天,躊躇道:“軍師這番布置……恕宋江愚鈍,卻看不出精妙之處來。”
吳用聽了傲然一笑,悠然道:“連哥哥身在局中,尚不明小弟之意,可見小弟此計中隱晦之意。哥哥請看——”
說著,吳用順手抄起桌上毛筆,寫了三個字出來。宋江看了,思忖半天,突然恍然大悟,不由得拍案叫絕起來。
吳用笑道:“小弟此計變動處,卻是九虛一實,且看那西門慶如何應對!他若計較起來,卻正好在眾兄弟麵前暴露了其人爭權奪利的真麵目;他若不計較,豈不令他手下那人心寒?其人陣營中若陣腳自亂,你我兄弟正好招降納順,從中取利!”
宋江喜道:“軍師果然是智多星!有你相助,咱們兄弟大事必成!”
吳用謙道:“公明哥哥忒也抬舉我了。此計你我再詳細推敲幾日,等時機一到,便可實行。”
二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這正是:
上下同欲多致勝,兄弟鬩牆少成功。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