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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九章 對陣

  孫立聽了顧大嫂之言,心中大奇,便問道:“我話中隻對了一半?卻不知是哪一半錯了,還望弟妹明言。”


  顧大嫂便恨道:“伯伯言中,誇三奇公子是人中龍鳳,我就無話說——但那宋江是個甚麽東西?掐吧掐吧不夠一碟子,摁吧摁吧不夠一碗,憑他也配稱人中龍鳳?”


  鄒潤聽著,便先不自在起來,插口道:“孫家嫂子,話卻不能這麽說。常言道人不可貌相,宋公明哥哥雖然生得矮了些,但卻是全山東道上有口皆碑的及時雨,如何稱不得人中龍鳳?”


  顧大嫂聽著鄒潤半是駁回半是質問的言語,雖然她性子火爆,此時卻不生氣,而是溫言道:“鄒潤兄弟,你雖然頭上生了個腫角,為人卻是光明磊落,比那宋公明可強得太多了。嫂子方才那一番言語,卻不是影射你,你休要多心。”


  鄒潤被顧大嫂說得滿臉通紅,急忙搖手道:“孫家嫂子哪裏話?小弟是甚麽材料?怎能比得上及時雨宋公明哥哥?孫家嫂子未必忒抬舉俺了!”


  顧大嫂便歎了口氣,說道:“今日大家都在,我便當麵把話說開,也免得你們拿著泥鰍當真龍,日後受了蒙哄,吃了暗算。昨日三奇公子與我等見麵時,眼神清正,真乃胸襟磊落之壯士;而方才宋江見咱們時,那兩隻眼睛卻跟害了饞癆一樣,隻在大嫂的臉麵上轉,學那等小家子婦人以眉眼瞅人——朋友妻,不可欺!這宋江如此放肆,算甚麽及時雨?說甚麽人中龍鳳?我當時便想發作,但初來乍到,也隻能先忍了這口氣,因此才帶著大嫂避了回來!”


  孫立的妻室樂大娘子是鐵叫子樂和的姐姐,樂和是個美男子,樂大娘子更是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兒,人又賢淑,孫立敬愛她,甚至不肯納妾。今日聽到宋公明竟然暗中對妻子如此無禮,心頭火往上撞,一張淡黃臉上象八月十五的燈籠一樣泛起忿怒的暈紅來。


  其他人聽著,也是驚怒交集,一時間麵麵相覷。大家相見宋江時,敬重他的名頭,皆是低頭行禮,莫敢仰視,誰知宋江竟然是這等人!若不是顧大嫂精細,眾人豈不是要永遠被蒙在鼓裏?


  鄒潤直跳了起來,恨道:“平日裏隻把他當好漢,誰知卻是畜牲!我想起來了——當初他在鄆城縣養了個小娘兒叫閻婆惜的,就是他好色的樣範兒!隻恨咱們招子不亮,被他欺哄了!世上勒不緊自己褲腰帶的男人,能有幾個好貨?”


  鄒淵冷冷地道:“被欺哄了的,又何止咱們?全天下英雄好漢中,識得他假麵的又有幾個?”


  解珍解寶是老實憨厚人,此時雖然不說話,但卻把手中的雙股鋼叉捏得中“嘎嘎”直響。


  顧大嫂道:“說起那閻婆惜,我卻有個計較。自古英雄愛美人,原本天經地義。象三奇公子愛李嬌兒,世間千萬人道好;伯伯敬重大嫂,一家子和和美美,這都是英雄好漢的行徑。但那宋江把人家姑娘包占住了,莫說是妻,連個妾的名分都沒有,這豈是好漢做事的道理?人家姑娘在他身上沒有指望,便自己尋了個男人,若這宋江真是個有氣度的,便當成人之美才是,誰知他卻把人家姑娘給殺了!嘿嘿!好一個及時雨!老娘生平響快,眼裏卻安不得這等人!”


  孫立聽著眾人言語,臉上越來越黑,終於恨聲道:“宋江這黑廝……”


  這時樂大娘子拉住了丈夫的手,淡淡地說道:“大家都低聲些兒,仔細隔牆有耳。世間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在所多有,咱們既然有幸,能看穿其人的真麵目,以後便遠著他些兒,便是咱們的福。”


  孫新也勸哥哥道:“咱們弟兄上梁山,衝的不是他宋公明,而是楊林、鄧飛、石勇,是三奇公子西門慶哥哥!這宋公明,今天咱們兄弟將他當個屁放了便是,日後他若不來生事還則罷了,若有甚麽不軌,咱們兄弟眼睛認得他,鞭槍卻認不得他!”


  孫立吐了一口濁氣,緩緩點頭,環視著眾人道:“眾家兄弟,人若想不受欺侮,須當自立才是!眼前這祝家莊,就是個咱們立功建業的機會!隻消在這裏立下大功,日後上了梁山,腰杆也硬!廢話少說,咱們這便動起來吧!”


  眾人齊應了一聲,收拾了應用物事,蜂擁出營而去,準備依計行事。


  祝家莊上,此時也是一片熱火朝天,數百莊丁正做著交兵見仗的準備。皆因探馬探到梁山泊有援兵開到,祝氏三傑吩咐下來,要趁敵人立足未穩,先給予迎頭痛擊,莊裏方才這般喧嘩。


  這些天祝家莊對陣梁山,連連得勝,手到擒賊,眾人不免便有些興頭起來。祝龍這時便笑道:“兒郎們已經準備停當了,哪一個兄弟願意自告奮勇,去衝頭陣?”


  一丈青扈三娘前日交鋒,當場活捉了矮腳虎王英,正是得勝的狸貓兒歡似虎一般,此時聽到祝龍點將,便搶先出列道:“哥哥,小妹不才,願前去挫動梁山銳氣!”


  祝龍知道這個未過門的三弟妹好武藝,人又精明乖覺,她去前方觀敵瞭陣,卻是最好不過。當下點頭道:“既是賢妹有心,我便與你三百精銳人馬,往前敵走一遭兒……”


  話未說完,卻聽莊前連聲炮響,早有麵帶驚惶的莊丁來報:“梁山人馬已經開到莊前,有前日英雄會上露臉的呂方郭盛,雙箭齊發,將繡有‘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西門’字樣的白旗射落!”


  眾人聽了,都怒了起來,祝龍卻哈哈大笑:“我還未去尋他,他便前來作死!賊人為頭的是哪一個?”


  莊丁惶恐道:“看認軍旗上,領軍的總大將卻是那個三奇公子西門慶!”


  祝龍大喜道:“果然是他!三奇公子卻是個明白人,比那宋江可要強多了,待我親自去和他說話!”


  扈三娘聽得是聞名已久的西門慶來了,好奇心一時按捺不住,便向祝龍道:“哥哥是三莊之望,豈可紆尊降貴,去與敵人交言?還是待小妹去將那西門慶捉了來,讓哥哥高座向他問話!”


  祝龍聽了,搖頭笑道:“賢妹有所不知,這西門慶卻非前日那宋江可比。此人身懷絕藝,腹有良謀,連欒師傅都對他忌憚三分,賢妹切不可小覷了他!”


  扈三娘心道:“誰小覷他,我也不會小覷他啊!”口中卻道:“哥哥休長他人誌氣,滅自家威風!都說三奇公子如何了得,小妹卻是不信。我這便出陣去瞧個虛實,看那名震天下的西門慶,是不是真有三頭六臂!”說著披風一甩,滿廳香風飄蕩,人已經搶出廳外去了。


  小郎君祝彪心中,此時卻是酸味彌漫。他這些天雖和扈三娘朝夕相對,卻想要拿足男子漢大丈夫的身份,整天孤芳自賞地仰起了臉,等閑不與扈三娘說一句話,隻盼著佳人被自己的傲骨英風所折,就此拜倒在自己的戰裙之下。誰知這幾天扈三娘擒將立功,反倒把祝彪比了下去,三公子心中的鬱悶,那自是不用說了。


  偏偏今日,自家平生最大的勁敵西門慶卻又來了。扈三娘那小丫頭,一聽西門慶到了,迫不及待的便要貼上去,那等鬼心思瞞得過旁人,豈能瞞得了自己?看著扈三娘風風火火往外走,祝彪隻恨不能攔腰抱住,把臂拖回,卻又唯恐太著形相,反惹人笑,情急之下,飛起無影腳,踢了身邊的二哥祝虎一記。


  祝虎雖然咂不出祝彪滿腔的醋味兒來,但平日裏三弟和扈三娘之間的嗔嗔惱惱,他也見得多了,隻道是三弟關心老婆陣前安危,卻又不好意思當眾說話,這才以迂為直的踹自己一腳,於是祝虎打個哈哈,起身道:“那西門慶卻不象宋江那樣是個好相與的,扈家妹子此去,虧你們放心得下!按我說,咱們還是到莊門那裏,為妹子壓陣的好。扈成兄弟,你意下如何?”


  飛天虎扈成擔心妹子有失,巴不得這一聲兒,急忙起身道:“二哥此言,正中我下懷。”


  祝龍便笑道:“既如此,咱們便往莊前去,給扈家賢妹助威!”


  眾人來到莊門前時,卻見扈三娘正在莊門後的空場上計點出征人馬。祝龍點頭道:“扈家妹子果然仔細!”


  大家上得莊門堞樓,先看到左右兩根新豎的旗杆上,兩截斷繩兀自在風中飄蕩,那兩麵繡有“填平水泊擒晁蓋,踏破梁山捉西門”的旗幟,卻已經飄到了莊外護城河河溝裏,早被泥水漂染得汙了顏色。


  眾人再注目莊外時,卻見那裏擺布得一夥梁山人馬,與前日宋江手下嘍兵大大不同。這隊人馬隻有五百餘人,但行列整齊,人不語,馬不嘶,除了風吹旗掣之外,竟無絲毫喧嘩與兵刃碰撞聲,一股凜冽之威,憑空卷起撲麵而來,砭人心膽。這正是:

  朝廷腐朽輕誌士,草莽興盛練強兵。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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