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三章 笑取鄆州城
當鄆州知府來到門外時,時遷已經開始在旗杆的赤金頂珠上單膝顛毬了,旗杆下雖然千人仰望,但卻是鴉雀無聲,連知府大人前呼後擁地出來時,都沒能讓人們轉過頭看一眼,更不用說聲喏行禮了。
若在平時,自覺失了麵子的知府大人非動無名之怒不可,但今天他卻顧不得生氣,隻是直了眼睛,看著旗杆頂上的時遷把毬踢得不離身子。
漸漸的,知府大人覺得旗杆已經在藍天中消隱了,周圍的人群也已經淡化為虛無,隻有燦爛的陽光在天空中薄薄流動,鋪出一層金以的織毯,而時遷就在那似幻非幻的毯上淩虛微步,縹緲如神人。
此情此景,雖然如夢如幻,但知府大人心中的一個念頭卻是越來越清晰——若虛心籠絡了此人,將他教導以禮節,然後送上京師官家麵前,誰敢說這人不會成為第二個高俅高太尉?若此人得了榮華富貴,自己是他的引薦者,豈不是水漲船高?還怕不青雲直上嗎?
正想到火熱處,卻聽四下裏轟雷般一聲喝彩,卻是時遷耍了個高難度的動作,將毬高高踢起,卻又穩穩接住,當真是驚險不容毫發之差。這等毬技,在平地上或許算不得一流身手,但一到旗杆頂上,卻絕對是化腐朽為神奇了。
乘著時遷歇氣的工夫,知府大人急忙揚聲道:“旗杆頂上的壯士,果然是神仙手段!下官執掌鄆州,今日能有幸得見壯士的神技,三生有幸,三生有幸啊!”
時遷聽到知府之言,再居高臨下一看,卻見一隊青衣小帽的豪奴叢中,簇擁著一個肥頭胖耳,獸麵人形的官衣人,便知道這廝就是鄆州知府了。時遷便賣弄身法,將毬往頭上一頂,單盤腿,兩手合什使個“童子拜觀音”,身子顫顫巍巍隨風亂晃,卻始終在旗杆頂上釘得穩穩的,和頭上的毬一樣就是掉不下來。
知府見時遷朝他行禮,心中大喜,又揚聲道:“壯士,如今你在旗杆頂上臉已露足,等閑的踘蹴之人,哪裏入得了你的眼去?莫如就此罷手,從旗杆上下來吧!下官是結交朋友之人,今日就做個小東,為壯士洗洗旗杆上風塵如何?”
時遷朗聲道:“知府大人有命,小民不敢辭。但小人還有些朋友,此時就在鄆州城中,若小人隨大人去喝酒吃肉,卻將他們丟在一旁不管,卻叫我於心何忍?”
知府聽了更喜,暗想道:“此人如此重情義,我今日若抬舉了他,明日他高官得做、駿馬得騎之時,還會薄待了我嗎?”因此滿臉堆笑,大聲道:“既如此,壯士的朋友,便是本官的朋友,就請一同進府衙飲宴如何?”
時遷聽了,大笑起來,說道:“大人是朝廷命官,可要一言九鼎才是。”
知府便拍著胸膛上滿捧的肥肉睥睨自雄道:“雖說如今官員對百姓朝令夕改乃是常事,但說到公款吃喝,卻是如鐫碑石,那是萬萬不能改易的!”
時遷便道:“既如此,小人便叫我的朋友們一起都來,若人多時,大人卻不可拒而不納。”
知府便笑道:“豈有此理!你那些朋友便有吞食天地的肚量,放著鄆州府庫在此,本官也是容得起,罩得住!”
時遷聽了,大笑著丟開手裏踘蹴之毬,就腰裏拽出閃亮短刀一把,將旗杆頂上掛著旗幟的那根繩子隻一割,那麵大宋的威權之旗便飄飄蕩蕩,直落到下方人群裏去了。眾人哄了一聲,急躲時,卻是你拉我扯,將那麵旗子踩在爛泥裏。
無數人正驚詫時遷為什麽突然發瘋之時,卻見時遷又從懷裏取出另一麵大旗,迎風抖開,明黃的緞子上四個大字光鮮奪目,卻是“替天行道”!眾目睽睽之下看得分明,大家心中正“突”的一翻個兒時,就聽時遷猛喝一聲:“梁山泊好漢全夥在此!”
這一聲如春雷乍展,把鄆州城中人都震得呆了,正不知所措之間,卻見知府大人那邊早搶過幾條大漢,當先一個青年公子,將手中折扇往知府大人肩上一搭,大笑道:“知府大人既然有誌賜飯,梁山西門慶便來拜領!”
猛聽四下裏號炮連天,鄆州知府聽在耳中,真是驚心破膽,不知不覺間,全身便抖得跟篩糠一樣,正猶豫要不要下跪乞命時,就聽麵前西門慶說道:“聽這號炮聲,我梁山人馬已經四麵進城了,大人便是肋生雙翅,也飛不出去,還是趕緊打點府庫,款待我們這些吞食天地的大肚漢才是!”
知府聽得分明,全身上下再尋不出一絲勇氣,膝蓋一軟間,已經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梁山各位爺爺饒命!”
西門慶哈哈一笑,承諾道:“也罷!若你老實,我梁山便留你一命,又有何妨?”
知府聽了大喜,急忙又磕了兩個響頭,恭聲道:“多謝爺爺恩典。”受恩深重之下,聲音卻已經哽咽了。
西門慶伸手將他扶起,笑道:“你既已經降順了,我梁山人馬又何樂多殺?你且四下裏傳令,讓城中人馬速速棄械投降,若有敢負隅頑抗者,莫怪我等不留情麵!”
“下官這就辦!下官這就辦!”宋朝重文抑武,知府一職權重,是地方文武官員之首,各處軍馬都受他節製。此時知府要在梁山好漢麵前表現,一反平日裏人浮於事的作風,文不加點,頃刻便將一紙公文一揮而就。大意是有梁山義士會獵於鄆州,其行義字為先,不驚百姓,為免發生誤會,知府大人公文到處,各處廂軍禁役捕快人等,均要營歸營,寨歸寨,不得妄動生事。若有意圖幸取一己私利的悍將驕卒,敢不奉令者,全家流放雷、瓊等遠惡軍州,遇赦不得放還!
這時城中趕熱鬧的百姓,都已經從震驚中醒悟過來,在梁山人馬的指揮下,各自分流,住在城中的百姓自回自家,城外的百姓則聚在城中廟宇寺觀之中,大家七嘴八舌,都議論梁山好漢臨城之事。這裏離梁山甚近,梁山名聲甚高,百姓也不害怕,隻是有人嗟歎:“來何遲耳?”又有人捶胸頓足:“那位西門慶頭領既承諾饒了貪官,我等就是有冤,也沒處報了!”
百姓疏散後,街道空曠起來,早有書辦師爺將知府倚馬才成的公文複寫幾十份,一一蓋上大印,往四方急遞。這鄆州城的廂軍人等聽到可以免了刀兵,自上而下,無不念佛,稱誦知府英明不絕。
不多時,鄆州事定,各路頭領都到,西門慶便煞有其事地吩咐道:“傳令大軍在城外安營,不可進城擾攘百姓!城中隻留軍法隊巡視,若有人違令,先斬後奏!”呂方郭盛眾人都恭聲應道:“謹遵將令!”肚裏卻是暗暗好笑。
知府聽了,大氣不敢喘一聲兒。卻聽馬蹄聲疾,數騎飛馳而來,到了堂前不等馬匹停穩,馬上一人早已飛身躍下雕鞍,直搶進來伸手揪住知府,叱道:“我兄長何在?!”
眾人看時,隻見此人蛾眉倒豎,好似穆桂之英;杏眼圓睜,宛如花木之蘭。來人非別,正是扈家三娘到了。
扈三娘這一喝聲色俱厲,知府有諸般貪心、利心、嫉妒心、計較心、望高心、侮慢心、狠毒心、殺害心、邪妄心、好色心、無名隱暗之心、種種不善之心——萬心俱備,卻無米粒般大的豪膽,此時被扈三娘當頭一叱,隻嚇得魂飛三千裏,魄散九雲霄,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隨扈三娘進來的欒廷玉聽扈三娘情急之下,問得大失章法,便繼道:“被爾等陷害的扈家人、李家人何在?”
知府一聽,如夢初醒,心裏暗暗叫苦道:“我隻說祝家莊、扈家莊、李家莊三莊共抗梁山泊,卻被梁山打平了祝家莊,梁山劫掠之後,便扯呼而去,留下扈家莊和李家莊,正好我們官府發財。誰知這兩莊的人真跟梁山有首尾!早知如此,便是鬼打著我,我也不敢去招惹他們兩家啊!”
想到膽寒處,知府膝蓋一軟,重新跪趴在地上,大力磕頭。隻是幾下,就把官帽磕裂了。
眾人看得分明,忍不住都笑。西門慶便道:“你這官帽實在酥脆得很,可見是假冒偽劣產品了——有這叩頭的工夫,還不快帶我們往監牢那邊去?若再略遲些兒,苦主惱將起來,要打要殺時,卻是沒人救你!”
知府聽了,沒命地掙挫起來,連滾帶爬地在前帶路。不一時,引眾人到了一處監牢之外,顫聲道:“扈家人和李家人,都在這裏了。”
扈三娘心念哥哥安危,顧不得陰氣森森,穢味撲鼻,當先搶進監牢裏去,欒廷玉和撲天雕李應有舊,也隨後跟了進去。西門慶喝令著把那些獄卒禁子趕在一邊,也進去了。走不得十數步,忍不住便嗔目道:“天下竟有如此黑獄?!”
時遷在旁邊道:“哥哥休怒!如今這世道就是監獄,這些獄中之獄,已不足為奇了!”
西門慶聽了,想起自己穿越前舊事,更是怒氣如沸。這正是:
黑獄積冤埋惡政,明刀掛血斬貪官。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