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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四章 鍘刀陣

  鄆州城中一戶人家,老爹正坐在屋裏箍桶,兒子從屋外興衝衝地進來了。


  “爹!官府出告示,讓咱們帶上鍬鏟,都去城西亂葬崗把那裏平整出來,給鄆州的官兒們修官墓!”


  當爹的把手裏的活計一扔,憤憤地道:“那些黑了心肝的貪官,活著騎在咱們老百姓頭上喝血,死了還要摳掐咱們一把?咱不去!”


  做兒子的卻眉飛色舞:“爹!是活埋啊!”


  “騰”的一下,當爹的跳了起來,急問道:“活埋?可當真?!”


  兒子滿臉興奮之色:“是真的!是真的!官府裏出來的告示,是梁山好漢們貼出來的!官墓一修好,新鮮熱辣就把那些貪官們埋進去了!”


  當爹的拍拍腦袋:“不對呀!梁山西門慶頭領不是說了嗎?不傷那些貪官的性命?”


  兒子做了個鬼臉道:“可是梁山西門慶頭領又說了,梁山人馬固然言而有信,但若是旁人要對付那些貪官,那就跟他們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當爹的聽了大喜:“誰個要對付那群貪官?”


  兒子道:“前些天獨龍崗上扈家莊和李家莊被關進了冤獄,受盡了苦楚,別的不說,光家裏下人媳婦就上吊碰頭了十好幾個!如今他們被梁山好漢們救了出來,哪裏放這些貪官汙吏得過?梁山的好漢們也說了,扈家李家不是他們梁山上的人,不歸他們管,這兩家想幹什麽,梁山人馬也隻好白看兩眼!”


  當爹的聽著重重點頭,然後從門後扛了鍬鏟,對兒子說道:“走!就算是耽擱了春耕,這墓咱也幫著修定了!”


  鄆州城中,當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黑壓壓數萬百姓,扛著鍬鏟,推著獨輪車,踐踏起滿天的黃塵,將紅彤彤的日頭都遮住了,笑語歡歌中人民蜂擁向城西的亂葬崗子,那聲音象山呼海嘯一樣。本來鄆州各處廂軍聽到梁山要收拾貪官的風聲,唯恐梁山折騰到他們頭上,想要炸營,結果一出門就看到這洪流一般的人民隊伍,當場嚇尿,就此龜縮起來發抖,再不敢稍動。


  亂葬崗子上,鄆州百姓們喊著號子,以神奇的速度硬是在這猶有春寒的地皮上刨出一個千人坑來,一車車的生石灰被推了來,在坑邊待命,萬眾的眼睛看著這些雪白雪白的石灰,最終從白裏看出濃烈厚重的殷紅來。


  一群群的貪官汙吏和他們的家小被推了上來,看著那個大坑張開了不祥的巨嘴磨牙霍霍,現場哭聲震天。周遭的百姓們冷漠地看著這一切,最麻木的臉上這時也掛上了快意,他們這些年受夠了這些蛆蟲的鑽蝕,現在總算等到了它們受報應的一天,縱有再慈悲的寬容心腸,也不會往這些作惡多端的畜牲們身上濫使!

  崗子上,撲天雕李應白著臉拉著飛天虎扈成,隻道:“好兄弟,這事隻怕做不得!”


  扈成在黑獄裏被打得遍體鱗傷,此時全仗著妹妹扶持,方能站立。他看著李應,嘿嘿地慘笑著,血絲一縷縷地從包紮著臉上傷口的紗布裏滲出來,連說話的聲音都顯得甕聲甕氣,象修羅一樣,再不是平日裏那個寬厚的青年。


  “李應大哥,事到如今,你我兩家,還有回頭的餘地嗎?這世道,房是招牌地是累,攢下銅錢成了催命的鬼。咱們防得了賊寇,卻防不了官府,終究落到了這爭些兒家破人亡的一天!若不是梁山搭救,咱們兩家,必然是一敗塗地!我扈成是想當良民的,可這世道卻沒有讓我做良民的環境,我還能怎麽樣?難道讓我媚笑著去死?那是萬萬不能!既然這世道不給我一個說法,那我就反過來給這世道一個說法!今天這亂葬崗子上,我就用這千餘人口,做我上梁山當賊頭的投名狀!”


  聽著扈成的泣血之言,李應麵如死灰,半天後頹然道:“真要走上這一步嗎?在登州港,我還有幾條海船,不如隱姓埋名去到那裏,大家跑扶桑高麗的商路,也能過極好的日月……”


  扈三娘搖頭道:“李莊主休怪我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你便是再去登州做成了富家翁,官府要動你時,你卻能躲到哪裏去?那擔驚受怕的日子,我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我寧願今日裏大鬧一場,替我家報仇,也絕了自己的僥幸念頭,從此安安份份地做個女賊吧!”


  鬼臉兒杜興這些天被官府刑訊逼供,追問李家金銀財寶的下落,因堅不吐實,被打得血頭狼一樣,倒比他先前那張臉還順眼些,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苦中作樂了。他站在李應身邊,聽著扈家兄妹的話,便勸李應道:“員外,如今鬧動了這一座軍州,咱們必然是海捕文書上的重犯。過了今天,就是四海難容,一身無主,拖家帶口的卻投哪裏去?倒不如豁出去這一頭,便上梁山泊去,世上貪官汙吏,反而奈何不了咱們,若是還幻想著遠走高飛,隻怕破家之禍,就在指顧之間——小人受員外知遇之恩,明知今日忠言逆耳,但還是得說了!”


  李應又呆了半晌,突然把腳一跺,眼裏卻滾下淚來,哽咽道:“罷了!罷了!我李家莊上服侍的家人中,被那些貪狼惡鬼糟蹋死了好幾口,今日便算我替那些冤魂報仇吧!”


  扈成、扈三娘、杜興盡皆大喜,異口同聲道:“正當如此!”


  這時日已近午,扈成吆喝一聲,便有梁山小嘍羅們抬著幾十架鍘刀上來,沿著千人大坑擱了一圈兒,一時間萬眾齊喑,唯有殺氣瘮人。


  這些小嘍羅,已經脫離了梁山,火線加入了扈家莊李家莊,所以他們現在要幹什麽,和梁山一個大錢的關係都沒有;至於今天事過了之後,他們再隨著扈家莊和李家莊投上梁山,那也是他們的自由,西門慶可管不著他們。


  扈成再一揮手,旁邊便有人擊起鼓來,鼓聲中“嗆得啷啷”之聲不絕於耳,一口口雪亮的鍘刀被提起,刀光晃花了無數人的眼目。崗子上圍觀的眾百姓喉嚨裏“哈”的一聲,有三分驚怖,倒有七分期盼。


  貪官汙吏群中的哭聲陡然間大了起來,但哪裏打動得了扈家莊、李家莊劫後餘生眾莊丁們的心腸?這些本來善良的莊稼漢子一個個紅著眼睛,把鄆州城從前的父母官們,一個個都硬塞到了磨牙霍霍的鍘刀下麵去,然後暫時轉職的梁山小嘍羅們一捆杆草就墊在了貪官汙吏們的身上。


  有杆草墊著,不但血不會亂濺,而且順著切開杆草的勢道,更能很輕易的把人鍘成兩段,對鍘刀的刀鋒也是一種保護。


  鬼哭狼嚎聲中,鼓聲驟然一停,幾十條大漢“嘿”的一聲,用力將鍘刀把子按了下去。萬眾的心一瞬間猛地一縮,在短暫的死寂中,空氣中的血腥味兒遽然濃烈起來。


  將幾十具無頭屍體往坑中一擲,第二陣鼓聲又響了起來,見過血的鼓聲此時聽起來也和處女鼓聲不一樣,那“咚咚咚咚”的震動裏,仿佛充滿了勾魂奪魄的力量。


  第二隊的貪官汙吏,又被揪扯了上去,往血淋淋的鍘刀刀口下一按,平日裏鍘青草時攢的草腥氣和此時新鮮的血腥氣混攪起來,象醇厚的烈酒一樣撩撥著人心深處因殺戮而生的感覺——百姓在顫栗中振奮,待死的貪官汙吏無不喪膽!

  鼓聲一停,寬厚的刀鋒合扇而下,切開杆草時那“嚓”的一聲輕響,後來又接上了諸般異樣的變化,那是隻有閻羅才熟諳的奏樂手法,輕輕一弦間,勾盡了多少性命。


  再次提起鍘刀時,那紅濕已經洇透了刀台、刀鋒,透出神秘的殘酷和神聖的喜氣。杆草雖然被切掉了一截,但吸足了人血後,反倒比先前更重了,旁邊打下手的人先將這些如貪官一樣的杆草扔進了大坑裏,又將杆草一樣的無頭貪官往大坑裏一丟,彼此便在裏麵狼藉成了一堆堆一垛垛。


  清理出場地後,鼓聲再起,第三批待決的貪官汙吏被橫拖豎拽了上來。這些家夥中,有的已經認命,呆滯在那裏象木偶一樣任人擺布;有的已經半死不死,渾身上下異香撲鼻,敢與茅房爭高下,不向糞坑讓寸分;有的不到最後,絕不輕言放棄,還在向旁邊的掌刀人乞命,價碼也是越開越高;還有的掙紮哭號,打滾撒潑,但抓他們的人哪裏有這閑工夫跟他們磨蹭?提起大鐵棒來,將這些害群之馬的手臂腿腳盡皆敲碎,最後連腰截骨也砸斷了,然後把這一灘軟肉往鍘刀台子上一扔了事。


  鼓聲一停,血腥氣爆漲,那大坑中似乎都有紅光往外泛起來,石灰終於派上用場了。


  眾百姓敬畏地看著,看著平日裏狼一樣的官老爺們,此時象羊一樣任人宰割。慢慢的,他們心中仿佛有一縷火苗在燃起,祖祖輩輩被壓抑的東西正在覺醒。這正是:

  若欲人民無奴性,先教黎庶有狼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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