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八章 猛龍過江
殘陽鋪水,半江紅如血染。
西門慶手挽板刀,問張旺道:“截江鬼,你做這一行,可傷了不少無辜的性命了吧?”
張旺被西門慶伸手在穴道上一搭,渾身疲軟,早沒了掙紮逃走的力氣,隻得死了心慘笑道:“原來好漢早知道我截江鬼張旺的底細,今兒是特意來釣魚收拾咱家的--老子殺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便死也夠本兒了!”
西門慶又問:“可後悔麽?”
張旺喃喃地道:“老子爹也罵過,娘也打過,兄弟也殺過,出色當行的粉頭也睡過,幾貫村鈔也狠狠地使過,也不枉活人一場--有甚麽後悔處?”
西門慶聽了冷笑:“果然是積祖過來的勾當!你們這些江匪,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駕隻破船,就真以為自己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先進的前進方向,先進的根本利益了?”
張旺瞪眼道:“少拿秀才的話來謊我!俺是粗人,蛤蟆跳水——不懂(噗嗵)!”
西門慶便把板刀往張旺肩上一按,悠然道:“其實我也不懂,隻是趕趕時髦罷了!好了,低頭受死吧!脖子抻長些,免得一刀砍不下來,零碎受苦。”
張旺便單腿打千兒,跪在船邊,麵向大江,梗著脖子道:“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西門慶笑道:“憑你也配說‘好漢’二字?”板刀一揮,驚虹在斜陽中一爍,張旺人頭劃道弧線直入江中,西門慶跟著飛起一腳,把即將滿腔噴血的屍體也踹了下去。
大事已了,西門慶擲刀於船,坐在舷邊呆呆地望著半江瑟瑟半江紅,心中卻沒半分快意。張旺的屍身處,泛起淡淡的水紋,卻是被先前孫五鮮血引來的魚鱉都來品鮮,圍著張旺屍身的頭頸斷茬處接喋,慢慢雕琢出一縷縷蕩漾的肉絲。
這時天水蒼茫,斜陽返照,四下裏水鳥噪聲盈耳,鷗起圓沙,鷺盤遠勢,鱗甲泛波,雖然萬物翔遊於眼界之中,但極目反而更覺遼闊。西門慶靜靜地看著,心中充滿了對宇宙洪荒的驚賞與敬畏,同時還有一縷淡淡的迷茫。
自從西門慶穿越到這個陌生的世界,就一直在想著怎麽樣逆天改命,費心竭慮之下,倒也頗見成效。但兄弟呂方的這一場怪病,卻讓西門慶心底最深處的恐懼泛了起來--任你再大的英雄好漢,一病襲來時,也隻不過是束手待斃的天地囚徒而已!
四年之後,自己三十三歲時,那一場命中注定的災劫,可躲得過嗎?西門慶心中真的沒底。當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時空中的無助時,甚麽紅顏美色、霸業雄圖,都顯得是那樣的沒鹽沒醋起來。
但無論如何,總是要竭力求生,竭力改變這個世界!西門慶慢慢地站起身,回頭望著遠方煙水朦朧的建康府,心中暗暗道:“神醫安道全,我來了!”
一定要把安道全賺上梁山,希望這個人能成為自己病劫臨頭時一道堅實的防線!
正惡狠狠地嚼念著時,突然耳朵一豎,西門慶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急速的櫓聲。轉眼一看,就見暮靄之中,一艘小船正衝波躍浪而來,相隔丈餘時,隻聽一聲暴喝:“水老鴉休得傷人!”一道身影橫空越過水麵,早搶上張旺這條船來。
西門慶心中暗暗喝一聲彩:“好身手!”隨即微笑道:“劉兄來得遲了一步,這裏的人已經傷了!”
劉姓漢子是聞著風中的血腥味兒來的,年輕的他到底比不上張旺孫五這等積祖相傳的江匪,在這港汊子裏轉來轉去瞎耽誤了不少工夫,不過終究也趕過來了。隻是他過來的時候,這裏甚麽事都已經完結了,再不需要他來路見不平。
四下裏看了看——當他看到那一包裹還散亂在船板上未曾收拾的金銀財寶時,雖然一愣,但馬上一目而過,更不留連。西門慶冷眼旁觀,暗暗點頭--劉姓漢子揚了揚手裏抄著的分水蛾眉刺,問道:“那兩人被你做啦?”
西門慶抱拳道:“我久聞這揚子江上有截江鬼張旺和油裏鰍孫五兩個,殺人越貨,傷天害理,今日正好有事前來,就順便設個局,將這二人除了。”
劉姓漢子聽著肅然起敬,收了兵器,抱拳道:“原來哥哥是江湖上行俠仗義的豪客。小人方才誤會了,言語間多有衝撞,還望恕罪!”
“甚麽話?劉兄雖誤會,到底還是趕來救我,這份心意在下感激不盡!”西門慶說著,看看天色,急忙道,“時辰不早了,在下還得趕著往建康府裏去幹事,懇請劉兄前方引路如何?”
劉姓漢子把胸脯一拍:“都在小弟身上!”說著縱身躍回己船。西門慶也扯篷拔篙,轉舵搖櫓,這些勾當都是在梁山泊操演水軍時做熟了的,劉姓漢子看著,也不由得暗中佩服:“原來這位哥哥還是水上的慣家!”
當下兩隻船兒一前一後,趕到對岸時,江麵上已是漁火點點了。西門慶牽馬上岸,向劉姓漢子拱手道:“在下身有要事,不能和劉兄深談了,就此告辭。這艘船,便請劉兄替我處理了吧!”
劉姓漢子又把胸脯一拍:“包在小弟身上,管教哥哥擔不上半些兒人命官司!”
西門慶牽馬行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回頭,卻見劉姓漢子還在船上衝著自己這邊揮手,便揚聲道:“劉兄,還不知道你叫甚麽名字?”
卻聽暗夜裏一個豪放的聲音回答道:“小弟劉漢東,就是一駕黑船的!”
“劉漢東?!”西門慶聽著大吃一驚,不由得叫道:“大東,你知道匹夫的逆襲嗎?”
劉漢東道:“匹夫的逆襲?聽著倒是好生霸氣,但小弟卻是第一次聽到!請問哥哥,匹夫的逆襲是甚麽?”
西門慶正感慨萬千,順口道:“你百度一下就知道了!”
劉漢東聽了,便回船道:“既如此,小弟這便擺渡去!”
劃得幾槳,劉漢東突然想起一事,急忙回頭叫道:“還沒請問哥哥尊姓大名?”
此時二人相隔已遠,西門慶若喊出自己的姓名,多有不便,想了想,便長聲道:“在下秦夢溪!”對著劉漢東喊出這個名字時,西門慶深具滄桑之感,真如夢如幻一般。
“秦大哥,咱們青山不老,江水長流,再會了!”槳聲欸乃中,劉漢東劃著一船,纜繩拖著一船,漸去漸遠。
西門慶又悄然站了半晌,前世今生的諸般糾纏,紛至遝來,最後一聲輕歎:“流水無波,因萍皺麵;青山不老,為雪白頭——唉,俱往矣!”袍袖一拂,翻身上馬,順路徐徐而行。
行了一會兒,卻見前方樹林中隱隱漏出燈光來,西門慶轉入林子裏看時,卻是一個村酒店,破壁縫中透著燈光,聽吆喝聲是個正在醡酒的樣子。西門慶心中一動,便下馬上前打門,敲得幾下,門兒一開,裏麵迎出一個老丈和一個後生來,上下打量了西門慶幾眼,那老丈便問道:“客人何來?”
西門慶拱手道:“在下是山東來的客人,往建康府有事,因過江晚了,進不得城,沒個住處,想借貴舍歇一晚,未知可否?”
那老丈便趕緊往裏讓:“客人請進,世上誰人還背著房子走路哩!”那後生便上來幫著西門慶拴馬。
西門慶看那後生行動輕捷,心下更明白了幾分。進門坐定後,那老丈燙壺熱酒,置辦些豆幹醃魚之類的佐酒小菜上來,歉然道:“客人休怪,鄉野之地,沒甚可口之物,隻好請客人胡亂將就些!”
見這老丈說得客氣,西門慶急忙謝道:“多謝老人家!有酒有菜,就是出門人的福了,還想奢求些甚麽?”
西門慶吃飽喝足,和老丈後生說些閑話,那老丈便歎道:“這位公子孤身一人打山東到這裏來,卻是好膽量!”
西門慶道:“隻因在下少時學得些槍棒武藝在身,等閑賊人,也能發落二三十個,因此才敢一人上路。”
那後生聽了,眼睛便亮起來,熱切地道:“小人姓王,排行第六,鄉裏都喚小人王定六。平生隻好赴水使棒,隻是未遇明師,不得傳授,權在江邊隨老父賣酒度日。這位公子單身一人到此,定然好武藝,不知可肯指點小人一招半勢?”
西門慶便道:“指點二字,如何敢當?你我隻切磋便是。”
王定六聽著,喜從天降,便紮拽起衣裳,到門外使了一趟拳腳。西門慶看他倒也有幾分功底,點頭之餘,便隨意指點幾處關節竅要,王定六聽了如醍醐貫頂,大喜拜謝。
西門慶急忙扶起,笑道:“王兄弟,你身法輕剽,適合走一快打三慢的路子,那些重濁的拳路,以後可以休矣,隻在輕捷上下功夫,揚長避短,必有成就。”
王老丈旁邊點頭道:“是這話,俺孩兒還有個諢名兒,喚做‘霍閃婆’哩!”
西門慶笑道:“王兄弟大好男兒,怎的被人在稱呼中婆婆媽媽起來?”這正是:
男兒輕身飛疾電,公子妙計見遠謀。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