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九章 梁中書
聽了那“莫須有”的罪名,張清就想一躍而起。雖然旁邊有聞達、李成、索超、單廷珪、魏定國虎視眈眈,帳外更不知埋伏了多少刀斧手,但他沒羽箭張清可不是一個束手待斃、苟延殘喘的人。
遇到冤屈陷害,憑什麽不反抗?
誰知有人搶在張清前麵跳起來了,一聲大吼響徹營幕:“無恥!”聲如乳虎嘯穀,梁中書諸人皆驚,就聽帳外“呼啦”一下湧進來幾十條精壯漢子,以迅雷不及掩耳,將趙羽、徐寧、張清團團圍住。
張清歎了口氣,自己的身法到底還是比趙羽的大喝聲慢了一步,此時想要揪住那梁中書作人質,已經是萬萬不能了。
趙羽惱羞成怒。他在徐寧張清麵前信誓旦旦地打了包票的,要保兩位師傅無事,誰知現在不但徐寧張清要含冤負屈地被擒,連他自己也跟著倒黴。
不過趙羽的皇級紈絝氣混雜著少年人的義氣發作,倒也很是唬人,就見他眼眉倒豎,戟指著梁中書諸人道:“你們好不要臉!將士們在前邊為國廝殺,你們在背麵扯我們的後腿!多少大事,都敗在你們這班小人之手!還有那兩個姓單的、姓魏的!我隻當你們是好人,原來你們是先來做探子的,到了這時候,跟著助紂為虐!”
梁中書見趙羽指著一帳人的鼻子亂罵,氣勢上居然絲毫不落下風,一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下咳嗽一聲:“小將軍,你莫忘了你的身份!你是皇室子弟,又是監軍,平白和叛逆攪在一處做甚麽?聽聽你方才說的是甚麽話——助紂為虐!我問你,如果我們在為虐,誰又是紂王?”
趙羽一聽慌了,梁中書言外之意,分明是暗指他趙羽對當今官家心懷不滿,以紂王來諷刺今上,如果讓他那個喜歡踢毬畫畫偏還自詡為明君的哥哥知道了,龍心一怒,趙羽不死也得脫層皮。他心中一怯,氣勢頓時大餒,急忙擺手道:“我沒那個意思啊!我就是隨口打個比方……”
梁中書肚中暗暗好笑,口中卻陰惻惻地道:“你打個比方,說我們這班人都是當家費仲、尤渾那樣的奸臣?”
如果梁中書他們是費仲、尤渾,那徽宗自然就是板上釘釘的紂王了。趙羽慘白著臉,一時搜腸刮肚,卻是什麽話也說不出來,比起勾心鬥角,他哪裏是梁中書這等精英的對手?
梁中書看到趙羽終於萎了,這才笑了笑,溫言道:“小將軍,我知你年輕氣盛,一時受了奸人蒙蔽,這才口無遮攔,我癡長你幾歲,自然不能與你計較——你這就自家回帳歇息去吧!莫耽誤了我們捉拿叛逆。”
趙羽聽梁中書說他不跟自己計較,鬆了口氣,卻偏偏不走,反而瞪起眼睛道:“你要拿徐將軍張將軍怎的?他們不是叛逆,我親眼見的!”
梁中書一皺眉,心道:“這傻小子不識好歹!”正要虎起臉恐嚇他一番,卻有手下人進來,附耳說了幾句話,把兩封書信遞了上來。
展開書信略一過目,梁中書便冷笑起來,向趙羽道:“小將軍,你說張清不是叛逆,為何他帳中有東平府叛將董平寫給他的書信?”
徐寧張清趙羽聽著,心中都是一震。徐寧暗道這梁中書下手好快好辣,這邊擒人,那邊就去抄檢,不用說,自己帳中肯定也被抄了。當然,在自己這裏抄不出甚麽來,但張清那裏既有董平書信,必然脫不得幹淨。
張清昂然道:“梁大人,董平和小將交情莫逆,有書信來往不假,卻不幹監軍之事!”
梁中書慢慢點頭道:“自然不關小將軍事,但張清你勾連叛匪是實,卻沒有冤枉你吧?”
張清脖子一梗:“董平雖有書信於我,可我沒有反叛之意,男子漢說一是一,說二是二,信不信由你們!”
梁中書不屑地冷哼一聲:“等你有了反叛之意時,那就遲了!來呀!將徐寧張清拿下去!”
當下有人上來扒了徐寧張清衣甲,攏肩頭,抹二臂,將兩人捆了後,直提了出去。
趙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突然大叫道:“好好好!你們說他們是叛逆不是?我是他們的徒弟,我跟他們同罪!你們把我也捆了去吧!”
徐寧張清聽著趙羽的叫囂,二人相視苦笑。
梁中書不理趙羽,拂袖而出,眾人一窩蜂都跟了出去,留下趙羽一個人傻眼。
拿了徐寧張清,梁中書重立中軍帳,然後整頓營盤,徐寧帶來的三千精銳金槍班士兵皆是徐寧一手訓練出來的,現在被收了軍器,暫時監管;一眾禁軍不屬徐寧嫡係,跟誰混都是一樣,因此照舊在梁中書帳下聽用,當然,底層小兵們的閑話少不了;張清最絕,他是光棍一條跑來“救援”青州的,手下一個兵也沒有,倒省了梁中書一番工夫。
當夜,聞達李成帶著索超來見梁中書。見過禮後,梁中書笑道:“麵上忸怩,心中定有難言之事。你們有何疑難之處?盡可在本官麵前道來。”
索超便更加紅了臉,還是李成道:“恩相容稟。今日裏白天,索超見了徐寧身上那副好甲,心中實在愛慕。反正徐寧犯罪,這副甲遲早要抄沒於官庫,不如恩相開個天高地厚之恩,現在就讓索超把這副甲贖了吧!他這些年也攢了幾百貫錢,我和聞達再與他湊些兒,現在萬事俱備,隻等恩相東風了!”
聞達也笑道:“恩相是最恩寬的,就成全了索超吧!”說著三人一起拜倒了下去。
梁中書看著索超,猛然間想起了楊誌,心中不由得暗暗自悔,思忖道:“當年我派楊誌押解十萬貫生辰綱,偏偏視十萬貫過重,視楊誌為輕,派出個老奶公去掣肘他,弄到最後,十萬貫雞飛蛋打,楊誌因為立了軍令狀,不敢回來,隻得流落在草莽間。說起來,都是我的過失。這索超和楊誌武藝一般,皆是可造之才,這寶甲若是無主,我白送他又有何惜?隻可歎……”
當下長歎一聲,溫言道:“你們三人且起來坐了。”
三將起身後,梁中書道:“你們三個都是我的心腹,我便也不瞞你們了。你們可知徐寧因何獲罪?就是因為這副寶甲啊!東京城中有個花兒王太尉,娶的是當朝帝姬,因他生平好集甲,得知徐寧有這一副寶甲,就動了心思,先以三萬貫去買,不能得手後就借此機會,構陷徐寧與叛逆有牽連,徐寧其實是冤枉的……”
聽著梁中書的話,三將皆心生寒意。索超瞪著銅鈴大眼喃喃地道:“天爺爺!這甲不穿在戰場上,收藏起來何用?為了一副甲就害人,還是在陣前害人,這不是敗國嗎?”
梁中書輕喝道:“索超!這話你在我麵前說了,我不怪你,若你在外人麵前說了,傳到那幹貴戚的耳朵裏,我護得了你一時,護不得你一世!你卻要謹記--病從口入,不是吃不幹淨的飲食;禍從口中,不是說難聽的話!從此之後,不得口無遮攔!”
聞達向索超道:“恩相吩咐你的,都是金子一般的語言,你快謝過了,記在心裏!”
索超拜謝了梁中書,心中卻是好生鬱鬱。
梁中書又道:“那花兒王太尉拜了我那泰山嶽丈,求了老大人後,早把這副寶甲定下了,否則,隻要索超你喜歡,我又有甚麽舍不得的?隻可惜……這樣吧!大名府我的私庫裏,還藏著幾副好甲,雖然比不上這副雁翎鎖子甲,但也不是凡品。回了大名府,大家都自挑一副吧!索超說的是,甲就應該穿在戰場上,收藏起來,沒的埋沒了!”
三將心下感偑之極,再次拜謝了梁中書,便辭了出來。臨出帳前,索超猶豫著回頭道:“恩相,難道……那徐寧就這麽冤枉下去不成?”
梁中書歎了口氣,搖頭道:“回京進了天牢,隻要他家裏肯使錢,花兒王太尉也不來羅嗦,當今官家是最聖明的,必然不會斷他的死罪。我聽聞這徐寧使得好金槍,心上也愛惜他,這回的奏表中就與他開脫幾句,讓他刺配到大名府來吧!那時樓台近水,也方便照顧他些兒!”
三將躬身出帳後,梁中書又歎了口氣,其實他話並沒說盡,徐寧蒙冤,不但有花兒王太尉的“功勞”,更有自己老丈人蔡京的手筆。如果徐寧能從梁山手上撈出來慕容知府一家,哪怕他真的和梁山打得火熱,蔡京也能將他舉重若輕地保全下來;偏偏慕容知府一家都死了,蔡京遷怒於人,就算徐寧再忠君愛國,也隻好倒黴了。
有了蔡京作梗,自己就算暗中庇護著徐寧刺配到大名府,徐寧也一輩子出不了頭,頂多就是在自己軍中做個有俸無職的槍棒教頭,隻可惜單廷珪、魏定國的密報中,皆讚歎這徐寧好將才!
想到此處,梁中書再次朝著青州城方向歎了口氣。與此同時,西門慶正在城頭微笑著掃視梁中書營盤,悠然道:“吾計成矣!”這正是:
世上本無必成計,人間皆有極冤情。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