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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章 赤膊死士

  索超這廝嗓門大,中氣足,雖然是在萬人喧嘩的戰場上,他依然華麗地吸引了包括西門慶在內無數人的目光焦點。


  西門慶雖然已經決意暫時休兵,但天上如果往下掉元寶的時候,隻要砸不死人,他還是願意撿一撿的。


  當下西門慶令旗揮舞,梁山兵馬帶隊的軍官都是梁山講武堂出身的,見到旗語後一個個佯輸詐敗,索超如入無人之境一般直衝進梁山軍陣垓心去了,前麵那頂銀羅傘蓋象魚餌一樣釣著他。


  索超不愧是急先鋒,隻憑著一腔血勇入陣之後,早把身後追隨的袍澤們忘在了九霄雲外,隻是自己急衝猛撞,卻不料前頭一聲梆子響,早拉起一排排絆馬繩來。索超暗叫一聲“不好”,仗著騎術精熟,擦著繩索的邊兒斜切了過去。但馬頭一轉間,身後卻是撓鉤齊至,套索飛來,硬生生地將索超連人帶馬都活捉了去。


  梁中書令旗急揮,調遣人馬急往這邊來救索超,卻哪裏有那麽容易?河北人馬往上闖了三次,都被梁山逼回。


  就在攻擊的空檔裏,單廷珪引本部五百玄甲軍悄然登場。


  單廷珪是淩州團練使,對河北軍來說,他的部隊是雜牌,上下將校皆仰麵目之,頗不把這些廂軍放在眼裏。今日大戰,魏定國被安排守營,單廷珪被安排作接應,相機而動。其實在梁中書心裏,這種地方治安部隊能起到的作用有限,說是相機而動,其實完全沒他行動的機會。


  誰知自視甚高的河北軍打了個敗仗,雖然有梁中書激勵士氣,將大敗挽回成了小敗,但依然是損兵折將,單廷珪見了再按捺不住,這才引兵出陣。


  河北軍反撲的軍鋒被梁山連挫三次,一時後繼乏力,單廷珪正好接上了這個空兒。五百玄甲軍來到陣前,一聲號令之下,整齊劃一的先把甲衣給脫了。


  淩州是小地方,沒什麽錢養兵,單廷珪的玄甲軍打扮比較寒酸,五百副黑油皮甲都湊不齊,有很多人穿著刷了黑漆的竹甲來濫竽充數,沒少在背地裏或當麵被河北兵笑話。此時五百人陣前齊刷刷地脫成了光膀子,一個個虎體彪形的,看著反倒比他們穿著那些要麵子的甲衣時更順眼些。


  河北軍和梁山軍都心中嘀咕——臨陣脫膊,這些家夥想幹什麽?卻見單廷珪人馬把長兵器都棄了,人人使短兵,又一聲令下時,那些人一個個從腰間拽下一個葫蘆來,齊齊仰頭痛飲。


  是在飲決死之酒嗎?看來這些赤膊上陣的家夥不可小視啊!梁山前敵帶隊的校尉依旗語緩緩後撤的同時,急調弓箭手增援。


  五百赤膊大漢把喝空了的葫蘆放回地上,用甲衣壓住了,他們過的是窮日子,象別人那樣把喝空了的葫蘆故作豪氣的往地上一摔八瓣,他們揮霍不起。除了他們的命,他們沒什麽可以揮霍的。


  戰場上突然一寂,不管是西門慶還是梁中書,都敏銳地感覺到,單廷珪那隊人氣勢陡長,殺氣轉烈,仿佛那裏蹲踞著一群猛獸一般。


  再下一刻,五百人同聲長嚎,其聲峻拔慘烈,五百個赤紅了眼睛的人真的已經變成了猛獸一般。


  嚎叫聲未止,五百赤膊大漢捷豹般撲出,沒了甲衣的束縛,他們的行動其疾如風,侵略如火。


  西門慶心中猛一跳——怎麽回事?這些漢子突然間速度飆升,幾乎個個都有拿百米金牌的實力!

  “放箭!”梁山軍陣上一聲喝令,頓時弓弦震蕩下空氣嗡嗡作響,箭如雨落。


  弓箭手僅僅隻有射此一輪箭的機會,因為那些赤膊大漢有如狂奔的野牛,臨頭的箭雨並沒有給他們帶來多少打擊,反倒讓見了紅的他們更加凶悍。


  西門慶皺起了眉——這種一個衝鋒就搶進弓箭手有效射程的奇葩,已經超越了人類體能的極限。三個五個都已經太多,現在竟然出來差不多五百個!

  而且在箭雨的打擊下,不少赤膊大漢被射得有如刺蝟一般,但這些人卻紅著眼睛繼續衝鋒,恍若無事,甚至在衝到梁山軍陣前沿時吼叫著高高跳起,向著刀山劍林迅猛無倫地撲了下去。他們身上的箭羽在風中簌簌而抖,仿佛化成了上古凶獸的翎羽,透出蕭殺的凶悍之氣。


  五百赤膊凶獸猱身衝陣,如同惡浪拍著堅實的堤岸。


  在死亡的金鼓聲中,堅陣與血肉交鋒,象靈蛇搏戰著巨犀,你纏緊他的要害他踩住你的喉嚨。呐喊著“替天行道,死無所憾”的,是梁山的英雄,倒在血泊裏依然高呼陷陣的,是瘋狂的赤膊士兵。


  這一陣時間不長,卻是最慘烈的,這五百人刀劈斧剁,卻是死戰不退,仿佛他們身上都沒有了痛覺一般,就這樣硬橋硬馬地以傷換命,硬生生地在梁山軍陣中破開一條血路,直往西門慶將旗下衝來。


  號角聲起,梁山軍陣裏也轉上五百人的生力軍來。這些年輕漢子是梁山講武堂中選拔而來的精銳,戰略戰術未必精通,卻是一個個勇武過人。他們本來是軍之選鋒,但今日卻被董平搶了風頭,成了預備隊,正集體鬱悶時,敵營中卻有這五百悍兵殺了進來。


  同樣悍勇的梁山精銳頓時也紅了眼睛,他們照樣拋掉兜鍪,甩開鐵甲,嗷嗷叫著赤膊而上,彼此血拚起來。到後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也分拆不出彼此。


  梁中書見淩州的五百人馬陷陣,令旗急揮,河北兵重新集結,聞達親身帶隊,和單廷珪並肩衝陣,要將五百人接應出來。梁山人馬死死包圍,強弓硬弩四下裏不要錢一樣交叉攢射,聞達和單廷珪幾次三番衝不進去,單廷珪心急之下,甚至鎧中數箭。


  這時的西門慶心中在滴血。他打仗隻能占便宜不能吃虧,今天被這意料之外的五百奇兵給折騰了一道,戰死不少梁山講武堂的將士,讓他心疼得恨不能在地上打滾兒。雖然說打仗就要死人,但死敵人可以,死自己人西門慶還沒鍛煉出那種視若無睹的冷血來。


  所以他下了狠心,今天非要將這五百赤膊死士給吃下不可。他一定要弄清楚,這五百人到底是打了針還是嗑了藥,竟然能生猛到如此地步!


  眼看河北兵在五百赤膊死士的帶動下,士氣複漲,不要命的衝擊了一次又一次,想要將重圍中的五百人救出去,西門慶冷笑一聲:“吹號!”


  號角聲響處,青州城下呼家將營盤突然柵欄齊倒,旌旗左右一分,亮出一隊隊整裝待發的騎兵來。


  呼延軍的精騎早已悄然在營中列陣,養精蓄銳多時,此刻更是連營門都不出,直接把柵欄推倒,呼延軍陣中騎兵的衝鋒號聲響起,和西門慶中軍號角聲遙相呼應,然後便是悶雷一般的馬蹄聲洶湧而來,往梁中書人馬側翼包抄。


  河北四鎮是防禦遼國的前線,梁中書軍中也有騎兵,但大宋缺馬,朝廷對抗遼國的大戰略是步兵配合地道、密林、河流之類的地形打防禦戰,梁中書軍中的騎兵雖有不多,隻能做偵騎偏鋒,要搞大規模對抗,他沒那個魄力。


  不象呼家將,從高俅那裏弄來了三千匹戰馬,而且沒什麽損失,正是富得流油的時候。此時氣勢洶洶地撲來,疾如驟雨。


  西門慶在中軍臨時搭起的高台上冷眼旁觀,他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現象。呼家將的馬匹有一個明顯的特征,這三千匹戰馬都是馬腿粗壯,四蹄蹄腕大,著地麵積分散,可以更好地承受重型裝甲的分量。這類重騎兵專用戰馬裝備齊全後衝鋒起來當然是威不可擋,但象現在這樣輕裝包抄敵人後路,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那種腿長蹄輕的飛騎。


  所以盡管呼延騎兵的蹄聲很嚇人,但速度上卻跑不起來,這就給了梁中書反應的機會。梁中書當機立斷之下,命令部隊迅速脫離與梁山軍的糾纏,全軍收縮成圓陣,往營中撤退。反正淩州那五百人是客軍,說不要就不要了。


  梁中書既然收兵撤隊,西門慶也就不為已甚,他才舍不得讓寶貴的騎兵往敵人堅固的營盤裏去填呢!於是令旗揮舞間,三千客串輕騎的重騎隻是繞著梁中書人馬打轉,倒也沒有撲上去挑釁。


  攆走了梁中書,西門慶轉回頭來,專心對付那五百赤膊死士。梁山講武堂的選鋒現在已經徹底和這些家夥打成了一片。雙方連短兵器也扔了,互相摟抱著扭打在一起,戰到激烈處,連牙口都使上了,嚎叫聲咒罵聲中,雙方在血泥裏滾來滾去,已經分不出誰是誰了。


  西門慶一聲令下:“連自己人一起捆了!”戰場之上,瞬息萬變,誰知道梁中書那家夥下一刻又會折騰出甚麽妖蛾子來?既然敵我一時難以分拆,索性就一起綁了運走,回到自家營盤再甄別不遲。


  梁山嘍羅雖然麵麵相覷,但還是按西門慶所言,不分敵我兩個一組,都用大繩子把那些扭打得如火如荼的大漢們捆了起來,然後抬上大車拉走。


  收拾了這一幹人,西門慶再傳將令,滿戰場救死扶傷。不但救自己人,敵人也要救。反正身後就是一座青州城,傷兵再多,雇傭老百姓照顧就辦了,拖累不了自己的兵力。


  梁中書營中也派出一隊白旗軍來,收拾救護自家弟兄,雙方沉默著各幹各事,但終究發生了爭執。因為梁山這邊留給對麵的隻有遺體,受傷的河北士兵都被他們搶了去。


  眼看雙方又要動手,西門慶派人敵營前大叫道:“梁中書,你營中有多少醫生?比得上我身後的青州城嗎?”梁中書聽後呆了半晌,最後歎口氣揮手罷了。


  雜事理出頭緒,瑣碎自有部下料理。西門慶回到自家營盤,顧不得稍歇,便趕著問道:“那些光膀子的家夥怎麽樣了?”


  呂方在旁邊麵色有些黯然:“自家弟兄都掙脫出來了,折了一百多人……”


  西門慶鼻子裏噴出兩股粗氣來,良久方道:“對麵呢?”


  郭盛麵色有些古怪:“他們……睡著了!”


  “嗯?!”聽了此言,西門慶是大吃一驚。這正是:

  精兵怎生成死士,猛虎如何變睡獅?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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