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錢
日前與梁山一戰,索超被擒,單廷珪五百玄甲軍全軍覆沒,梁中書這邊折了大大的便宜,正鬱悶間,又有壞消息來雪上加霜——押解徐寧張清的隊伍走到寇州地方時,從枯樹山裏走出來一夥強人,為首的正是梁山巨寇黑旋風李逵,引著喪門神鮑旭和鼓上蚤時遷,將囚車劫去了。
梁中書聽了,好不煩惱,於是升帳問計道:“梁山賊寇,恁的猖狂,眾人有何妙計,可分賊勢?”
監軍的兩個太監眼觀鼻,鼻觀心,瞑目不語。聞達李成要給梁中書長臉,不過說來說去,也隻是教演士卒,守把營寨,別無新鮮之意。最後神火將軍魏定國起身道:“稟上梁大人。欲破梁山賊寇,須得軍民上下同欲,齊心攜力方為上計。大人可出榜許以爵賞,在青州左近州縣招攬忠義俊傑之士,以為爪牙羽翼,如此破梁山必矣!”
梁中書猶豫道:“這青州地麵有甚豪傑?若招不來人時,反吃賊寇所笑。”
單廷珪道:“大人且放寬心,我山東地麵,忠義之士眾多,大人榜文一出,定然是聞風而來,如雨駢集。別人不敢保,在青州和淩州之間,有處地方叫曾頭市,有三千餘家,為首的曾長者,祖上是從萊州那邊渡海過來的女真番人,最善養馬,手下人人都能騎烈馬,挽強弓,英勇善戰,遠近山賊,不敢正眼覷他家。這曾家歸義以來,對朝廷赤膽忠心,別人不來,他們是必來的!”
梁中書喜道:“十室之內,必有忠信!若不是單魏二將軍是本地人,豈不錯過了眼下的義士?”
魏定國道:“小將們在淩州做團練使,與那曾家多有來往。他家有五個兒子,號稱曾家五虎,還有一個副教師蘇定,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倒也罷了——更有一位正教師喚做史文恭的,乃是奪昆侖拔趙幟的超級人物——若有他們來助,再加上豪傑四起,破梁山,擒呼延,如湯沃雪妥妥的!”
單廷珪和魏定國精窮的將領,在淩州練兵時,少不得要倚仗本地的豪門大戶,曾頭市曾家最是豪爽,撥了一頃地幫單廷珪種藥材,資助魏定國建了個小小的火器作坊,單魏二人都是感激不盡。今天有了機會,當然要在梁中書麵前大力舉薦。
當然,前日裏吃了梁山的虧,想報仇卻力有不逮,所以請好朋友過來助拳,也是人之常情。
梁中書這時愁眉消解,當場簽押了文榜,令人往四處鄉村州縣裏張掛。榜文中說,天兵進剿叛將呼延,梁山草寇,若有忠勇之士願為國出力,附為義從,等賊寇平定之日,朝廷必有封賞雲雲。
正忙亂間,卻聽探馬來報,急先鋒索超引著前日裏的被俘士兵,大搖大擺地回來了!
一聽此言,梁中書和兩個監軍麵麵相覷,趕緊吩咐一聲:“快傳索超來見我!”
不多時,索超進見,與梁中書行過禮,梁中書上下打量他多少眼,隻看得索超莫明其妙,這時梁中書才問道:“索超,你是怎生回來的?”
若換了旁人,看到有倆太監在座,必然多個心眼,胡謅幾句“賊人小勝一場後,輕而無備,被小將領著弟兄們逃脫成功”,先糊弄過去,自然就無事了——但索超卻是個實誠人,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西門慶如何恩待俘虜,如何愛護我方傷兵,臨行時還贈了一車財物……在官軍帳裏將大反賊西門慶狠狠地譽揚了一番。
若隻有梁中書在座,還則罷了,如今多了兩個閹人監軍,索超的這些言論就顯得極為不當——尤其當索超說到那一車財物時,兩個太監眼中都是精光晃亮,餓狗見屎貪官見賄時都是這等風采。
梁中書神色木然,聞達李成卻是急得頭頂冒火,也不知向索超使了多少眼色,把嗓子都要咳破了,卻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那渾人全沒半分兒覺悟,依舊在那裏得巴得得巴得地大說西門慶的好話。
索超把話都說盡了,這才意猶未盡地住口。梁中書揮手道:“好了,索超你這幾日失陷賊營,自處不易,這便先下去歇息吧!”
得了梁中書吩咐,索超腆著胸下去了。在他心裏,自己無恙歸來,還帶回了被俘的弟兄,這就是功勞一件啊!臨出帳時他又想起了甚麽,又向單廷珪說道:“單將軍,你麾下的士卒梁山正在療養中,等將息得好了,必然放回來還你——三奇公子西門慶,真仁義英雄也!”
單廷珪苦笑著喏喏連聲,梁中書、聞達、李成心裏已經把索超抽了幾千個大嘴巴了。
到此時梁中書養氣的功夫幾乎完全破產,好不容易等那個愣頭青出帳後,梁中書這才勉強擠出笑容,向兩個監軍點頭道:“索超這廝,性情魯莽,是個混人,吃飯不知饑飽,睡覺不知顛倒,吾憐其勇而用之,今日倒叫二位監軍笑話了!”
這兩個監軍的太監,一個姓宮,一個姓道,是佞賊楊戩手下的左膀右臂。東京小兒有嘲歌:“說宮道,唱宮道,宮道不公道,是人都知道。”足證其為人。
現在聽著梁中書對索超小罵幫大忙,宮太監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索將軍嘛——啊!哈哈哈哈……”
道太監索性一語道破:“索超將軍是員福將呐!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被俘後不但安然無恙地回來了,還發了一車的大財!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無福之人跑斷腸啊!桀桀桀桀——”
“如今已無它事,咱家先向留守大人告辭了!”在夜貓子一樣瘮人的陰笑聲中,倆太監拂塵一甩,灑然離座而起,也不向帳中眾人點頭,就雲一樣飄去了。
單廷珪魏定國也趕緊辭了出來,離中軍帳稍遠後,就聽梁中書那恨鐵不成鋼的咆哮聲響了起來,二人對望一眼,苦笑著一搖頭,趕緊走遠。
宮太監和道太監回到自家營帳,對望一眼,彼此都是哈哈大笑。道太監便躬身道:“宮兄,恭喜發財了!”
禮尚往來,宮太監亦笑道:“同喜同喜!”
道太監開始務實:“宮兄,索超那裏,咱們不妨給他個孝敬的機會——卻該定多少數額為好?”
宮太監摸著光溜溜的下巴道:“索超這廝竟敢公然勾結梁山劇匪西門慶!這是多大的罪名?若不是你我,也擔不起這血海般的幹係!咱們慈悲心腸,看在梁中書的份兒上,馬馬虎虎,兩萬貫足錢,買他索超一家性命!”
道太監連連搖頭:“宮兄忒慈悲,賣得賤了,叫我等後輩沒錢使喚!西門慶送來一車金銀,你道他真是裱散三軍的?還不是借著索超使障眼法兒,跟梁中書勾搭,走官匪一家的路子?梁中書是蔡京蔡太師的女婿,眼睛裏是見過錢的主兒,等閑的財寶,哪裏能入得了他的法眼?依小弟推測,這一車財富,少說也得二十萬貫!咱們分上個五萬貫,也是替他們隱瞞一場,否則鬧將出來,官家龍顏震怒時,他們當不得那苦!”
宮太監沉吟道:“道兄弟你且記住了,這隻是索超一人勾結西門慶,卻不關梁大人的事——或者說,蔡太師在位這幾年,暫時不關梁大人的事——五萬貫雖不多,但我懷疑那一車財物有沒有二十萬貫?若沒有時,他們拿不出現錢來,難道給咱們打欠條不成?”
道太監點頭道:“宮兄說得有理!不過西門慶那人是梁山有名匪首,也不知搶掠了多少寶貝,他送一回禮,豈能輕了?或許不是二十萬貫,是三十萬貫、四十萬貫、一百萬貫!咱們這便打發小的們往索超那廝營裏去,親眼看了後,見貨添錢才是正理!”
二閹貨利欲熏心,心頭火熱,熱火朝天地就派了個伶俐的小太監往索超那裏走一遭兒,也不用遮遮掩掩,明碼標價的向索超索賄。
過不多時,那小太監哭哭啼啼地回來了,在二人麵前跪下,哭訴索超好生無禮,不但分文不予,還辱罵了自己和主子一番,最後悄聲附耳道:“小人親眼看到,索超那廝指揮著人把幾十口珠光寶氣的大箱子藏進大營‘深處’去了,卻在大車上堆了些爛朽的銅錢,裝模作樣地在那裏與眾小兵們分。”
宮太監道太監聽著索超無禮,怒極反笑。正你眼望我眼各自狠狠盤算時,卻有人進來稟報:“留守大人派管家來了!”
梁中書的管家叫梁偉鎖,上次給二太監的見麵錢,就是此人送來的。聽到其人又來了,宮道二人對望一眼,胸中的怒氣頓時消了大半。若無錢孝敬,便是對他們恭恭敬敬,他們也要處處尋趁不是;若錢使得透了,便是天天喂他們吃白菜豆腐,他們也會說清淡得有滋味。就算被罵上兩句,反正又掉不了一塊肉,二閹貨更是猶如清風過耳,全不縈懷。
吩咐梁偉鎖進來後,這位管家躬身道:“軍中清苦,我家相公唯恐二位公公清減了貴體,因此派小人送來三千貫錢,做日常小菜之費。”
宮道太監聽了,都漲紅了臉,那怒氣爭些兒象火山一樣發作了出來。但二人到底跟隨楊戩日久,楊公公的千般優點雖然難及萬一,但幽深的城府卻頗得了些真傳,二人千恩萬謝著送走梁偉鎖,回到帳中後這才暴跳如雷——
“梁中書欺人太甚!”這正是:
世間貪墨輕廉恥,人中閹豎重孔方。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