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章 龍騰虎躍
燕青一聲“得罪”,揮拳就往上闖。鮑旭本來還想故作大方,回應個“讓你三拳”啥的,但燕青來得太快,一時間隻顧抵擋,卻開不得闊口了。
你盤我旋,轉瞬間已過了一二十個回合。鮑旭吊梢眉高扯,三角眼圓睜,呼喝如雷中,兩膀上肌肉墳起,一掌掌劈出,宛如劊刀闊斧般森然相向,身手大開大闔,威風凜凜,殺氣騰騰。
剛開始他還怕使出全力時,燕青抵擋不住,但隻鬥得數合,就發現燕青身形快捷,招數精奇,攻防拒守並有法度,如此勁敵,自己出盡全力猶未必能勝,豈容留手?當下全力施為,出手間氣勢更足,招數更猛,那一股殺場上血腥煎熬出的凶戾之意彌散開來,駭人心膽,周圍的流民當不得其鋒,紛紛後退,梁山眾嘍羅卻是齊聲喝彩打氣。
眾子皆喧嘩,英傑獨沉靜。燕青如龍遊曲沼,狐步疏林,穿梭於鮑旭攻勢之中。其進也,似鷺起圓沙,其退也,則鶴盤遠勢,其趨也,宛俊鶻穿雲,其擊也,若翡翠窺魚。身形百變,做電光石火之舞,顧盼八麵,淩厲生姿,以浪子之逍遙適意對抗喪門之鐵血蕭殺,絲毫不落下風。
這時,左近營中的眾頭領聞訊而至,都站在西門慶身邊高處向場中觀看。眼見燕青和鮑旭鬥得精彩紛呈,無不喝彩:“好一個了得的少年英傑!”
西門慶滿麵喜色,擊拳道:“好一個浪子燕青!果然是名下無虛!”
周圍眾好漢皆問道:“四泉哥哥怎知此人名號?”
西門慶突然瞪大了眼:“休得多問,快看!”
眾人心下一凜,齊齊注目場中。這時燕青腳下突然加力,身形更是快了三分,批亢搗虛,直搶進鮑旭的空門裏來。鮑旭雖然力大招沉,但狂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已經出盡全力的他再跟不上燕青掣電一般的身法,頓時門戶一亂。
若是戰陣之上搏殺,鮑旭提了喪門劍,蹈鋒步險,衝陣破軍,臂挾生虜,口銜人頭,引健兒連城直進,燕青縱然藝高,未必就能勝過他去。但現在二人單打獨鬥,鮑旭又不能下死手,所以隻是遊鬥四五十合工夫,就被燕青捉著了破綻,直搶進來,製住了樞紐要害。
此時燕青控住了鮑旭雙臂關節,隻消一翻手,就能將鮑旭直摔出去,但燕青心思一動,暗想道:“水注五分,器便穩;帆使五分,船便安。”當下身形一晃,向後飄然而退,向鮑旭抱拳道:“鮑頭領力大招沉,果然是好武藝!現下你我二人難分勝敗,就此平手如何?”
燕青身法如電,倏忽進退,等閑小嘍羅哪裏能看得出其中奧妙?聽到燕青如此說,還以為這後生心下怯了,這才出言求饒,無不歡呼鼓噪起來。
倒是西門慶身邊一眾頭領見識高明,對場中勝敗洞若觀火,西門慶點頭讚賞道:“徒有一身好武藝,亦不過一勇之夫;難得兼具如此胸襟,浪子燕青,真人傑也!”
沒遮擋穆弘歎道:“兄弟似這少年這般大時,猶在鄉中好勇鬥狠,若不是追隨了四泉哥哥,豈有長俊之日?難得這位燕青小哥少年磊落,兄弟見獵心喜,這便下場去與他討教幾招,順勢請他上山坐把交椅!卻不知四泉哥哥意下如何?”
還未等西門慶回話,就聽場中一聲暴喝:“住口!”原來是喪門神鮑旭翻臉一聲吼,將周圍小嘍羅的鼓噪聲都壓了下去。
眾頭領皆暗道:“這個喪門神惱了!這位燕青小哥算是捅馬蜂窩啦!”
誰知鮑旭並沒有拽出喪門劍撲過去和燕青拚死,而是向燕青躬身一揖,大聲道:“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妝甚麽幌子?方才燕青小哥手下留情,沒叫俺老鮑出醜,俺承你的情,這裏謝過!方才這一仗,卻是俺老鮑輸了!”
這一下大出眾人意料,楊誌歎道:“看那鮑旭其貌不揚,想不到竟是恩怨分明的一條好漢!四泉兄弟用他做軍法官,有人還暗中不服,今日卻又如何?”
幾個背地裏發過牢騷的人都紅了臉,抱拳俯首道:“今日方知四泉哥哥知人善任,小弟們知錯了!”
西門慶笑道:“鮑旭雖然新上梁山,卻是是非分明的一條好漢,咱們梁山的老人,焉能被他比了下去?眾家兄弟現在開始,亦要努力!”
眾人齊齊應諾一聲,劉唐卻叫道:“哈!大家快看!焦挺兄弟似乎又要和這位浪子小哥動手了!”
鮑旭坦然認輸,燕青亦佩服他心地的光風霽月,二人客氣幾句,都有了結交之意。這時旁邊的焦挺觀戰多時,插口道:“方才我見燕青小哥身手了得,顯然是受過名師的傳授,高人的指點,尤其是在最後的擒拿手中,似乎還摻雜著相撲的技法?”
燕青吃了一驚,抱拳道:“這位好漢好眼力,不敢請問尊姓大名?”
焦挺還禮道:“在下梁山沒麵目焦挺,家傳的相撲手段,因此認得燕青小哥招數中的首尾。我看小哥拳腳功夫雖高,但更有一身不俗的相撲技藝,在下不才,想跟小哥切磋一下相撲之術!”
聽到此言,四下裏轟然叫好。焦挺的相撲技藝,梁山無對,鮑旭輸給了燕青,焦挺出馬,必然能贏回來——而這也是焦挺挑戰的本意,鮑旭雖然認輸,但梁山的麵子卻不能丟,尤其是今天四泉哥哥領兵,若讓這少年連戰連勝就此走了,沒的弱了兄長的威名。
燕青也是少年心性,聽到焦挺要和他比相撲,心下頓時騷然起來。他的相撲自小練起,打遍河北沒有對手,眼見焦挺雖生得麵相晦暗,但腰健臂長,步緩眼快,決然是個勁敵,胸臆間一團傲氣包裹的技癢哪裏還能按捺得住?
當下甩下上蓋衣衫,大聲道:“焦頭領,小乙今日領教高明!”
上蓋衣衫一脫,露出雪練般一身白肉,上麵刺著靛青的花繡,就如同玉欄杆上鋪了軟翠。四野眾人呼吸一窒,目眩神迷十餘息,突然轟雷般爆一聲彩。
周圍流民中突然有人高喝道:“原來這個燕青就是大名府的那個燕小乙!他是咱們河北頭一條好漢玉麒麟盧俊義的弟子,浪子一身相撲,天下無對!”
流民都是河北人,同是河北人的燕青要和山東梁山的頭領比相撲,自然要替燕青加油鼓勁兒。於是眾流民和梁山嘍羅們這般誇勝,那邊道強,場上還未交鋒,場下卻已經開了嘴仗,氣氛陡然熱烈。至於是因為什麽才打起了這一架,這幹人早已經忘到了腦後。
亂人呼喝聲中,焦挺也脫膊了,露出黑鐵塔一般的身軀,晃著膀子進了場中心,與燕青相對行禮。
禮畢,兩個人拉開架勢,繞著無形的圓心互相轉起了圈子,捉摸著對手的破綻。陡然間,燕青猱身而上,閃電般正插手拽住焦挺的“軟門”,同時下把“底衩”,上右肩頂;焦挺撤步,一手把住燕青小袖,一手就去把“中心帶”,一轉身間,“背挎”就要使出來了!
不知何時,四下裏雜聲都寂,眾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卻隻見燕青早已順勢摟住了焦挺的腰,往起力拔,同時使上了“窩鉤”……
“好!”流民異口同聲地喝了一聲短促的彩。
彩聲未息,形勢突變!隻見焦挺眨眼間“摘鉤”,上“左腳潑腳”,燕青漂亮地閃過。流民們正想發出失望的歎息,卻又被焦挺接下來的閃電一擊勒住了喉嚨——就看焦挺疾轉身一招“得合勒”,這下燕青閃無可閃,避無可避,是非敗不可!
星飛電掣之間,燕青一個“珍珠倒卷簾”,放軟的身段有如靈貓小鼠一般,鉤著焦挺的手臂直翻了個兒,毫厘之差地將焦挺的這一記殺招給躲了過去。這一下死裏得活,正是於奇險中見功力,河北流民和梁山嘍羅盡皆震天價地喝彩。
焦挺一招走空,再次和燕青拉開距離,轉起了圈子,心中暗讚:“好一個浪子燕青!恁地了得!自出道以來,這還是第一個閃開我焦家絕技之人!若論技巧,我可不是他的對手,還是一力降十會為上!”
想到此處,焦挺挺身而進,出手就揪住了燕青的“磨盤領”,大力按下,隻消按得實了,燕青就休想再施展開輕靈的身手。
燕青哪甘示弱?虛領頂勁,往起挺身。焦挺暗喜:“敢跟我比力氣?你輸定了!”一個裹步進身,已經使上了“直別子”,一百多斤的身軀借勢直撞過去,倒要看看雖長身卻玉立的燕青如何抵擋!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燕青借焦挺衝撞之力突然撩腿,和焦挺去別他的那條腿彼此相勾,向後直蕩起來。這一來二人皆是一腿淩空,一腿獨立,正是一招“夜叉探海勢”,就此你我廝揪,相持不下。
隻是這一勢燕青是有備而發,焦挺是倉促應戰,燕青著地的那一隻腳就象掣天的玉柱一般,牢牢釘在那裏,焦挺維持身子平衡的那一隻腿卻顯得虛浮了許多。
此時的焦挺心中雪亮,燕青這一下是以技破力,妙到巔峰。現在隻消他手牽腳蕩,引動自己平衡不穩,自己非頹倒不可,中間竟無半分緩和回旋的餘地。眼看落敗在即,焦挺心中暗歎道:“罷了!罷了!三哥平日裏教誨得沒錯,果然是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比一山高!今日我焦挺輸得不冤!”
焦挺想要脫困,有所不能;燕青雖可以放倒焦挺,卻又不願,兩個就此僵持起來。正當此時,卻聽高處山坡上有人大笑道:“四弟,若不是小乙哥手下留情,你早已經輸得一敗塗地!你還不住手,更待何時?”這正是:
笑看此間騰龍虎,怒對他方舞風雷。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