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歷史軍事>霸宋西門慶> 第七四章 心病

第七四章 心病

  茶樓雅座中,梁偉鎖上下打量了趙搗鬼一眼,狐疑道:“清河來的大夫?你我素昧平生,拜我怎的?”


  趙搗鬼從容道:“非是小人要拜大官人,隻是小人的腿腳不方便,經過此處時一跤跌了進來,驚擾了大官人。惶恐之下,豈有不大禮賠罪的道理?”


  梁偉鎖聽這大夫奉承自己是“大官人”,心中不由一喜,他在大名府中,雖然眾人背地裏都諂媚他是“大人”,但梁偉鎖也知道,這聲“大人”裏水分實在太多,總有些不盡暢意。今日得了這一聲陌生的“大官人”,隻聽得他心花俱開。可知在這特色的天朝,隻消聯絡上了一個“官”字,便能點金成鐵,化腐朽為神奇。


  心中既喜,看趙搗鬼便順眼起來,笑問道:“趙太醫請坐,你怎識得我是個‘大官人’?”


  趙搗鬼心中得意:“妙極!一番言語,合上這廝的榫頭了!待我趁熱打鐵,聳動於他,好施行西門大官人囑托之妙計!”


  想到此,便看著梁偉鎖雙眼,很誠懇地說道:“小人行醫為生,望聞問切,這‘望’字卻是吃飯的第一件家夥什兒。雖隻是一目之間,便見尊駕麵帶龍虎之氣,身攜鬆柏之形。眉間有獨座之姿,必然雍榮;唇畔隨決斷之紋,定須權貴——因此小人果斷拜得一拜,難道大官人還受不起嗎?”


  梁偉鎖聽得心花怒放,拍案道:“好眼力!趙太醫果然是個有本事的!”


  趙搗鬼卻把話風一轉,沉吟道:“隻不過……”


  方才一番言語,盡搔到鬱悶之中的梁偉鎖癢處,令他欲罷不能,聞言急忙追問道:“隻不過甚麽?”


  趙搗鬼看著梁偉鎖的麵相皺了皺眉,搖頭道:“隻不過大官人此時,眉峰上有些鬱氣,腹中定然有些隔閡,心火在上而不能生脾土,腎水在下求既濟而不得——長此以往下去,必成大患!”


  梁偉鎖活得正滋潤的人,一聽“大患”二字,慫然動容,急問道:“可有個解釋的方子沒有?”


  趙搗鬼道:“慎重起見,還請借大官人脈象一觀。”


  梁偉鎖忐忑不安地伸出手去,趙搗鬼瞑目撚須,將他寸關尺三脈都搭了個遍,然後在那裏搖頭晃腦,看得梁偉鎖心中捉急,終於忍不住切入問道:“趙太醫,我這脈象如何?”


  趙搗鬼這才睜開眼睛,侃侃而談:“大官人之脈,寸脈數而遲,關脈澀而滑,尺脈重而滯,定主心頭鬱結,思慮不安,夜深難寐,食少意煩——眼前縱然無事,但若如此銖積寸累下去,真長命安康之大賊也!”


  梁偉鎖這時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心中暗道:“老爺怨我怒我,隻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夫人知,除此之外,大家瞞得密不透風。這趙太醫卻隻是一望一切,便盡中我的心事,正是個真正有本事的了!”


  他哪裏知道,趙搗鬼自從得西門慶引介,拜了名醫何老人為師後,深恥自己從前的招搖撞騙,因此刻苦習學,盡得其師真傳。後來又廣讀醫書,深究脈理,論醫術,他竟是清河縣之冠了。


  後來朝廷派來了個大太監李彥,將清河縣攪得一團血光之災,因西門慶的關係,趙搗鬼亦不能幸免,被陷入獄中,日責限棒,要他交錢贖命,一條腿也被打折,因不得救治瘸了。幸有燕青到來,殺了李彥,從黑牢裏解救了趙搗鬼的性命,但何老人一家都歿了。


  恩師過身,自己殘廢,趙搗鬼恨贓官入骨,因此隨了燕青、周秀、夏承恩等人投了梁山,聽到西門慶要施展計策取大名府,他便自告奮勇,不避斧鉞,願為先遣。西門慶知道趙搗鬼是個膽大心細、能言善辯的,便細細叮嚀了他,囑他入城後見機行事。


  臨行前,趙搗鬼向燕青仔細詢問了梁府上下的諸般信息,決定將突破口放在梁府總管梁偉鎖的身上。本來還準備了重金,計劃走財帛動人心的路子,沒想到今日隻是一見麵,就打動了梁偉鎖,倒是省了行賄的麻煩了。


  這時梁偉鎖已經折服了趙搗鬼的醫術,便請求道:“趙太醫既知我病源,便請下藥。不是某家誇口,某家也算是小有身家,便是天天人參鹿茸,亦等閑事爾!因此太醫不必顧忌,隻須治得病好,好藥盡管開來!”


  梁偉鎖隻道自己這番話說得豪氣幹雲,倍兒有麵子,到底不失大官人的身份,誰知趙搗鬼淡淡搖手道:“大官人休怪小的說,小人現在卻不是那等走江湖搖鈴喝杖的草頭郎中,開方時連蒙帶騙,隻為弄錢。大官人這煩惱,心病還須心藥醫,若寬解了時,不藥自愈,否則便是天天人參鹿茸,亦是泥牛入海,空耗家財!”


  聽了這話,梁偉鎖肅然起敬,忙起身向趙搗鬼長揖一禮,歎道:“都說近世道德淪喪,醫之好治不病以為功,見了先生,方知何為倉公扁鵲的高風亮節!”


  趙搗鬼亦起身還禮,辭讓道:“大官人謬讚了!”


  二人重新歸座,便覺交情更加稠密起來。趙搗鬼便問道:“卻不知大官人心中所煩何事?且說出來,讓做大夫的與你排解排解,說不定便能霍然而愈。”


  梁偉鎖歎了口氣,他當然不會自揭醜事,隻是輕描淡寫地道:“實不相瞞,我在家中一事辦錯,失了長上的歡心,百計挽回不得,因此才這般煩惱!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捌玖,今信其然矣!”


  趙搗鬼聽了勸解道:“大官人胸中的塊壘,源於對長上的一片孝心,雖然煩惱,卻還算是無傷大雅。小人現在碰上的一個病人,與大官人一樣,亦屬心恙,但其病勢卻要重得多了。比較起來,大官人真該看開些才是!”


  聽了趙搗鬼這般語重心長的話語,梁偉鎖反而不服起來,反問道:“是甚麽病人?竟然比我大官人的憂思還要煩惱?”


  趙搗鬼便歎道:“若不是因為這個病人,小人也不會從清河來這大名府了。說起這位病人,雖是位堂客,卻也是一位神道。她姓李,閨名不敢擅稱,因為出生於正月十五,得天地鍾靈毓秀之氣,長得貌美如仙。”


  梁偉鎖聽著笑道:“原來,這裏又有一個生於正月十五的妙人兒!”


  趙搗鬼又歎道:“這李氏娘子雖生得人品出眾,隻惜乎忒薄命了些。她先是嫁了咱們河北的一位高官做妾,雖說是郎才女貌,但那夫人卻是出身於高門大閥,眼裏安不得美人,身邊略有幾分顏色的婢妾,動輒杖死,埋屍於後園。那大官卻是個多情的,見夫人不利於孺子之心日熾,為保全李氏娘子的性命,忍痛寫了休書,將她趕出府去,就此流落於他鄉!”


  梁偉鎖聽著,眼睛不由得越睜越大。


  趙搗鬼再歎一口氣道:“後來這李氏娘子去了東京,有禦前班直花太監的侄男花子虛沒妻室,就使媒人說親,娶為正室,後來花太監告老,回了清河故鄉,歸天後侄男侄婦就繼承了家業。哪知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福禍,偏生朝廷來了個大太監李彥,要謀花家家產,硬把花子虛捉入監牢,拷打死了!”


  梁偉鎖聽得怒火直撞頂門,將桌子一拍,大喝道:“李彥這廝,仗著隱相梁師成之勢,竟敢如此胡作?!”


  趙搗鬼跳了起來,向梁偉鎖打躬作揖:“好我的大官人!梁師成這個名字,豈是你我能冒犯的?噤聲!噤聲!若被人聽著了,告到官府,不是耍處!”


  梁偉鎖雖然鼻腔裏輕蔑地冷哼了一聲,但他也知道,朝廷有三相——蔡京為“公相”,童貫為“媼相”,梁師成為“隱相”——這三相中的那兩個太監,都是惹不起的主兒,即使是自家的靠山蔡京父子,有時也要曲承梁師成之意,隱相之威,可見一斑。


  雖然此時可以在鼻中輕蔑,但言語間卻不可露出,因此梁偉鎖轉移話題道:“那李氏娘子現在怎的了?”


  趙搗鬼第四次歎氣:“這一場飛來橫禍,不但將她家男子漢弄沒了,還讓這李氏娘子嚇出了一病,四處延醫問藥,都不見好,反倒日益沉重,後來還是小人前去,才將病勢略殺了些兒。原來,這李氏娘子不是身病是心病,心病必須心藥醫,她心中鬱結不解,這病如何能好?”


  梁偉鎖沉吟道:“這李氏娘子,端的是得的甚病?”


  趙搗鬼淒然搖頭道:“唉!亦不過一個‘情’字難解罷了!病到深處,這李氏娘子自知必死,就把後事跟心腹丫環交代了,丫環隻苦主人不能病好,又來尋我商量。原來這李氏娘子當年無故被休,心灰意冷之下,遂嫁了花子虛。後來人情世故識得多了,這才體會出當年的丈夫休自己的深意來。她自悔領悟得遲了,沒有與丈夫守節,鑄成大錯,因此這才心喪如死,藥石無功!”


  梁偉鎖大驚道:“趙先生,真救不得了嗎?”


  趙搗鬼又歎一氣:“雖有一線生機,但卻渺茫。這李氏娘子如今在大名府城外買了宅地,隻說死後要葬身於此,默默守護從前的丈夫。若要她得脫死誌,除非是安排她那前夫與她相會,苑上梅花開二度,窗前琴韻再重調,心病得醫,自然痊愈——隻可惜,此事卻談何容易!唉!談何容易啊!”


  梁偉鎖呆了半晌,問道:“趙先生,卻不知這位娘子與他的前夫貴姓高名?”


  趙搗鬼急忙搖手道:“這個卻是說不得!說不得!說實話,若不是醫者父母心,但凡有第二條生路,我也不願來大名府淌這趟渾水!”


  梁偉鎖聽了笑道:“既然先生不說,便讓某家來猜上一猜!這位李氏娘子,名喚瓶兒,可對?”


  趙搗鬼佯作大吃一驚,直跳起來道:“你……你怎知道?”


  梁偉鎖洋洋自得,悠然道:“這位李氏娘子屬羊,辛未年正月十五日申時建生,那日人家送了一對魚瓶兒來,就小字喚做瓶姐——是也不是?”


  看到趙搗鬼瞠目結舌,再說不出話來的樣子,梁偉鎖哈哈大笑,心中思忖:“討老爺歡心之妙法,大官人我已得之矣!”這正是:

  欲開心障無妙計,方使美人做先鋒。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