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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 暴走

  欒廷玉明白西門慶的真意,這幾陣不求勝敗,隻是個投石問路,探一探史文恭真正的實力。呼家將雖然說得鄭重,但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還是要以最謹慎的戰術來確認一下的。


  既然元帥本意如此,自己要做到的就是不折不扣地執行。前兩陣林衝和孫立攻勢如潮,和史文恭鬥了個如火如荼,令人對史文恭強悍的防禦能力歎為觀止,現在換自己上陣,就來試一試他全力施為時的攻擊力,看其鋒又當如何犀利?

  拿定主意,欒廷玉鐵棒揮舞,上護其人,下護其馬,在周身左右布起了一道鐵壁。史文恭連遞數招,始終攻不進去,不由得心底暗暗稱奇:“觀此人招勢路數,和先前那個病尉遲孫立卻是一般,顯然是同出一門的師兄弟。但孫立之攻,如疾雷迅電,威猛剛烈,倏忽間蹤不可測,而同樣的招數到了此人手裏,卻能因勢利導,藏鋒斂銳,守得恍如淵停嶽峙——梁山之英傑,何如此之多也?”


  心中雖感歎,但手上卻招招加緊,又拆解了十數個回合,史文恭漸漸感覺到欒廷玉鐵棒上反擊之暗力大盛,正如繒中裹鐵,綿裏藏針,與先前一味的鐵壁連城、嚴防死守頗為不同。敵人戰意滋長,反倒激起了史文恭的好勝之心,當下一聲大喝:“教爾等識得某家手段!”力貫雙臂之下,一條朱纓槍仿佛瞬間活了過來,化作了有靈性的蛟龍怪蟒,而那雪亮槍尖,就是蛟龍的利爪,怪蟒的血信。


  這一下槍勢鋪開,寒光將鬥場中方圓三丈地都籠罩住了,平地宛如潮湧銀山,蜃翻雪浪,風聲卷動時都變得淒利起來,砭人肌骨,旁觀者莫不變色。欒廷玉的身影成了風雨飄搖中的一葉小舟,出沒風波裏,隻辦得全力躲避驚濤駭浪,哪裏還顧得上戲浪弄潮?


  但欒廷玉的本意就是要引動史文恭的攻勢,好讓觀戰的西門慶做到知己知彼,至於這一陣的勝敗,他壓根兒就沒有放在心上。正是存了這麽個勝固欣然,敗亦可喜的念頭,欒廷玉拆招破勢,將一條鐵棒輪轉如飛,生生擋下了史文恭一波又一波的攻勢,雖處下風,依然若礁石之堅,金城之固。


  官軍陣上此時轟雷般喝一聲彩。眼下這個形勢,倒象是欒廷玉對戰曾塗時的重演,隻是角色完全換過來了。


  史文恭這一輪攻勢雖然猛惡,但狂風不終朝,驟雨不終夕,他終究要有個收招換氣的時候。覷著這個空兒,梁山陣上西門慶立時喝令鳴金,鑼聲一陣急響,欒廷玉更不戀戰,飛馬而退。


  連打三陣,殺得性起之下,史文恭周身經脈齊活,血氣與鬥誌均鼎盛起來。先前林衝和孫立退下時,他勒馬不趕,此時卻挺槍向欒廷玉追了上去,口中高喝道:“哪裏去?休走!”


  欒廷玉卻是催馬勻速前行,不疾不徐不回顧,恍若無事。即使是史文恭,此時也不得不佩服其人好定力。看看攆近,史文恭提了朱纓槍,正猶豫要不要往欒廷玉後心戮刺過去,突然眼前有紅綠影一閃,然後一道寒光如破碎虛空般出現,朝著史文恭當頭飛斬而下。


  史文恭此刻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一道寒光來得雖快,卻逃不過他的眼去,當下橫槍信手一揮,“當啷”一聲震響,將這一擊搪了開去,寒光受阻,收斂為一口雪亮大刀,刀偃青龍,馬行赤菟,正是大刀關勝奮勇出陣,讓過欒廷玉,截住史文恭。


  關勝望著史文恭,心中卻不禁駭然:“此人連戰林教頭、孫立、欒廷玉三員勇將,耗去多少力氣後,居然還能輕描淡寫地架開我這蓄勢一刀,揮灑自如,猶有餘力——天下竟有如此武勇人物?!”


  史文恭心中也是暗自吃驚:“好快刀!好重刀!爭些兒便抵擋不住!此人是誰?竟然這般本事?馬快刀沉倒也罷了,刀槍相撞時其人化力舉重若輕,才是於瞬息間見功力!有如此身手,卻默默無聞,這世界真是古怪!”


  上下打量時,看關勝赤麵長髯,一表非俗,史文恭暗暗喝彩之餘,拱手請問道:“這位將軍高姓大名?”


  關勝亦拱手道:“在下蒲東大刀關勝。”


  史文恭恍然大悟:“我道是誰,原來是朝廷派去圍剿水泊梁山的那個關勝!你剿賊未成,如何降了梁山?還敢如此大顏,來兩軍陣前耀武?”


  關勝肅容道:“朝廷無道,寵信奸佞,忠心為國者有罪,貪贓枉法者無罰,法律顛倒,綱紀混亂,無官不貪,無吏不商,將大好河山,俱都揮霍淩遲,膏腴之鄉多成貧瘠之土。人民困苦,訴告無門,道義消亡,世風日下——當此時,血性男兒若不奮起做賊,這天下必被真正劇賊做作殆盡!今日逼上梁山甚至五湖四海者,豈止關勝一人?史將軍,你有安邦定國之才,保家衛民之勇,何不同歸大義,以拯亂世?如此一來,方不負了你卓絕身手,大好男兒!若定要助紂為虐,隻恐事到臨頭,悔之晚矣!”


  這一番話,關勝說得慷慨激昂,中氣浩蕩之下,兩軍隊列大小三軍,無不聽得清清楚楚。梁山陣上西門慶領頭喝彩叫好,梁中書那邊卻無不麵色大變。


  史文恭心中暗驚:“關勝這廝誤我!這些話豈是可以當麵明說的?若不趕緊表白心跡,從此以後後患無窮!”想到著緊處,史文恭佯怒道:“好你個關勝!竟然信口雌黃,誹謗朝政,放著梁大人在此,不刑拘你何以勸善?縱然你能舌燦蓮花,我史文恭卻是鐵石心腸,來來來!廢話少說,你我先大戰三百回合!”


  話音未落,史文恭槍尖上挑起滿天的寒芒,聚攏遍地的殺氣,向關勝兜頭罩上來,其聲勢之煊赫,更在與欒廷玉一戰之上。關勝催動赤菟追風馬,輪開青龍偃月刀,施展起關家祖傳的快刀來,祭起滿空的疾雷大電,與史文恭的寒芒殺氣相持不下。


  刀光槍影,牽攪一天雲動。鬥得十數合後,關勝這個當局者,西門慶、林衝、孫立、欒廷玉、武鬆、魯智深、楊誌……這些旁觀的明眼人,都已經覺出了一絲異樣的端倪——史文恭的槍招雖然來得更急更緊更淩厲,但其人槍上原先的那股綿延不盡、往複不斷的槍意卻凝滯了許多。如此一來,史文恭的攻勢似強實弱,關勝抵擋起來時更是應付裕如。


  ——看來,關勝那一番誅心之言沒有白廢,史文恭那一顆本該澄澈無垢的武者之心終究亂了!

  何止是西門慶他們洞若觀火,就是史文恭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他手中將朱纓槍舞得風雨不透,暗中卻絞著腦子苦苦思忖道:“如今的朝廷,防民之口甚於防川,一言之失,往往便成滔天大禍。今日關勝對我所言,聽在梁大人耳中還則罷了,若流傳出去落在有心人掌心筆底,就是一場大劫難!牽連我一個倒也算不得甚麽,怕隻怕會誅連了曾頭市萬戶人家!”


  想到嚴重處,由不得史文恭不心亂如麻。手上連環進招不停,心上也是越想越深:“曾頭市數代經營,富甲一方,早已被人惦記上了。隻是一時無因,不能前來尋釁構陷,巧取豪奪。今日若以關勝對我說的這番話做引子,給我們安個心懷怨望、勾結叛匪的罪名,我們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不不不!分明是越跳進黃河越洗不清啊!那時那批衣紫著緋的貪狼明知故判,睜著眼睛說瞎話,割曾頭市的脂膏而自肥,卻非害得我們家破人亡不可!”


  想到激烈處,史文恭的眼珠子就不禁有些紅了:“怎的好?怎的好?如何才能得脫此難?”


  馬打盤旋間,一眼看到了三奇公子西門慶,這時西門慶正聚精會神地看著關勝與史文恭急槍對快刀,殺得難分難解,突然看到史文恭向這邊轉過頭來,滿眼凶厲之色,不由得一怔。


  “嗆啷啷”一聲大響,卻是史文恭槍頭挑在關勝的大刀刀盤上,金鐵交鳴,震人耳鼓。與此同時,史文恭心頭也是一亮:“對啊!放著三奇公子西門慶就在眼前不遠,我何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縱馬突擊上去擒住了他時,就是一俊遮百醜,還怕有小人能來閑言碎語嗎?甚麽高官厚祿、重賞蔭封,我全不稀罕,隻求保全曾頭市一眾老少爺們兒的身家性命,就強過做羅天大醮了!”


  事到萬難須放膽。史文恭這時已經是豁出去了,管你西門慶身邊有多少英雄好漢拱衛著,雖萬千人吾往矣!

  就在兩馬一錯鐙間,史文恭左遮右擋,幹淨利落地化解關勝的一馬五刀於無形後,朱纓槍交左手,右手從鳥翅環得勝鉤上摘下那柄方天畫戟,左槍右戟,卷起兩道龍卷旋風,風起處一聲暴喝——


  “西門慶!今日叫你俯首就擒!”這正是:

  隻恨獨裁欺孤老,方逼匹夫撞重圍。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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