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西陣門
南陣門裏的烈焰陣,說白了就是當敵人進攻到陣內的時候,進行一場有效率的放火。於是這裏到處被掘得高低不平,一行行壕塹坑窪或通風、或走煙、或聚火油、或積柴草,各有妙用。
不過這妙用落到神火將魏定國的眼睛裏,可就一點也不妙了。魏定國也是玩火的行家,上了梁山後研究環境突然闊綽了起來,放火的水平真是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此時眼睛隻是在南陣門內地勢上逡巡了一圈兒,馬上就發布命令,他麾下的五百紅甲軍立刻掣出黃銅噴筒,發射火油,更有人點起火藥包,滿天飛擲。
這一來,不等王文德點火,南陣門裏已經是烈火衝天了。魏定國眼睛毒啊!他相中的放火點都是官軍柴火硫磺集中的所在,捌玖不離十,可憐王文德在這裏一番苦心聚斂,多少心血都被付之一炬,卻一個梁山人馬也沒燒著。
反應過來的王文德跳著腳大罵,卻是無計可施。畢竟水火無情,一燒起來,天王老子也拿它沒辦法。
但世事無絕對,至少眼下就有一個人拿這座火焰山有辦法,此人當然就是聖水將單廷珪。
烈火雖猛,但終有盡時,官兵堆積環繞的硫磺柴草火油燒得差不多時,單廷珪一聲令下,他麾下的黑甲軍開始提水龍向火焰的餘燼上大麵積噴水——別忘了這裏叫梁山泊,水這玩意兒要多少有多少。
北宋有一種兵叫鋪兵,即城市中擔任救火任務的廂兵,相當於後世的消防隊——單廷珪就是梁山的消防隊總隊長,這年頭暫時還沒有濫砍濫伐的弊端,因此梁山上樹木叢生,百草豐茂,而且過年過節的煙花爆竹隨便放,火災隱患到處都是。單廷珪既然外號神水將軍,西門慶就把梁山上消防的重任交給了他,除了沒有隨意罰款的權力,職責和後世的消防隊並無二致。
單廷珪當了梁山消防大隊長,幹得確實不錯。但他真正的舞台,還是在戰場,就象現在這樣,以天降道道清泉,為千軍萬馬衝刷開一條通往勝利的道路。
火焰一滅,南陣門裏除了水氣之外再無絲毫火焰的餘燼,就聽梁山陣裏號角吹動,一彪生力軍呼嘯而來,為首兩員大將,一個橫擔蘸金斧,一個倒曳點鋼槍,縱橫時,起百步威風,馳騁處,卷千般煞氣——此兩條好漢非別,正是急先鋒索超、青麵獸楊誌。
雖有生力軍接應,霹靂火秦明卻哪肯示弱?一聲呼喝間,當先縱馬衝上來,直取王文德。王文德早已被秦明的悍勇嚇破了膽,反正自己的半張臉皮已經被揭了,今後就是妥妥的二皮臉,還要那些虛名兒何用?因此王文德見勢不妙撥馬就走,直往大陣中心敗去。
這一戰後王文德逃得了性命,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王文德大肆發揮藝術的修辭手法,大力誇揚霹靂火秦明生猛剽悍,是個冷恐子——打仗打出了腸子,這廝居然把腸子盤到腰上再來跟人玩兒命,碰上這樣的主兒,誰惹得起呀?
官兵異口同聲之下,三人成虎,盤腸將軍霹靂火秦明的威名不但震懾華夏,而且還遠傳異域,連遙遠的大食國都知道偉大的中華有這麽一位逆襲了生理學原理、創造了人體學奇跡的秦明將軍。此是後話,不表。
回頭再說負責西陣門的主將豹子頭林衝。林衝率領梁山右軍一萬人馬,以摩雲金翅歐鵬、火眼狻鄧飛為副將,早在三才天地陣西門外列開隊伍,一聽號炮聲響起,林衝丈八蛇矛搖動,撮風播火一樣往大陣裏直撞進來。
方到陣門前,就聽一陣鼓響,一彪人馬白衣白甲,如滾地的銀山般遮住了梁山進軍的道路。為首一員大將,騎驌驦馬,提一口三尖兩刃刀,正是潁州汝南節度使梅展。
歐鵬鄧飛看得分明,二人麵麵相覷——自家西門元帥不是說這梅展使兩條囚龍棒,有萬夫不擋之勇嗎?怎麽現在這梅展改使三尖兩刃刀了?
書中代言,倒不是梅展臨陣換了兵器,而是西門慶徹底記錯了。他也是人,他也會犯錯,他身邊又沒有美女副官幫著拾遺補闕,一場大戰千頭萬緒,他這個大戰役的新手不出點兒岔子反而是見鬼了。還好,他隻是弄錯了敵將所使的兵器,沒弄錯官軍西陣門裏的兵力部署,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世界上有些錯誤可以檢討挽回,有些錯誤卻足以致命。這一場大戰結束後,西門慶檢討自己的同時,還順理成章地在梁山軍隊編製中成立了參謀本部,讓文士入軍成為了一種榮譽和時尚,宋人重文輕武思潮的扭轉,才自此揭開了序幕。
看到梅展使的是三尖兩刃刀而不是囚龍棒,驚詫的隻有歐鵬鄧飛,林衝連眼皮子都沒眨巴一下。對他來說,眼前的敵人無論使什麽兵器,都是扯淡,隻消一矛戳死了他,就算他是千手如來操持了萬般兵器,又有屁用?
我的目標是三才天地陣深處的高俅!膽敢擋在我麵前的敵人,唯有死!瞪著咋咋唬唬而來的梅展,林衝眼珠子已經紅了。
梅展是死人堆裏鑽出來的節度使,一身的真才實學,林衝殺氣潮湧而來,他立生感應,本來嘛,他臨陣輕鬆,渾沒將這些草寇放在心上,待與林衝目光一對,才猛然一陣心驚——“這廝的氣勢卻比前日交鋒見陣時更盛了!”
林衝二話不說,拍馬擰矛,起一道電光,直撲梅展。梅展愕了一愕,這才舞刀來迎,他這口三尖兩刃刀,浸淫了四十年寒暑之功,後來又在征吐蕃時屠城滅部,也不知斬殺了多少人,飲足了血的三尖兩刃刀已經有靈,梅展自信絕不會輸於當世任何高手。
兩騎對衝,越來越近。看看兩馬錯鐙,梅展雙手舉刀,暴喝一聲,一勢“劈山救母”,一刀向林衝當頭砍下。
就聽“嗆啷啷”一聲爆響,躍馬交錯而過的兩將身周竟似有星光濺射,眾三軍方眼前一亮,就見林衝和梅展已是乍合即離,兩騎背向而馳——林衝丈八蛇長矛倒持,麵色凝重;梅展三尖兩刃刀橫握,威如天神。
兩匹馬直錯開八丈後,梅展眼中的神光逐漸渙散,咽喉嚅動幾下想說什麽,卻張不開嘴,發不得聲,終於“咕咚”一下,直直栽倒於馬下,一代英豪,就此殞命。
原來隻是兩馬錯鐙時的電光石火間,林衝閃電般撥開梅展劈下的刀鋒,矛頭靈蛇般斜竄,從梅展左肩胛骨骨縫處直捅了進去,撕開心室,穿破心髒,直到矛尖戳穿了梅展的胸脯撞上了梅展前胸鎧甲的內襯,林衝才借力反手,將蛇矛拔了回來。
其實林衝也可以臂上加力,一矛將梅展刺個對穿,如此血雨繽紛,紛飛灑落,亦是陣前一景。但林衝不願意費這多餘的力氣,他追求的並不是眩目的光影效果,他省下來的力氣會用在隨後的衝陣破敵上,直到殺開一條血路,一矛將高俅奸賊刺於馬下為止。
那時自己就不必再惜力,蛇矛落處,將高俅捅成馬蜂窩,縱然氣竭力疲而死,亦足以趁願了。
陣後的魯智深是林衝知己,眼看林衝這錯馬一矛有如神助,不由得讚歎道:“今日的林教頭,真有鬼神之勇啊!”
讚歎之餘,魯智深也不會誤了正事——此時梅展已死,西陣門守軍群蛇無首,紛紛潰散——魯智深和身邊的武鬆乘機揮兵大進,直衝入西陣門,弓弩手開弓搭箭,四下漫射,一時間箭落如雨,官兵慘叫聲連成了一片。
西陣門裏布下了地索陣,行軍要路上盡是密密的鐵繩棘網攔阻,後麵又有官軍弓箭手影在掩體裏,隻待梁山人馬糾結於地索陣中進退兩難時,射馬射人,豈不是得心應手,自在如意?但誰能想得到,西陣門主將梅展出馬一合即斃,眾官兵狼狽逃回,陣內道路曲折迂回,前進不易,反被梁山弓弩手覷準了時機,大施屠戮。
一時間白衣濺血,血流成河,河上有屍,屍如蝟集,地索陣鐵網中一片血色壯觀,未死之人掙命的哀嚎聲聲聞於天,神鬼亦為之動容。
但比神鬼更加冷酷的,是人心。戰陣之上,非慈善之地,既入修羅場,便須有立屍之覺悟。就聽梁山隊裏一聲號炮響,一簇人馬著地滾來,急如星火。
這隊人馬有五百人,皆是左手團牌,右手大刀,刀光如雪,平地頓起冰山。為首兩員大將步行領軍,都是目光冷峻,精神抖擻,來到地索陣前,二人一聲呼哨,領健兒著地卷入,刀光散亂,血光四起。
兩員大將非別,正是當初混世魔王樊瑞托付於西門慶的兩籌好漢——八臂那吒項充、飛天大聖李袞。他二人新上梁山,寸功未立,今日既出,豈肯空回?這正是:
自古兵家為凶器,從來將道是屠夫。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