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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章 祥瑞名不虛傳

  張二儀是誰?神機軍師朱武。此人不但頭腦活絡,口舌便給,而且膽子賊大,敢於以身犯險,縱然深入虎穴,亦麵不改色,加上西門慶號準了天朝君臣的脈,一句白鹿祥瑞一出,童貫妥妥的就上鉤了。


  回到少華山,朱武將情況一說,西門慶大喜。管你童貫是真心招安還是笑裏藏刀,隻怕你大部隊不來;但凡你一來,就別想活著回去了!


  於是西門慶調兵遣將,安排下大口袋,就等童貫來鑽了。


  童貫那邊,第一件事是先派出流星快馬,把撲去跟少華山報仇玩兒命的兩千人馬給叫停了。要是這幫兔崽子殺紅了眼,把少華山山寨給平了,把白鹿祥瑞一刀給宰了,童貫就得哭死。


  剛把懸崖勒馬的人打發走,小兵來報,京兆府知府大人魏穩自戴了鐐銬,在在轅門前長跪不起,口口聲聲請大人從嚴發落。童貫聽了哈哈大笑,親自出去撥亂反正。


  見了麵,童貫一把將魏穩拉起來,親熱地嗔怪道:“魏大人,你這是何意?”


  魏穩見童貫翻臉比翻書都快,他更加不寒而栗,又麻溜地往下跪:“卑職該死!卑職有罪!在京兆府這些年,卑職確實貪汙腐化,做了些錯事,狠弄了幾個錢兒!卑職願意馬上把家財‘充公’,隻求童大人從‘嚴’發落!”


  原來魏家家人受了童貫的怒斥,跑回去跟魏穩一說,魏穩如雷轟頂。本來他明著派人去遞少華山匪幫史進的黑材料,暗著送禮,沒想到史進路子野,搶在頭裏搭上了童貫的線,把自己的黑材料給遞上去了。官做到他這麽大,腿襠裏的屎痂子尿痂子是剝不完的,一聽盛怒的童貫要上彈章收拾自己了,魏穩就知道,這回要大出血了。


  於是知府大人當機立斷,現在不是要臉的時候,趕緊扒了官服,弄了副最輕的鐐銬給自己挎上,在京兆府黎民士庶驚詫莫明的眼神裏,魏穩騎了馬一路狂奔,跑來童貫這裏做最後的挽回。


  童貫和魏穩心有靈犀,他清楚地聽到了魏穩心裏那十五個吊桶七上八下的聲音,當下又是哈哈一笑,一把拉了魏穩往自己大帳裏走,可憐魏穩披掛了鐐銬走不快,又不敢走不快,於是以蠢公移山的精神激勵自己突飛猛進,終於捱進了童貫的帥帳裏。


  進帳後,卻聽童貫大笑一聲:“魏知府,恭喜你啊!你指日就要高升了!”


  魏穩聽了,魂飛魄散,“咣當”一聲跪倒,大哭道:“大人啊!求您法外開恩,留小的一條狗命吧!”


  在魏穩聽來,童貫的話屬於別有用意,自己指日高升往哪裏去?當然就是往西天如來佛那裏去報到了。可大宋是個官兒就明白,現在最吃香的是道教,釋迦牟尼是不受待見的,往他那裏去,魏穩當然不願意了。


  其實這樣的話,魏穩自己也沒少說。比如當初他陷害鐵麵孔目裴宣時,就曾假惺惺地去給配軍的裴宣送行,還聲情並茂地道:“在職為徭役,去職為休息,裴孔目且好生休息一番,自有善報。”一回頭,他就馬上找來了一票心腹,想要讓裴宣善報到底,永遠休息下去。


  今天要是童貫也跟自己來這麽一手……魏穩膽戰心驚之下,連連磕響頭,地皮都恨不得撞碎了。


  童貫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位深刻認識到了自身錯誤的天朝好幹部拉拔了起來,溫言撫慰道:“魏大人休要錯會了意,方才我痛斥尊介,是不得已而為之,是演戲給賊人看的,其實我知道魏大人你為官正直,所在多有政績,是咱們天朝難得的好官,本帥保舉還來不及,又怎麽會彈劾呢?”


  此言好比定海神針,終於穩住了魏穩大人如四海翻騰雲水怒般不穩的三魂七魄——領導原來不是針對自己呀?日祖宗!日姥姥!本官白洗心革麵幡然悔悟了!

  心神一定,魏穩知府的政治智慧又回來了,當下試探著問道:“大人說,方才是演戲給賊人看?”


  童貫點頭道:“正是!”然後神神秘秘地把白鹿祥瑞的出現跟魏穩說了一遍,然後又親密地拍著魏穩的肩膀道,“魏大人,在你的治下出了祥瑞,官家知道了,龍心一喜,你加官進爵,指日可待呀!”


  魏穩閃電般厘清了頭緒,當下恭聲道:“那些少華山的匪徒竟然敢私藏祥瑞於寨中,其不可測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大人以智謀淩於賊眾,將白鹿祥瑞救拔於水火之中,正是勞苦功高,功高蓋世,勝過平定一百場叛亂!”


  這話正說進了童貫心眼裏去,當下再拍著魏穩的肩膀哈哈大笑:“江南為何叛亂?皆因少華山賊寇私自截留白鹿祥瑞,這才害官家暫時失了天下的氣運!隻消本帥將白鹿獻上,那時正神歸位,群邪退散,我天朝必然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什麽梁山西門慶、什麽江南方臘、什麽西夏、什麽契丹,統統都是官家碗裏的菜!”


  魏穩兩眼放光:“隻求大人帶契小人則個,若得寸進,必當結草銜環而報!”


  童貫便道:“這個何勞你說?本帥點兵的這些天,那些兔崽子聒噪得你苦,我也不是不知道。難得魏大人深明大義,一句重話兒也沒在本帥麵前提起,本帥心上實感念你不盡!如今既然有了這麽個立功的巧宗兒,豈能少了魏大人你的好處?我且引大軍頭裏去,賺開了少華山,就洗蕩了那山寨,然後請了白鹿祥瑞,便是天字第一號兒的功勞!魏大人你且準備儀仗,風風光光地把白鹿祥瑞送上東京城去,就是你富貴終生的了局!”


  魏穩聽了,撲倒在童貫靴下,涕泣道:“大人對小人,垂天高地厚之恩,如慈父愛子,無微不至——小人愧無可報,若蒙大人不棄,願拜為義父,終生盡孝!”


  童貫聽了大喜,但麵子上卻推辭道:“魏知府說笑了!你春秋還長於本帥,若貿然以父事本帥,卻豈不讓本帥在天下人麵前討愧?”


  魏穩飽讀讀書,道理張口就來:“兒尊大人為父,何必限於年歲?實當敬以盛德。大人功追伊呂,德邁孔孟,輔帝君官家於當朝,父黎民百姓於天下,不亦宜乎?又民間有雲——搖車裏的爺爺,拄拐的孫孫,可見聖德無輩,尊長無歲,理亦明矣——兒這裏一片血海般的赤誠,還請大人垂憐!”說著,一頭深深地栽進地下,再不拔起。


  童貫見魏穩說得滿情滿理,再推辭不得,隻得長歎道:“白鹿祥瑞,真吉慶也!還未獻於官家,就令吾得一佳兒,此生無憾矣!”說著,把椅子往上首擺端正了,大刀金刀地坐了下去。


  魏穩喜上眉梢,心道:“這番因禍得福,若不是白鹿祥瑞,如何能拜得到這麽個硬爪的幹爹?”當下響頭磕得加倍用力,童貫的鐵甲衛士還以為有重騎兵前來踹營,急忙衝進童貫帳中救護,被童貫叱退。


  扶起了魏穩,童貫叮嚀道:“兒啊!為父在朝中,貼身服侍聖天子,一舉一動,都有人注目,隻恨不得挑出一萬個錯兒來,把我打發了去,他們去分聖寵——因此你我父子之情雖篤,卻不可宣之於人前,免得授小人以柄——可記住了嗎?”


  魏穩便歎道:“孩兒理會得——可憐爹爹有功於社稷,卻囿於身份,不得享樂於天倫——一念至此,卻怎不叫兒感千古之悠悠,獨愴然之涕下……”說著淚落如雨。


  童貫也擦了擦眼睛道:“我兒休急著傷心,且辦正事要緊。這白鹿祥瑞進京之事,你打算如何辦理?”


  魏穩早已有了腹稿,收淚恭聲道:“爹爹容稟——孩兒是這樣想的,白鹿祥瑞一出,我天朝子民人人臉上都有光彩,因此人人都應該出一分力氣,也正合聖賢書中教諭的忠君愛國之理。因此兒計劃把永興軍路的賦稅翻上三倍,限十日內收齊,然後以這些錢操辦,將白鹿祥瑞送進京師——卻不知爹爹意下如何?”


  童貫聽了,搖頭道:“這萬萬使不得!江南方臘造反,東南財源因此枯竭,隻得向中原內地征求。這裏的賦稅,已經翻好幾倍了,你這時再翻三倍,豈不竭殫民力,害苦了百姓?若激起個民變來,誤了進獻白鹿祥瑞的大事,甚多甚少?”


  魏穩再拜道:“孩兒目光短淺,若不是爹爹指點,不免壞了大事!”


  童貫點頭道:“做官不可太貪,你把賦稅再翻一倍,也就是了——隻消白鹿祥瑞送上京城,就是山大的仙緣,海深的道果,還用在乎那點兒賦稅嗎?”


  魏穩聽了,茅塞頓開,謝過爹爹指點後,喜笑顏開地回去辦事了。


  送走了孩兒,童貫命人宣來自己的心腹——平叛軍的行軍總管劉延慶,命他大軍拔寨都起,兵發少華山,去謀白鹿祥瑞。


  劉延慶諫道:“官家讓大帥進剿江南方臘,十三道金牌催得火急。如今點了這麽些天人馬,似乎已經遲了,若再弄甚麽白鹿祥瑞出來,若被禦史們參上一本,大帥豈不吃虧?”


  童貫哈哈大笑,指著劉延慶道:“你們這些武將,都是死腦子。要知道在官家心裏,叛亂是小事,祥瑞才是大事!做臣子的不辦大事卻辦小事,永世不得進步——你可明白了嗎?”


  劉延慶喏喏而退,然後飛符遣將,兵進少華山。這正是:

  莫道此時無現報,須知明日有青天。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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