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章 白鹿
聽到來人竟然是史進的使者,童貫不由得奇道:“區區土匪,也敢自稱使者?你們怎麽沒砍了他?”
那小兵神神秘秘地道:“大人,史進確實派來了使者,他是來給大人您送禮的!”
童貫聽了仔細一打量這報訊的小兵,發現這家夥腰包鼓鼓囊囊,想必已經吃足了土匪的錢,心理馬上不平衡起來,於是知恥而後勇道:“傳來人入見!”
小兵出去帶人了。童貫唯恐土匪派來的不是使者而是刺客,那時發財不成還要遭殃,急傳令心腹鐵甲護衛大刀闊斧,入帳保護。
不移時,一個人畏畏縮縮地進來,一見童貫帳中森嚴的氣象,二話不說,先五體投地,同時恭聲大叫道:“小人張二儀,拜見節度使大人,太尉大人!”
童貫雖是太監,但身上也封著武信軍節度使,也和高俅一樣掛太尉銜,聽到這小土匪居然還知道自己的官誥名頭,心下不由一樂,手上卻把帥案一拍,大喝道:“張二姨?你這是什麽倒黴名字?你們這些少華山匪徒殺了本帥的人,現在還敢來糊弄本帥?真真是狗膽包天!莫不是來消遣本帥的嗎?”
童節度使、童太尉似乎有未卜先知之能。要知道他腳下的京兆府很久以前叫秦國,秦國曾出了位不得了的丞相叫張儀,留下過一段消遣楚王的故事。今天這個張二儀雖然消遣不了王級人物,但受了西門慶的指點後,消遣一個太監還是綽綽有餘的。
就見張二儀從身後吃力地拽過一個大包裹來,往腦袋前麵一推,又趴回在地麵上誠惶誠恐地道:“誤會!都是誤會啊!小的們出來打劫,劫完後才發現劫錯了——童節度使、童太尉您老人家威震寰宇,小的們如雷貫耳,若早知道那些人是您老人家的部下,小的們就算膽上生毛,也不敢找他們的麻煩啊!沒奈何,隻好收拾金銀寶貝,來向節度使大人、太尉大人賠罪!”
一見大包裹,童貫心頭的火氣先飛了一半兒,當下使個眼色,左右熟門熟路地上前,拉了大包裹到一邊兒去檢查。包裹一開,頓時満帳珠光寶氣,裏麵除了沒有機關埋伏之外,什麽珍寶都有,整整一包裹擠得腦滿腸肥。
童貫不懼珠光遮望眼,隻緣身在最高層,看得分明之下,剩下的火氣也飛進西夏國去了,那音調便和緩了好些:“你們少華山小小的山寨,居然也有這等見識,知道本帥威震寰宇之名?莫不是謊我?”
張二儀道:“節度使大人、太尉大人崇寧二、三年收複湟州、青唐,為國爭光,是民族英雄,咱們滿山寨的弟兄,都是久仰了的!”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當年收複湟州、青唐雖然主要是大將王厚、高永年的功勞,但童貫適逢其會,插了一腿分功也是水到渠成。今日聽到少華山土匪言語中把自己捧得如此之高,童貫大悅,當下溫言道:“張二姨,你且起來說話——來人啊!賜坐!”自有人拽了個小杌子上來,張二儀千恩萬謝,窩窘著坐了。
童貫一邊用眼睛撫摸著珠寶——北宋的太監按慣例沒辦法傳宗接代,所以對功名權勢和金銀珠寶較常人加倍的喜愛——一邊喟歎道:“張二姨,看來你們少華山的好漢都是些有見識的,竟然知道本帥的豐功偉跡……”
嘴裏敷衍,心裏卻道:“小小少華山,居然出手如此闊綽?看來這幫土匪很肥呀!我且好言安撫了這個張二姨,騙這些家夥放鬆警惕後,繼以今日那支奇兵臨之,破了匪窩,又是一場富貴!”心中盤算得圓滿,麵上的笑容就更加和熙起來。
聽到童貫著實落力地誇獎了自家山寨幾句,張二儀受寵若驚,趕緊站起身,逼著手道:“節度使大人、太尉大人……”
童貫揮手道:“吾恩準你省幾個字,就叫大人吧!”
張二儀道:“是是是!大人恩寬!小人寨子裏之所以有些見識,皆因為我們那裏是風水寶地,地靈才人傑……”
童貫一樂,心道:“終於碰上比我還不要臉的了。這張二儀竟然敢老鼠上秤盤——自稱自!嘿嘿!真叫本帥可發一笑啊!”
當下笑道:“你們山寨靈在何處?”
張二儀便繪聲繪色地道:“以前那些金牛金雀的故事就不說了,單隻說這兩年,俺們山裏就出來了不得了的靈獸——打水碰上麒麟,摘果子看見鳳凰,前幾天竟然有一對兒白鹿直跑進我們山寨裏來,把我們一寨人都驚了……”
話音未落,童貫也驚了,霍然而起:“白鹿何在?”
張二儀道:“白鹿被我們史寨主燒香磕頭後,就留在寨裏不走了,現在每天當祖宗一樣供著。這兩隻鹿也怪,喝水吃草外,還要吃玉,把我們朱軍師的玉筆筒、玉鎮紙、還有身上掛的玉佩都給吃了……”
話音未落,猛聽童貫仰天長笑。張二儀一時驚得呆了,畏縮地看著旁若無人的童貫,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的童貫,不大笑一場不足以渲泄自家滿腔的喜悅!當今官家是什麽?是天上的帝君下凡!帝君都下凡了,這大宋國內怎麽也應該有什麽祥瑞冒出來吧?
遺憾的是,沒有!還不如上一任官家哲宗趙煦,哲宗在一零九八戊寅年正月丙寅,也是在這永興軍路,有鹹陽縣民段義在河南鄉劉銀村修房子,從地裏挖出塊古玉印來,其光照室,銘文曰“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段義趕緊把印獻給了官府。三月乙醜,哲宗詔蔡京等辨驗段義所獻玉印,京目為秦璽,遂名曰“天授傳國受命寶。”於是五月,戊申朔,哲宗禦大慶殿,受“天授傳國受命寶”,行朝會禮,從此那一年就叫做元符元年。
可惜,這元符祥瑞沒給哲宗帶來什麽好運,還不到兩年他就嗚呼哀哉了。可即使如此,當今徽宗皇帝還是想祥瑞盼祥瑞,夢得眼珠子都紅了。
當皇帝的沒有祥瑞,尤其是天上帝君下凡的皇帝竟然沒有祥瑞,簡直是恥辱啊!
而今天,官家的恥辱將在他童貫手上終結!如果把那兩隻吃玉的白鹿弄到了手,往上一獻,官家一高興,自己勞苦功高,也該封王了!
仰天長笑,壯懷激烈。好不容易從幸福中掙紮出來的童貫更加慈祥可親起來:“張二姨呀!你們少華山雖然誤會之下殺了我的人,罪無可赦,但你們本來就是山賊,行路打劫,是你們的衣食本分,因此情有可原,本帥也不來怪罪你們。”
張二儀再拜道:“多謝大人開恩!”
童貫繼續把暖心窩子進行到底:“你們殺錯人後,能夠迷途知返,主動來向本帥賠情認錯,這叫什麽?這叫浪子回頭金不換啊!你們那個史寨主、朱軍師,想來也不是尋常的人物,如此有見識、有眼光的好漢,奈何從賊呢?”
張二儀便哀告道:“我家寨主軍師豈是天生的賊骨頭?皆因本地貪官魏穩,逼得老百姓走投無路,沒奈何之下,隻好鋌而走險,竄於山野,隻待有一日碰上象大人這樣的青天大老爺,好撥雲見日,改邪歸正——全仗大人成全了!”說著深深拜倒。
童貫歎道:“原來竟有如此曲折!也罷,你們山寨派出你來,不避刀斧,投身本帥的軍門,可見有忠義之心,本帥豈能不納?我如今正要平定江南方臘,便開恩收容你們,到江南陣前立功——那些叛賊,都是烏合之眾,有何難破?你們跟了本帥,順水推舟,也分潤些功勞,從此將功贖罪,步步高升,封妻蔭子,也不枉為人一世!”
張二儀感激涕零,頓首嗚咽,語不成句。
偏在這時,小兵來報,說有京兆府知府魏穩,派家人送少華山史進的黑材料來了。
童貫一聽大怒,命張二儀起身站在一邊,然後傳魏穩家人入見。那倒黴鬼一進帳,童貫一腔忿氣便焰騰騰按捺不住,戟指了來人罵道:“若不是你家主子倒行逆施,哪裏會逼得良民叛入綠林?本帥如今暗訪民情,你家主子這些年的所作所為,都已經了如指掌。若不在官家麵前上重重一本,彈劾你家主子發配往煙瘴之地,本帥也不算是國之忠臣!今日且饒你一條狗命,滾回去告訴你家主子,讓他等著惡貫滿盈吧!”
魏穩家人一聽,轟去魂魄,諾諾連聲中膝行出帳,跟頭把勢地狼狽而去了。
童貫轉頭,笑眯眯地看著張二儀。張二儀早已撲翻身拜倒在地:“大人真民之父母也!”
童貫捋了捋自己珍稀的胡子——他雖然是太監,但卻有胡子,是太監這一行業中不世出的奇葩——和藹地笑道:“二姨呀!你這便回去,說與你家史寨主、朱軍師,隻消跟著本帥走,每天九百九十九貫九。本帥兵下江南,特意從你們山寨下過,那時風風光光地招安你們,不能讓你們這些年白受了委屈!你們到時要做好迎接的準備,休要馬虎,還有那兩隻白鹿,更要伺候好了,那時本帥要親自開開眼界!”
張二儀聽了,滿口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之下,便要不辭勞苦,星夜趕路回山報喜信兒。童貫也不挽留,厚厚地關了賞錢,張二儀千恩萬謝地去了。
出了童貫營盤,張二儀把臉一抹,冷笑道:“嘿嘿!童貫!奸賊!你已入我家西門慶哥哥彀中矣!”這正是:
爾燦蓮花飾蛇口,我布天羅獵狼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