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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三章 廷議

  徽宗自當日失言之後,正愁變不出閻羅大王、五道將軍率領十萬天兵天將來給自己助陣圓夢,沒想到就有西夏這個冤大頭碰上門來!兩眼放光之下,徽宗向愛卿蔡攸丟個眼色。


  蔡京死後,蔡攸滿以為就該輪到自己上相了,沒想到徽宗提拔了自家的舅子鄭居中為相,蔡攸隻好為其副貳。蔡攸年輕氣盛火力壯,哪裏肯屈居人下?可想要上位就得立功,立大功,蔡攸自己又沒有一口水平吞梁山三十萬大軍的肚量,隻好每天燒香祈禱,盼鄭居中早死。


  現在天賜良機,如果能把西夏出兵的事情攛掇成了,功勞豈不是大大的有?那時想辦法將鄭居中坑下去,妥妥的就該自己人前顯貴、傲裏奪尊了!


  於是蔡攸接到官家的指示後,抖擻精神,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就上金亭驛館拜見察哥去了:“晉王千歲,昨日筵上所言可當真?”


  察哥便故意含糊道:“小王量淺,昨日縱然說了些什麽,也是醉後胡言,作不得準。”


  蔡攸心中燃燒著進取的火焰,表麵上卻是雲淡風輕,拉了察哥隻問些西夏的風土人情。說到西夏土地貧瘠,百業不振的困局時,蔡攸便道:“貴我兩國既已停戰,便是兄弟之邦,兄弟有難,合當援助——正好我大宋境內有巨寇西門慶作亂,吾皇願加一倍歲幣,雇傭貴軍入宋助剿,如此一來,我得臂助,君開財源,豈不是兩全其美?”


  察哥便搖手道:“軍馬調動入異國,這是何等大事?若無我皇兄作主,萬萬行不得!”


  蔡攸鼓動如簧之舌,許下了諸般明裏暗裏的好處,察哥終於意動,躊躇道:“若要我幫著勸說皇兄出兵,也不是不可以,隻是這價錢……”


  聽到事情有門兒,蔡攸喜上眉梢,於是大包大攬:“晉王千歲有什麽要求盡管提,包管貴國君臣滿意!”


  察哥便道:“我皇兄是一國之主,歲幣什麽的,打動不了他。若貴國真有誠意,須割邊境土地,我必出兵!”


  蔡攸聽後呆了半晌,方道:“茲事體大,我卻不敢做主,須稟明我主萬歲聖裁。”說著勿勿告辭,去見徽宗商議。


  君臣兩個秘密計較了兩日,期間也征詢了楊戩、梁師成、王黼、鄭居中等重臣的意見,這些人都收了西夏的土特產,除鄭居中唯唯諾諾沒個準話外,其它人都是唯徽宗馬首是瞻的。君臣一心,終於拍板定案,於是召開朝會,與百官廷議。


  徽宗先引言道:“如今梁山猖獗,兵圍汴梁,大宋國威,蕩然無存,卻不知哪家文武,有神機妙算,與本道君做解憂之杜康?”連問三聲,並無一人能應。


  這一下情何以堪!徽宗便作色道:“朝廷養士百年,值此存亡之際,卻無一人為本道君出力,要爾等何用?”群臣皆慚愧惶懼,莫敢仰視。


  蔡攸見火候已足,急忙出班跪倒,大聲道:“我主萬歲,微臣有言上奏!”


  徽宗做餘怒未消狀,點手喝道:“講!”旁觀者見了,無不為蔡學士捏一把冷汗。


  蔡攸卻是不慌不忙,侃侃言道:“梁山雖然圍城,但上有我主聖明,中有百官忠義,下有軍民一心,汴梁城實有金城湯池之固。但城不可獨守,須有勤王之師外援,方能裏外夾攻,克賊破敵。”


  徽宗便道:“這不廢話嗎?這幾日軍情報道,有幾隊好不容易來勤王的人馬,都被梁山西門慶打散了,還有何處兵馬,可為外援?”


  蔡攸便道:“我主天威浩蕩,感懷遠人,致使西夏束手歸心,望東而拜,夏主乾順遂派弟察哥,來我大宋獻款求和,如今和約已成,正好集聚邊境悍勇人馬,回師攻剿梁山,必能一鼓而平!”


  眾臣聽了,都吃一驚,侯蒙便出列道:“我主萬歲,西夏雖與我約和,但其國虎狼之心,萬不可信!邊兵若東調,西夏必然撕毀和約,侵我疆土,那時內有叛匪,外有宿敵,國無寧日矣!”


  梁師成是個重義之人,收了西夏的土特產,當然要幫人家說話,當下奮然而出,大聲道:“侯大人,西夏仰我天朝上國之榮光,不遠千裏,特來求和,其心誠掣,人所共見。如今和約墨跡未幹,你就妄言和約將被撕毀,如此詆毀友邦,你安的是什麽心?莫非兩國兵禍連綿,烽火日舉,你侯大人方才心中快意?”


  侯蒙聽了,急得兩手齊搖:“老夫可不是這個意思……”


  徽宗主持公道道:“梁愛卿所言有理。疑人不信,信人不疑,若逆而行之,非招撫遠人之道也!然侯卿所言,亦有中肯處——若邊軍東調,邊境空虛,卻當如何?”


  梁師成便順水推舟道:“臣有一計,可釜底抽薪,邊境雖虛,亦可保聖心無憂。”


  徽宗做大喜狀:“梁愛卿計將安出,快快獻來!”


  梁師成眉飛色舞地道:“夏人重利,隻消官家修下國書,許以重酬,請西夏軍起兵助我平叛,西夏兵鋒指向梁山西門慶,邊境複有何憂?”


  徽宗便拍案叫絕:“好!好一個釜底抽薪!”


  楊戩閃出:“我主萬歲,梁公公此計何止釜底抽薪,還有驅虎吞狼之效!以西夏人馬攻打梁山叛逆,敵則兩弱,而我獨強,亦不戰而屈人之兵之善法也!”


  徽宗笑容滿麵,突然歎息一聲,垂頭做沮喪狀:“若要西夏出兵,必然許以重酬——然江南山東俱叛,朝廷國庫空虛,如何拿得出財帛?”


  侯蒙一聽,心驚膽戰,急忙拜倒在丹墀下:“我主萬歲,戶部實在是沒錢了啊!”其聲愴然,聞之涕下。


  王黼出班拜伏:“我主萬歲,臣有一策,可濟戶部之急,可遣西夏之兵。”


  侯蒙一聽,如同絕處逢生一般,也顧不上君前失儀,搶先問道:“卻不知王大人有何善策?莫非是各位大人捐了糧食後,還要捐錢嗎?若如此,社稷幸甚!天下幸甚!”這位侯大人天真爛漫,還想著蔡京、楊戩、梁師成等人家裏都是富可敵國,不拘哪裏省一抿子出來,也夠國家花用幾年了。


  這一言,卻戳在了幾大權臣的肺管子上。前些天他們之所以捐了一倉陳糧黴米,是因為形勢所逼,不得不填飽那些小兵的肚子,來保衛他們的身家富貴,米糧雖捐,心中滴血之慘狀,又有誰知?現在侯蒙還想著讓他們捐錢,簡直是窮瘋了在做中國大夢!


  眾人如欲殺人般的目光,正做中國大夢的侯蒙視而不見,但王黼的話一字字傳入耳中,卻如同冰水淋頭,讓他激靈一下醒了過來。原來王黼說的是——


  “西周末年,犬戎圍鎬京,國家喪亂。當此時,有周王奮起,封秦以關西之地,秦貪其利,遂鼓勇抗擊犬戎,逐北千裏,邊患終平,秦亦成為周朝屏藩——今日之勢,與當日何曾相似也?我主萬歲何不效仿周王,盡以關西河東之地封西夏,利誘其心,必能驅虎吞狼,最後終成大業!”


  侯蒙聽了,目眥欲裂,正要上前痛叱王黼,卻早有一人撲出,大叫道:“我主萬歲,王黼此計萬萬行不得!”定睛看時,卻是太尉宿元景。


  徽宗問道:“原來是宿卿——卻不知王愛卿之計,如何行不得?”


  宿太尉叩首道:“萬歲,如今河北已降梁山西門慶,大宋北部,再無國防,其勢危急!河東關西,已成天下根本!無河東,豈特秦不可守,汴亦不可都;有關西,則可募秦兵十萬,自古秦兵耐苦戰,尚足以抗敵——若兩地俱拱手送敵,猶棄萬貫家財而欲全身家富貴者,可得乎?望我主萬歲明察,王黼之計,喪國之言,萬不可從!”


  附和著宿太尉,稀稀拉拉跪倒了一小撮,皆齊聲道:“望我主萬歲明察!”


  王黼嘴角上露出一絲譏諷。這些人,不識時務,螳臂擋車,真叫人可發一笑!

  其實,這朝會隻是做做樣子,好證明徽宗並非獨斷專行的明君,有他們這些重臣的支持,會後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事情早已經定下來了。


  隻是這些話,徽宗不說,蔡攸不說,楊戩不說,梁師成不說,隻有王黼進步心切,奮不顧身,勇做先鋒,敢為天下先。隻消能升官發財,世人的唾罵,又算得了什麽?何況王黼心中,深信自己是在做正義正確的事情,縱然千夫所指,他也是義無反顧!

  於是王黼大聲道:“我主萬歲聽稟——梁山西門慶圍城甚急,邊兵若不東調,汴梁若失,空留西陲之地何用?邊兵東調,若來得少了,難免重蹈當日童太尉覆轍,隻有全軍盡出,才能與西門慶一戰!那時邊境無人,西夏若趁虛而入,誰能擋得?因此兩害相權取其輕,索性將關西河東之地,暫時‘借’與西夏,誑其兵為我賣命,當其與梁山西門慶兩敗俱傷之時,我趁時而起,誅叛逆,複失地,還能趁勝追擊,掃平西夏,成就一統之功業。此因勢利導、千古一時之良機,若就此喪失,必成終天之恨!”


  蔡攸、楊戩、梁師成等一大幫人盡皆跪倒,齊聲道:“王大人之言,正合人心天意!”


  侯蒙、宿元景等廖廖數人連連叩首:“我主明察!”


  徽宗慢慢從龍椅上站起,朝袖一拂,正色道:“退朝!不日後,寡人自有主意!”


  與此同時,早有人暗中將割地的密約送到了察哥手中,文書印璽,一應俱全。


  察哥撫著這些官方執照,感慨萬千:“西門慶啊西門慶!我在你手裏得不到的東西,卻在宋朝君臣手裏得到了,你若知之,不知作何感想?哈哈哈……”


  又想到:“得了這些文書,接收起邊地來,那叫做理直氣壯,名正言順。宋朝邊軍中,劉法、折家將都是烈性,到時稍加挑撥,正好再起邊釁,如此一來,自然是宋朝背約,我大夏人馬,隻平邊陲,再不入中原一步!想讓我軍和西門慶二虎相爭?哼!哪兒有那麽容易!”


  想到得意處,察哥仰天長笑。這正是:

  目光短淺因腐朽,機謀淺薄為貪婪。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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