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九章 當天龍遇見曆史
所謂“和斷”,就是使雙方和好,解仇結盟,化幹戈為玉帛。
然而和斷是有條件的。雙方必須協議,必由一方對另一方進行賠償。糾紛中打死的人,須由對方付出償命金,在宋代吐蕃民族中流行稱為“骨價”的賠償法,殺人後可以用錢來贖命——“既論死,仍償其資,謂之骨價”;另一種和斷法,則是以羊馬來贖死罪——“黠羌殺人,輒以羊馬自贖”。
這些古老的“蕃法”、“羌法”現成在那裏,但法律的執行,必須要有大威能者以雷霆手段,鎮壓那些怨懟之心,使之畏服不敢生反抗之意;或者有大德之士,以公仁睿智,安撫眾心,平息眾戾,雖凶狡之輩亦甘而俯首。
吐蕃這些年群龍無首,欲求一大威能者,真如鏡裏看花,水中望月一般。但還好有鳩摩智這一位大德之士,現在就坐鎮在這裏,足令所有吐蕃人仰望。
如果是平時,鳩摩智必然對這些部族間糾纏不清的陳芝麻爛穀子不屑一顧——既種業因,便生業果,有這和斷的工夫,不如多譯兩部經書罷!但是今天不同,吐蕃諸部必須捐棄前嫌,團結一心,才能迎接新時代的挑戰。
因此鳩摩智以最大的熱情投入到和斷的事宜裏去,這是吐蕃內部緊密聯合的第一步,隻能辦好,不能辦壞。
吐蕃部族間的糾紛,十成裏有九成九都是因世仇而彼此循環相殺,禍及後世,盤根錯結,豈是常人可解?
但鳩摩智卻不是常人,他是大智大慧者。於是設一訟帳,諸部結仇者環跪於帳中,聽鳩摩智剖斷。鳩摩智耳內聽辭,筆下批判,口中發落,或引蕃法,或證羌法,或取漢蕃間約定俗成的邊法,一樁樁,一件件,皆曲直分明,竟無分毫偏倚差錯,旁聽者盡服其明。
十餘日盡,在鳩摩智的明鏡高懸之下,吐蕃諸部族間已是怨愆盡釋。最後一樁和斷完畢,鳩摩智投筆於地,令諸部豪酋盡集其眾,燃火而盟。鳩摩智高立於中間土墩之上,大聲道:“今日仇已和斷,若還有私報之及傷人者,罰羊百、馬二,已殺人者,皆斬。日後若有負債爭訟,須從部首裁斷為理.若有先動手相殺乃至質縛平人者,無分曲直,皆判訟負,並罰羊五十、馬一——如此判決,可有不服的嗎?”
以諸部豪酋為首,眾蕃兒皆羅拜於地,齊聲道:“敢不遵大輪明王法諭?”
鳩摩智便叫眾人起身,折箭為誓。眾人紛紛從命,一時“劈啪”之聲不絕,皆莊嚴許誓道:“和斷之後,皆如兄弟,若有沮盟,當如此箭!”誓罷,無分仇怨,皆互敬青稞酒一角,飲畢,眾蕃齊聲歡呼,聲聞四野。
感受著其間那種歡樂氣氛,鳩摩智心頭激蕩,眼中微微濕潤——他仿佛在希望的火光中,看到了美好的明天。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大笑道:“人心同一,大師居功至偉——恭喜大師!辛苦大師!”
鳩摩智聽了,精神一振,急忙回身合什道:“原來是本識師兄回來了!”
與晁蓋歸帳落座,鳩摩智也顧不得客氣,單刀直入問晁蓋道:“依師兄所見,西門慶其人如何?”
晁蓋點頭道:“貧僧昔年曾與西門慶有舊,雖知其為人光明磊落,但今日其人遽登高位,權力使人沉淪,亦難保其赤子之心不變,因此往見之——深談數日,不由長歎息,方知玉可燔而不可毀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折其節,信有然耳——西門慶真非權勢富貴所能蒙其本心者也!其人立論之高妙,胸襟之曠達,非前世之所及也——大師若以吾言為虛妄,且往見之,真偽立鑒!”
聽晁蓋如此評價,鳩摩智不由得聳然動容:“師兄竟然如此推崇這西門慶?想來其人定有卓犖不凡之處,小僧必往見之!”
晁蓋起身合什道:“大師且去,貧僧告辭。”
鳩摩智驚起道:“師兄哪裏去?”
晁蓋凜然道:“貧僧欲回大理,向國主段和譽進言,請他亦來參加此番民族會議,共證同盟!”
鳩摩智更是大驚:“那西門慶真有如此才具?!”
晁蓋一笑,更不多言,隻是合什一禮,提錫杖轉身出帳,就此飄然往南而去。
鳩摩智送出帳外,看著晁蓋身影漸漸隱沒在川野上,心中的好奇越來越烈,回到聯盟處所,立即向吐蕃諸部豪酋們請辭。
吐蕃眾子民皆驚,環拜哀求道:“莫不是小人們哪裏有做得不到處,怠慢了明王?還望明王明言,小人們悔過便是,隻求明王莫棄了蕃部子民!”
鳩摩智安撫眾人道:“本尊豈有棄我蕃部子民於不顧之理?我今日之去,正為我吐蕃子民福祉——今有破宋之西門慶者,欲召開民族會議,吾當先去測其深淺虛實,證其誠意。如有所得,必來還報——此吐蕃複興之機,絕不容有失!”
眾豪酋聽了,皆踴躍道:“吾等願扶保明王前去!”
鳩摩智擺手道:“我一個出家人,這心就如行雲流水一般,無羈無絆,要爾等扶保何用?何況若那西門慶真有奸雄之誌,存一網打盡之心,爾等隨我去了,卻正是自投羅網,吐蕃從此休矣!——爾等且住,我獨身一行,必能履險如夷,方不至於誤了大事!”
吐蕃諸豪酋無奈,隻得送出數十裏,羅拜於鳩摩智身後,待尊者身影不見,方戀戀而還,歸來後便集合人手,大小部族皆自備糧餉兵刃,傾巢而來——若西門慶敢為難鳩摩智大師分毫,吐蕃子民誓與其拚命!
就算是西門慶昏聵到十二萬分,有了晁蓋先行在前,他也不會故意為難鳩摩智這位吐蕃的精神領袖。鳩摩智來到西門慶轅門,方才通報姓名,就有小卒改顏相敬道:“竟然是大輪明王親來,我家元帥已經恭候多時了!”
有人便騎了快馬往中軍飛報,有人便恭恭敬敬地請鳩摩智入軍營,於偏帳歇腳,打水淨麵後,又送上香茗點心,敬意甚誠。
鳩摩智雖然並不看重這些表麵上的浮華,但喝著頂級的好茶,還是不由得暗暗點頭——“眾人都說西門慶寬仁愛客,不想果然!”
過不多時,卻聽遠處馬蹄聲如雷震,鼓地而來,身邊伺候的小卒喜道:“是俺家元帥來啦!”
馬蹄聲離得這裏還遠,卻突然止息,鳩摩智步出帳外看時,遙見前方有一群人已經盡皆下馬,正步行而來。一伺候的小卒飛跑上前,迎著為首之人說了幾句話後,那人小跑幾步,搶到鳩摩智麵前,躬身長揖到地,歡喜道:“在下西門慶,見過鳩摩智大師!久仰大師高名,隻恨雲山遠隔,無能相會,昨日聽本識師兄說起大師法駕將臨,在下不勝之喜!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鳩摩智急忙挽住西門慶,口中謙抑了幾句。他閱世極深,法眼如炬,一觀之下,便知西門慶相待之意誠篤,並非虛言偽飾,心中先便添了三分好感。
西門慶確實是聞名久矣,真心實意。這位鳩摩智大師,他前世在金大俠的《天龍八部》裏早就神交已久,此時竟能親見其人,實是不勝之喜,感慨萬千。眼見其人身穿黃色僧袍,不到五十歲年紀,布衣芒鞋,臉上雖神情平和,但隱隱卻似有寶光流動,便如同明珠美玉,自然外朗內潤。西門慶向其人隻瞧得幾眼,便心生欽仰親近之意。
這時眾人才隨後而至,皆向鳩摩智行禮。鳩摩智一目之間,便發現有一眾身著白粗布麻衣之人,行禮間雙手攏在胸前,如火焰飛騰狀,?異於他人。看得分明,鳩摩智不由得一怔,合什還禮後便道:“想不到在此處竟然能碰到波斯明教弟子!”
此時明教教主方臘不在,明教弟子眾人中以護教法王厲天閏位望最尊,於是出列行禮道:“明教眾弟子見過大輪明王——吾等卻非波斯明教嫡傳,而是中土明教枝裔,但濟世愛民之心,卻是法理一同。”
西門慶大笑道:“好一個濟世愛民——紅花白藕青蓮葉,萬法本是一路人!世間宗教,其宗旨皆不過導民棄惡向善,渡脫眾生,成就太平盛世。今日明王明教相會,正可彼此印證心得,誠為美事!”
鳩摩智聞言心道:“這西門慶年紀雖輕,見識卻自不凡!”當下問道:“卻不知西門元帥平宋立國,卻將以何為國之信仰?是佛?是道?抑或是眼前的明教?”
西門慶正色道:“腐宋已平,新國初立。天下宗教信仰自由,豈可以強力拘羈?國教之說,隻成一家之言,而棄百家爭鳴,吾輩不取!”
鳩摩智聽了,暗暗點頭,對西門慶不免又高看一眼。這時馬匹皆已牽來,西門慶親自執韁,請鳩摩智上馬,然後西門慶與鳩摩智並轡而行,往中軍帳來。
這一去不打緊,才要教:
鼓動翻天覆地口,共振濟世愛民心。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