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治國之論
鳩摩智與西門慶入帳坐定後,便開門見山道:“小僧聞西門施主打平趙宋,開國立鼎,近日又大破西夏,挾得勝之餘威,卻不傳令塞外,反而欲召開民族會議,成立吐蕃自治區,以吐蕃人治理吐蕃,可有此事否?”
西門慶點頭道:“大師所言不差。”
鳩摩智便垂眉道:“阿彌陀佛--自古君王,隻有集權,如何卻會放權?戰國韓非子有書在先,權者君王之命脈也,豈能二柄於人?國覆宗亡,皆由失權而始,前車之轍,後車之鑒,不可不察也——今日西門施主欲分權於吐蕃,若非不慎,必有緣故,卻不知可願告知,以釋小僧之疑?”
西門慶聽了心下暗服--這鳩摩智大師果然不愧是高僧大德,一問間見性明心,直指事情本質所在,卻不象前日那些吐蕃長者一樣,隻是糾纏於自己的誠意和會議的細枝末節,卻想不到來索解自己更深的本意。
當下微微一笑,西門慶反問鳩摩智道:“請問大師,自古皇帝皆被遵為萬歲——世上可真有萬年不朽之帝王?真有傳承不滅之皇朝?”
鳩摩智合什道:“王霸騰滅,皇朝興衰,如露如電,俱為空幻。何雄不死?何朝不敗?天地至理,豈有它哉?”
西門慶撫掌道:“大師此言正是!以人身而奢求長生萬歲,是貪、嗔、癡三毒之最也,且不必理它。隻說王朝更替,已經形成了一個規律--一家一姓一黨一派之王朝延續越久,官員貪腐就越厲害,最終局麵變得愈發不可收拾,王朝因此崩潰敗亡——此籠罩於各家王朝頭上之魔咒,至今無人可破,卻不知為何?大師可有以教我?”
鳩摩智歎息道:“此皆因末日之時,人心喪亂,道德敗壞,因此天地離合如卷起的書卷,一切都離了本位——我佛門弟子,就是要渡化眾生,使其心不迷失於正道,如此天下可穩,社稷自安。”
西門慶搖頭道:“大師休怪我說--你這話,實高士之宏論也!大而無當,非為濟世利民的實用之道。”
鳩摩智聽西門慶將自己的話駁得一無是處,不怒反喜,急忙追問道:“聽西門施主所言,你卻有與小僧不同的見解,卻又是濟世利民之實用之道?”
西門慶慢慢點頭,沉聲道:“小子淺見--中華曆朝曆代,都由權力來配置資源,在這樣的製度下,對官員權力的製約,是一個有限的常數,而權力的擴張,卻是個無限的變數。隨著王朝的延續,權力會擴張得越來越厲害,作為權力的代理者,從皇帝到小吏,沒有多少人有不動如山的定力,可以麵對大量資源的過手而不心旌搖蕩。貪婪是人性的弱點,一種無法徹底根除的原罪——貪婪成就腐敗,腐敗斷送王朝,人不絕,貪無止,而王朝更迭無有窮盡。”
鳩摩智點頭歎息:“此真曆史之鐵律也!”
西門慶斬釘截鐵地道:“小子不才,卻想要違逆違逆曆史的這一番鐵律!”
鳩摩智精神一振:“願聞其詳!卻該當如何做起?”
西門慶道:“曆代朝廷遏製貪腐手段有三--其一為提倡道德,說甚麽人人都可以做聖賢,卻真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若聖賢真能車載鬥量,那些王朝也不會滅亡!道德提倡處,出來的品種一個個表麵上仁義忠信,肚子裏男盜女娼,皆是厚黑的偽君子,隻堪用來磨刀罷了!”
大帳中眾人皆靜悄悄聽著,這時陡然齊喝一聲彩。
鳩摩智亦緩緩點頭,歎息道:“聖賢豈是那般好做的?人若真有那等慧根悟性,地獄早空,地藏王菩薩早已成佛多時了!”
西門慶又道:“曆代朝廷遏製貪腐的第二種手段,就是如小子方才所言,聊以厚黑君子來磨刀——設立監察製度,嚴刑峻法,以懾奸鬼之膽!問題是,在一個權力分配資源的社會裏,以皇帝為首的各級官吏可以憑借手中的權力,找出各種借口,冠冕堂皇地付諸於各種職務行為,從民眾和市場那裏攫取各種灰色收入。這些奸鬼本身就是嚴刑峻法的製訂者和施展者,菜刀不會削自己的柄,一個人力氣再大,也不能提著自己的頭發讓自己雙腳離地,腐朽的老樹,縱然能吐出那麽一兩道新枝,但節氣一過,依舊衰亡,而且會腐敗得更厲害--嚴刑峻法?到最後隻會淪為鎮壓人民的方便工具。”
說到這裏,西門慶環顧帳中眾人:“所以,殺戮是猛毒,隻可當藥,不可當飯,隻可間用,不可常用。施政者沒有殺戮之心,不足以當政,但如以殺戮之心為常,亦不足以當政,須切記——屠刀所向,大道相隨,六親不認,絕心絕命,提屠刀時便思放下,割人頭時心與同悲,鋒前美女幼兒,吾手如山不顫,身邊屍山血海,我自拈花微笑——這才是殺戮的真髓本意所在,亮劍者不可不察也!”
帳中眾人皆起身凜然稱喏。鳩摩智雖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但吐蕃民風彪悍,僧人多以金剛怒目為正覺,聞西門慶之言亦不以為異。
西門慶又道:“曆代朝廷遏製貪腐的第三種手段,就是高薪養廉。太古時許由辭天子,以水洗耳,為後世奉為高風亮節的楷模。但後人卻忘了--太古時的天子,平時需耕作不休,戰時要身先士卒,若遇災旱之年,還要自縛己身,登火焰柴堆,焚身祈雨--那是人幹的活兒嗎?把你換成許由,你會去幹嗎?”
眾好漢聽了皆哄笑,鳩摩智亦不禁莞爾。
西門慶亦笑道:“太古時的人也不傻,沒有好處的活兒,是不會幹的。後來的朝代與時俱進,權力分配資源,官吏油水越來越足,複起許由於地下,也是寧為當代的小吏,亦不為古時的天子——曆代朝廷眼看貪腐現象越來越猖獗,漸漸傷及國本,為了延續分肥的好日子,才有了高薪養廉一說。”
見眾人哦然點頭,西門慶突然高聲喝道:“但是--高薪真可以養廉嗎?”
鳩摩智學識廣博,這時歎息道:“唐代和宋代都曾經嚐試過,可惜如鏡花水月,皆無效應。”
西門慶亦歎道:“遠唐不說,隻說這大宋。宋初官俸延續五代官製,比較低,但很快就漲了上來,官員的俸祿五花八門,有正俸、衣賜錢、祿粟、茶酒廚料錢、薪炭錢、鹽錢、隨從衣糧錢、馬匹芻粟錢、添支錢、職錢、公使錢,還有不定時賜予的恩賞等等。而且,大宋的官兒一個屁股就要占好幾個茅坑,身兼數職是家常便飯,即使隻是掛著虛名兒並不幹活,兼職的俸銀照拿不誤。所以,在大宋但凡是個官兒,就吃穿不愁。但是,如此高薪之下,大宋的官員廉嗎?蔡京廉嗎?高俅廉嗎?那些幹政的太監廉嗎?照樣貪!照樣腐!而且那腐敗程度比別朝更烈!”
帳中眾人或曾身臨官場,或曾深受其害,聞言無不點頭,或默然,或切齒。
西門慶轉頭向鳩摩智,正色道:“因此小子思之——若要打破曆史之鐵律,非別出機杼,跳出生天不可!隻有打破權力分配資源的樊籠,建立新的製度,以嚴刑峻法殺戮之,以佛法道德渡化之,使人懷虎狼之心,卻行慈悲之事,那時再輔以高薪養廉,方為得時也!”
鳩摩智起身向西門慶深施一禮,點頭道:“西門施主之言外深意,小僧已朦朧知之。那民族會議的召開、吐蕃自治區的成立,想來就是施主重立地水風火,再辟新世界的舉措了?”
西門慶還禮道:“大師睿智,此正為小子理想國之冰山一角。”說著伸手入懷,取出一本書冊來,向鳩摩智雙手奉上。
鳩摩智宣一聲佛號,雙手接過,卻見潔白的封麵上,印著兩個大大的漢字書名——《新國》。
卻聽西門慶道:“這是小子所著治國之愚見,由我們梁山書局活字印刷出版——今日還請大師斧正。”
鳩摩智手捧新書,開卷之前,先喟歎一聲:“既有武德,又善文功——中原英傑何得恁多鍾靈毓秀之氣?可歎我吐蕃卻無緣矣!”
西門慶正色道:“大師之言差矣——吐蕃中原,同為中華一體,枉分兩國,心有掛礙!”
鳩摩智聽了,心頭一凜,再向西門慶深深躬身:“施主之言,如暮鼓晨鍾,震聾發聵--君真可謂小僧一念之師矣!”
西門慶趕緊深深還禮:“大師言重,卻叫小子何以克當!”
鳩摩智重新落座,手捧《新國》之書,向帳中眾人合什歉然道:“眾位恕罪則個--小僧每聞善事心先喜,得見奇書手自翻,卻是不睹不快——這裏怠慢眾位了!”
眾人趕緊客氣:“不怠慢!不怠慢!大師請便!”
於是鳩摩智旁若無人地翻開了手中書冊。剛開始還是一目十行,幾頁後卻越翻越慢,猛然間一聲大震,卻是他突然拍案叫好,倒把眾人嚇了一跳!這正是:
先以藍圖說佛子,後把新國動明王。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