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章 居民民煮
鳩摩智起身向西門慶合什頂禮:“此新國之論,果然是跳出重圍,別出機杼,怪不得本識師兄在小僧麵前將尊者那般推崇,今日方知尊者之胸襟何其闊大也!”
西門慶連連謙遜,不敢居功自偉——確實,以他個人的胸襟氣量,這本《新國》是萬萬寫不出來的,是曾經穿越而來的那個世界裏,那些萬萬千千的仁人誌士,用他們的爝火螢光,上溯亙古時空,才聚焦了今天他這個西門慶的一盞孤燈出來。
萬人的思辨,才成就了一人的光芒,西門慶又怎麽能貪天功為己有呢?
鳩摩智法眼如炬,西門慶的謙遜是虛情還是實意,他看得一清二楚,不由得長歎道:“罷了!地中有山,是為謙——尊者真得之矣!”
西門慶連連搖手:“大師休如此說,小子汗顏了!汗顏了!”
鳩摩智點頭道:“也是!如今的尊者,自有具足之光芒,又何必小僧來畫蛇添足地誇耀?我們隻論實際——尊者之新國理論中,以民為主,政權官吏,皆由民選,將一家一姓一黨一派之權力,分流於天下黎庶,且行政、監察、兵鋒各自分立,如此一來,王朝隨時都在更替,但更替之時,卻不擾民,而更惠民,正合流水不腐,戶樞不蠹之義——隻是如此之國,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若要推行於大地,隻怕阻礙重重啊!”
西門慶鄭重點頭道:“小子也知必有阻礙重重!但世上萬事皆有阻礙,豈能因噎廢食?管它做得成,做不成,我先下手去做!成固欣然,敗亦可喜,畢竟在千年帝製之外,世界又從此多了一條新路!”
鳩摩智眼望神采飛揚的西門慶,心中感慨萬千,暗自思忖道:“此新國若能成立,受惠者何止我吐蕃子民?天下萬民,皆從此得脫苦海矣!縱然焚身殞命,我亦當助其人成事,否則縱然空譯佛經億萬流沙數,終究何用?”
心下拿定了主意,鳩摩智隻覺得胸懷一暢,說不出的痛快。猛然間省起一事,於是手翻書頁,指著其中幾處字眼兒道:“這裏小僧還有些朦朧之處,要請尊者解惑。”
西門慶急忙道:“大師過謙了,小子定當盡力。”
鳩摩智便把書送到西門慶眼下,指點道:“新國之奠基,以民為本,萬民皆享公理之權,是為公理之民也!然尊者書中,怎麽皆是‘居民’?還有這幾處,敘議立國當以民之福祉為主之道,何其酣暢淋漓?卻為甚麽卻要以一個不倫不類的‘民煮’綜合稱之?這一節,小僧卻實在想像不來,若其間有微言大義處,還請尊者授我。”
西門慶便歎了口氣,很誠懇地對鳩摩智說道:“小子也很想暢所欲言,但是——此新國之道,乃是逆天行事,若定要黑白落紙,卻是魔鬼不容。想當年倉頡造字,字成後鬼哭狼嚎,天昏地暗,何也?蓋因文字一出,上天再不得愚民,所以才以嚎哭為自家的專製獨裁送葬;後來與時俱進學聰明了,把孔夫子那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斷章取義成了‘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就這樣又蒙混了大眾一千年;今日小子若不管不顧,將‘公理之民’、‘以民為主’皆實寫出來,這一來奪天地之理,盜日月之精,說不定就會天塌地陷,山崩海嘯,那時天下大亂,滿眼看去,都被星星代替了——因此,還是象現在這樣,‘居民’、‘民煮’,樸素些也好。反正看得懂的肯定能看懂,看不懂的,就讓他看不懂去吧!”
鳩摩智聽了,倒也肅然得有些起敬了,於是合什禮敬西門慶道:“我倒忘了尊者是天星轉世,言語文字間皆有神鬼莫測之真意。我輩卻偏要膠柱鼓瑟,實是忒也愚蠢了些——罪過啊!罪過!”
西門慶越來越滿意自己這個轉世天星的身份了,在關鍵時刻,它總有神鬼莫測之奇效。於是西門慶笑道:“前世莫論,隻說今生,昨日去也,隻追今夕——大師遠來,西門慶已設寒席相待,未知大師肯賞光否?”
不用說,鳩摩智當然要賞光了。於是大家重新換一處闊帳,西門慶果然備寒席相待。席上西門慶歉然道:“軍中無佳廚好菜,一切皆是從地方上臨時倉促備辦而來,隻是此地新遭西夏兵火,民生凋敝,百物匱乏,卻是怠慢大師了!”
鳩摩智問道:“尊者行軍時,竟然不設專廚嗎?”
西門慶方一笑,便有人搶著道:“我家哥哥從來不搞特殊化,士兵吃甚麽,他就跟著吃甚麽,全軍將校皆依例而行,因此後勤糧餉上管事的那些個秀才從來不敢卡我們的脖子,也少了多少紛爭煩惱!”
又有人道:“便是今日宴請大師,動用的也是我家哥哥的私錢,這些菜肴雖簡,卻實實的是我家哥哥一番真心真意,與那類公帑吃喝大有不同!”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替西門慶分辨,唯恐鳩摩智見怪了去。鳩摩智默然半晌,長歎道:“今日方知尊者何以能霸宋破夏,非為無因也!”
西門慶再歉道:“大師休怪簡慢!”
鳩摩智合什道:“出家人何求口腹之欲?小僧不但不怪,反而心有所喜——官儉則民富,天下‘居民’有福矣!”
西門慶慨然道:“小子定然努力——教新國之中,官不可不儉,民勤則必富!”
鳩摩智神采飛揚,合什道:“善哉!善哉!”
西門慶笑道:“既是善齋,便請大師隨心享用!”
鳩摩智和西門慶對望一眼,二人同時放聲長笑。
笑畢剛要舉箸,卻聽帳外馬蹄聲如雷,有報信兵在帳外滾鞍下馬,然後有人大聲稟道:“啟稟元帥,有貴客之侍僧,在營門前求見其師,說是身有要事。”
鳩摩智與西門慶對視一眼,心中詫異:“其來為何?難道是部族中眾人怕我受了西門慶脅裹,遣他來投石問路不成?若果真如此,實實的是以小人之心來度君子之腹了!”
西門慶早已傳令放人入營。不多時,又是一陣連珠般的馬蹄聲響,然後鳩摩智隨侍的小喇嘛一團紅影直滾進帳來,一見到鳩摩智的身形,便急著道:“師傅啊!大事不好了!”
鳩摩智容顏平靜,古井無波:“何事驚慌?”
小喇嘛急道:“是西夏涼州六穀聯盟那裏的部族兄弟派人來報——他們的部族想要往南遷移,卻被西夏人堵在了路上,進退不得!”
原來,西涼府六穀聯盟舊帳民眼見西夏兵敗於西門慶之手,又聽西門慶派來的同族使者說,宋境之中,將有民族會議召開,屆時將成立吐蕃自治區,於是各部族心中皆動——吐蕃衰弱了這麽些年,如果有一個機會能翻身重新做人,不再被西夏這般剝削欺淩,所有吐蕃子民都是樂見其成的。
於是六穀聯盟也派出了代表,南行秘密與宋境中的吐蕃部落接頭。幾番波折後回報回去,六穀聯盟終於一致決定——不管那個吐蕃自治區能不能成事,六穀聯盟的子民都是一定要脫離西夏,往南遷移,回到同族人中間去!
六穀聯盟破滅後,那些留在涼州的吐蕃子民受盡了西夏的敲骨吸髓,這一百年來的慘痛教訓讓所有人知道了——國可亡不得,國一亡,人就沒有尊嚴了!
這一回,六穀聯盟要趁著西夏新敗元氣大傷的機會,回歸吐蕃故鄉的懷抱!
帳民們上路了,他們本來就是逐水草而居,遷移也沒什麽可疑的。但是——這回遷移的動靜太大了,大得讓西夏官府起了警惕。
“你們想要幹什麽?”官府的狗腿問。
“我們移民,從此不給大西夏添麻煩!”六穀聯盟的人如是說。
“你們要去哪裏?”官府的狗腿急了。
“我們往南移民,從此去給霸宋了的西門慶添麻煩!”六穀聯盟的人很誠懇地說。
“不準移民!”官府的狗腿慌了——他們剝削的就是這些平頭百姓,如果這批人全跑沒了,他們剝削誰去?
這些家夥訓斥起來:“你們這些賤民!生在福中不知福!沒有我宇宙強國大西夏護著你們,你們吃得上飯嗎?”——自我感覺良好的狗腿總是會把彼此間的關係給弄反嘍。
狗腿們一邊訓斥這些想移民想瘋了的吐蕃賤民,一邊匆匆向頂頭上司告急——快來人啊!沒有了這些賤民,以後咱們就得自己去受苦放羊了!
天下烏鴉一般黑,西夏官府的遲鈍本來和大宋官府有一拚的,但今天這一針戳下來,卻讓他們一個激靈直跳了起來。於是火速層層上報,直報到了國主乾順耳朵裏去。
乾順挑撥宋境中西北吐蕃內亂,想給西門慶添堵,沒想到損人不利己,被西門慶連消帶打之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把堵添到自家門口來了!這正是:
幾處徬徨添我亂,一場辛苦為何忙?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