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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三章 陣斬

  單以心胸氣度論,完顏阿骨打確實是一代英主,其人求賢若渴,即使是楚材晉用,也能推心置腹,更無疑忌,完顏宗用就是一例。


  就算是深深得罪過他的耶律餘睹,完顏阿骨打第一個想到的,也不是計較個人的麵子尊嚴,而是能不能將其人收為己用,否則生擒和殺死的價碼差別就不會那樣離譜。


  而且,完顏阿骨打手中還有一份兒遼國朝廷大臣的名單,時而凡是傑出之士,都有記錄,預備有一天拿下遼國時,按圖索驥,將這些人才盡數搜羅至麾下——其中能令完顏阿骨打真正看在眼裏的人寥寥無幾,但耶律大石絕對是排第一的。


  甚至就連完顏阿骨打身邊的親近人如圖玉奴之輩,都知道完顏阿骨打念茲在茲的那個人的名字——耶律大石!文武全材的遼國狀元郎!隻要把這個人活著送到完顏阿骨打麵前,那可就是奇功一件啊!


  因此圖玉奴光明正大地將媚眼一套套向耶律大石飛了過去——哪怕現在她再狐媚多些,為了金國的大業完顏阿骨打也肯定能容忍了吧——同時櫻桃小嘴裏的迷魂湯一碗碗往外倒——


  “大石林牙,你是個響當當的好男子,我家狼主常年在我們耳邊聒噪你的名字,隻恨不得一見——未想到天作良緣,今日叫咱們在陣前相會,真是可喜可賀!時下遼國將亡,大金將興,大石林牙若能聽奴家良言相勸,學習古代的那些諸葛亮,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奴家保證你滿門榮華富貴,大大的有!”


  說到聲情並茂時,圖玉奴還很豪氣幹雲地把胸脯拍了幾下。此時她遺憾的是因為上陣的關係,把本來突兀的雙峰給纏得貧瘠了,否則必能晃得耶律大石眼花繚亂,成為她大金國裙下的不貳之臣。


  耶律大石岩石般剛毅的臉上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問道:“你這女將是誰?亂許人榮華富貴,恁大口氣!”


  圖玉奴努力把胸挺得再突兀些,底氣十足地道:“奴家非是別個,正是我大金狼主完顏氏最信愛的妃子,喚做圖玉奴的便是!奴家金口玉牙,許出來的話,一句句可都是有下落的!”


  耶律大石聽了眼中精光暴射,點點頭,突然一聲厲喝:“圖玉奴,妖婦!速速提起刀來,上前受死!”


  須知耶律氏和大金國仇深似海,想要憑這婦人幾句花言巧語,就妄圖打動耶律大石的鐵石心腸,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笑話了。今日既碰到了女直人,耶律大石不在乎第一個斫了祭刀的豬羊是公是母——她是完顏阿骨打最信愛的妃子,正好把來一刀殺了,也讓敵酋狠狠難受難受!

  圖玉奴正唱念俱佳之時,被耶律大石劈臉一喝,胸中十分本事有捌玖被堵在哽嗓咽喉裏,如鯁入喉,憋得她好不難受。這婦人察言觀色的本事最好,眼見耶律大石須眉皆立,乃是真的動了殺心,非是自抬身價的虛言粉飾,便也把一抹,收了諸般皮相,冷笑道:“這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了!既然你自作死,姑奶奶就來陪你玩玩!”


  耶律大石再不多言,拍馬掄刀,直取圖玉奴。


  圖玉奴目光再與耶律大石周身剛硬淩厲的線條一觸,又不由得心軟起來,一邊掄刀接架相還,一邊忘不了嬌笑道:“哎喲——要奴家殺了大石林牙你這英武男兒,還真有些舍不得呢!”


  調笑間,二馬盤旋,兩口大刀上下翻飛,耶律大石和圖玉奴已經戰在一處,契丹人和女真人各踞一方,口中吆喝,為自家主將鼓威助氣。


  戰不十合,圖玉奴心中暗暗吃驚,眼見耶律大石一刀比一刀狠,一刀比一刀快,有如大漠烈日下的風卷狂沙,彌天漫地而來,真真是難擋難封。圖玉奴不由得肚子裏叫起苦來,早知道這大石林牙武藝更高於文才,她肯定有多遠躲多遠,哪裏會跟這種人動手?

  圖玉奴有一身好武藝不假,但是自從攀上了完顏阿骨打這根高枝後,過的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早把身子養矯情了。前年五月端午,女真人珠山勞動,連完顏阿骨打都看不過去,不點名批評道:“今天略做些活兒,有些人便呲牙咧嘴、腰酸背痛的,就想跟我享受啊?如此下去能有好後代嗎?女真人要服勞講武,要讓後代知道祖先艱辛創業來之不易,才能一代代把江山傳下去……”


  這些話都被圖玉奴當耳旁風了,如今的女真家大業大,她樂得享受,隻要把撲釵老太太奉承好了,完顏阿骨打這個狼主也管不了她。


  可一時的放縱,卻帶來了今日的惡果。這幾年來,耶律大石哪一天不是枕戈待旦,聞雞起舞?一身的武藝越練越精,否則筋骨不得磨礪,焉能遠邁草原大漠,赴極北苦寒之地摹得強兵回來?


  耶律大石和圖玉奴,平心而論武藝實在伯仲之間,但心態不同,決定了勝敗不同,就象把金子和黃銅扔進烈火中,隻在須臾,真偽即辨。


  再鬥數合,圖玉奴麵對著滿天的刀光已經是心膽俱喪,惶急下再無鬥誌,虛晃一招,撥馬便欲跑路。但耶律大石刀勢已成,哪裏容她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就見耶律大石眉峰一立,催開座下烈馬,如疾風般自圖玉奴馬後一卷,刀光凝一道閃電,瞬時間驚虹暴漲——這一刀剛猛獰惡,幹脆利落地將圖玉奴人頭砍落,“咕啾”一聲,一具豔屍已自栽倒於馬下,滿腔鮮血飆飛,一地紅霞燦爛。


  未等圖玉奴人頭落地,耶律大石刀光反卷,刀尖兒正好嵌進新砍下人頭的頸口裏,就此穩穩地將人頭挑在了刀尖兒上。


  “好!”陣後耶律餘睹牽頭,契丹人都是大聲喝彩。耶律大石使的是鉤鐮刀,這一刀正砍人頭,反鉤首級,於極剛猛處轉化為極輕靈,正是於突兀間見功力。


  耶律大石鉤鐮刀一轉,已經挽圖玉奴人頭在手,馬打盤旋,向女真人高高掣起,暴喝如雷:“妖婦頭己在此!還有哪個敢來再決死戰?!”


  連喝三聲,女真人俱不敢應,一時間遼人士氣暴漲。


  女真人倒不是慫了,而是驚得呆了,因此沒了反應。圖玉奴可是狼主的妃子!就這麽臨陣被人一刀給劈了,這要是就這麽回去,誰能有好下場?

  反應過來的女真人,終於發出一聲聲野獸拚命般的嘶吼,百餘人齊向著耶律大石撲了過來,人馬未到,羽箭先發。


  但看在契丹人眼裏,這些女直的狗賊分明就是怯於單挑,勇於群鬥,明打不過,暗箭傷人,簡直是勇士中的敗類!對付敗類,也不必講究什麽規矩了——一時間,先前還在潰逃的契丹人洶湧而上,眨眼工夫便把這百餘女真人淹沒。這些困獸猶鬥的女真人殊為悍惡,臨死搏命,契丹人也沒能討得了好去,等把這群瘋狗都剁成了肉泥,契丹人也折損了二百餘近三百人。


  這樣的戰損比例,如果放在平時,肯定會令遼軍士氣低落,但現在卻不同——看著戰場中手挽金妃人頭,威風凜凜的耶律大石,眾遼軍都仿佛有了主心骨一般,全身上下都充滿了無盡的勇氣!

  耶律餘睹長聲大笑,催馬向耶律大石迎上。兩馬相交,耶律餘睹伸手提過了圖玉奴的人頭端詳,不由得嘖嘖連聲:“好一個美貌的粉頭!大石林牙,你真真是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如此我見猶憐的美人兒,你也能下得了這樣的狠手?!”


  聽友人如此半真半假的笑罵,耶律大石“嘿”的一聲:“美人兒又怎的?上了戰場,男女俱是一般!若是見個婦人便硬不起手,下不了刀,這人還能成什麽大事?”


  “說得好!”耶律餘睹收起了嬉皮笑臉,正色向耶律大石讚道,“大石林牙如此果決,一定能被西門慶元首引為知己!”


  耶律大石急忙搖手道:“此話再也休提!生殺決斷,我可比西門公差得遠了——餘睹都統,接下來我軍將如何行事?你比我熟悉軍情,卻請吩咐!”


  苦笑了一聲,耶律餘睹頹然道:“我打一仗敗一仗,百敗將軍,如何比得大石林牙你?說什麽吩咐,徒增我羞慚罷了!還是你來指揮,我來聽用!”


  耶律大石安慰道:“長途奔襲,遠征他國,你不及我;但是臨陣因敵,知機變化,你卻在我之上——隻是我軍長年武備不修,士卒不練,因此空有名將,卻也是有力難施,這才連戰連敗,實可憾也!餘睹都統之材,我深知之,何必謙抑?陣前男兒決斷,隻在一言,指揮之權,都統不必推辭!”


  聽了這番暖烘烘的話,耶律餘睹心中眼中都是一陣濕潤——他胸懷韜略,腹有良謀,隻因為帶著的是一群烏合之眾,所以盡打敗仗,他也苦啊!


  不過,戰場就是磨刀石,每打一仗,契丹人的鋒利就被磨礪出一分。僥天之幸,最艱難時有西門慶拔刀相助,今日又有耶律大石一筆神來,這才讓大遼保得了最後一口元氣,這把刀沒有在磨礪出鋒前,就被徹底磨廢了。


  迎著耶律大石信任的目光,耶律餘睹重重地點了點頭。他們兩個是遼國宗室中最傑出的人才,今日聯手,女直再想從他們身上占便宜,哪兒還有先前那般容易?

  先派人將圖玉奴人頭挑上高竿,又命人吹起號角,聚攏殘兵,耶律餘睹此時已老虎妥當,這才向耶律大石說道:“當日西門慶元首讓我們這十萬人詐死埋名,正是為了今日做奇兵之用。果然,有心算無心之下,女直在渾河邊上被我們來了記狠的,雖不致命,卻也叫他們吃足了苦頭!今日大石林牙你又陣斬了完顏阿骨打的寵妃,女直暴怒之下,定然會來與咱們弟兄拚命!”


  耶律大石笑道:“若如此,計將安出?”


  伸手在地下劃出幅簡易的地形圖來,耶律餘睹道:“女直大敗於西門慶元首後,想要龜縮回老巢,大石林牙你再想乘虛而入就沒那麽容易,不如助我一臂之力,就在此地,將女直牢牢鉗製住!西門慶元首正在麾軍趕來,不日便到,隻消咱們能多拖女直一時半刻,待中華聯邦大軍到了,前後夾擊,再破金賊,如湯潑雪!”


  耶律大石眼看形勢,腦中思量,想著還有甚麽拾遺補闕之處沒有。


  在簡陋的形勢圖上又添了幾莖草葉,耶律餘睹補充道:“本來這些狡猾的女直人打的是回到老巢,盡其天時地利,拖垮遠征軍的主意。但他們沒想到西門慶元首妙算之下,多了我們這一路奇兵出來,斷了他們的後路——可惜咱們的軍隊沒有女直的精銳,事到臨頭,沒有前後夾擊了女直,反倒被女直前後夾擊了——不過大石林牙你來得正當其時,你一出馬就陣斬了完顏阿骨打的妃子——人家女直現在號稱金國——正是要臉的時候!隻要他們來了被咱們粘上,再想走就由不得他們了!”


  耶律大石卻是緩緩搖頭:“可惜!可惜!”


  “可惜什麽?”耶律餘睹瞪大了眼睛。


  耶律大石道:“女直未必那麽要臉——他們被西門公打敗,一路奔逃,人吃馬喂,隨軍能有多少糧草?跟咱們在這裏耗,別說隻是死了個妃子,便是我砍了他們狼主的親爹媽,狡猾的女直也未必來觸這個黴頭!”


  撓了撓頭,耶律餘睹臉上露出尷尬的苦笑來,伸手又將一塊小石頭丟到了形勢圖上:“這裏不遠,有座饅頭山,我這個笨蛋把一軍的糧草補給,都擱在山裏,然後就全軍到了渾河邊上打圍女直人——結果被女直人抄了後路,不用說,那些糧草已經落到他們手裏了,不多不多,也夠那些王八蛋揮霍個十月八月的!肚裏有糧,心裏不慌,現在的女直,絕對有要臉的本錢!”


  “好!”耶律大石虎掌一擊,湧身而起,“隻要女直還要臉,咱們就能將他們連臉帶頭都砍下來!”


  耶律餘睹也是長身而起,和耶律大石哈哈大笑。笑聲中,兩人極目南眺,在目光極盡處,一條條滾滾洪流正席卷而來——那是中華聯邦追亡逐北的雄壯人馬!這正是:

  美人無頭招君至,將軍有計待敵來。卻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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